第二部分贾樟柯/《小武》1997(2)
●现象:《任逍遥》里的主人公好像是这三部曲里处境最无助,最悲惨的了。《小武》和《站台》里的小人物们虽然处处碰壁,但好像总还存着一丝希望。而到了《任逍遥》,这仅存的一点温情也都消失不见了。是受当时的演员,外部环境等方面的影响,还是有意为之?
○贾:这个一定是我要的效果,因为当时我就有那么一种绝望的情绪,包括现在也是。逍遥是一个很快乐的词,一种很自由的状态,可是谁能真正逍遥?没有人。那个时候我觉得整个社会都是处于这么一种非常空洞的状态。在转型之后的临界点上,如果说《站台》和《小武》里还有这种农业社会的痕迹,这种温情脉脉的理想状态的话,那《任逍遥》则是完全表现了转型之后的人们面对着这种巨大的空洞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状态。其实小武、崔明亮、小济、彬彬……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被牺牲掉的一代。所以我更乐于把这三部电影看成是一个过程的延续。以《任逍遥》作一个结语。其实我很善于拍摄一种自然、热烈的场面;但在《任逍遥》里面就几乎没有,我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还表现这些东西,我就想让它特别沉闷,我就想让它没有戏,因为大家已经都没戏了。我觉得这种绝望的体验应该只是一种个体的反应,但当这个个体逐渐扩大成一个群体,甚至占据大多数人的心理时,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了。我在大同拍这个片子的时候,和像片子里那两个男孩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沟通,他们竟然没有人愿意理你,没有人愿意告诉你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所以你看片子里面的两个男孩几乎和谁都没有沟通。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这种沟通和倾诉的欲望。其实我觉得片子就像人一样,《任逍遥》是那种不好处的人,而《站台》《小武》可能就是那种嘻嘻哈哈,和谁都能相处的很好的人。这就需要你用不同的方法来接受他们。但我很高兴能用这样一部片子作为这三部电影的结束。其实我很害怕我这三部电影到最后仍然完结在一个比较理想主义的氛围里,虽然我的影片里有很多的这种理想主义,浪漫情怀的东西,但我不愿意到最后仍然用它作为这三部影片的结束。我那时甚至觉得这种浪漫只能存在于理想里。所以《任逍遥》是一部很冰冷、很硬的电影,它不好看,但是很有力量。很决绝。拍完这部片子后我觉得我可以用一种更宽容的态度来进行下一步的创作,就是这部《世界》。“世界”其实是个很大的命题,拍完“世界”还能拍什么,是不是要拍“宇宙”?但同时它又是个很小的命题。其实每个人的世界都不过是自己所居身的那一个角落。世界这个命题本身就是假的,不存在世界,只存在角落。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想象,是我们把各种各样的生活状况集中在一起的一个假想空间,而我们本身并不生活在这空间里,我们只生活在角落里。
●现象:听说一开始用的片名是《美丽新世界》,是不是出于一种反讽?
○贾:这个只是一种制片的手段,为了谋求方便而已。因为《世界》这个片名一听就有点悲剧的意味,你上什么地方拍戏,一听这名字人家就不愿把地方借给你,如果要是《美丽新世界》,可能听上去就像个喜剧,也比较容易和人家沟通,其实我们这个片子一直都叫《世界》,送审的时候也是用的这个名字。
●现象:原来的那部黑帮题材还有没有可能问世?
○贾:这个计划一直有,但也面临着很多问题,比如说这个题材一定会涉及到一些有关暴力的内容,在送审上有一定难度等等,我们在等待着时机成熟。
●现象:看《小武》《站台》……就给我感觉你上学时候也看了不少香港的黑帮电影,诸如《英雄本色》什么的,是不是也受了他们一定的影响?
○贾:不是受一定影响,它是我唯一的影响,从初中看到高中,天天钻录像厅,就看这些东西,它是我那时候全部的影像经验。
●现象:《小武》里的那些义气、友情在这个年代是不是已经逐渐消亡,不可寻找了?
○贾:江湖应该本来就是一个梦想吧,是中国人理想中的东西,应该说从很久以前这些东西就都消失了,只存在于我们的愿望里。
●现象: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的电影在剧本状态的时候更能打动我,比如说《站台》里钟萍面对远去火车的一声尖叫,尹瑞娟在办公室里随着音乐独自起舞……我觉得这些场面用文字表现的时候,给我的触动非常大,可以说是有那种直攫心肺的感觉,可当落实到银幕上时,力量好像反而削弱了,你对于这个问题怎么看?是不是文字向影像转换的过程中经常会有这种差异?
○贾:这种差异不是经常会有,而是一定会有。因为文字是抽象的,可以留给你想象的空间,而影像则让人一览无余,这种差异的存在我觉得是很正常的。
●现象:谈谈你的合作伙伴吧,你觉得他们在你的成功背后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贾:首先,电影不是一个人能做的。在我的剧组里,任何一个部门,任何一个人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谁是可有可无的,他们帮助我完成自己的梦想,我可以说是完全依靠他们。
●现象:那具体落实到演员方面,王宏伟已经开始逐渐淡出,这次的《世界》和成太生合作,是不是还需要寻找一种默契的过程?
○贾:我和演员的合作都比较愉快,我挑演员很随意,但他们都能很好地表达出最重要的东西。像这次和成太生合作也很愉快,他给这部片子也带来不少新的东西。赵涛也是一样,对片子起了很大的推进作用,因为这部电影有她不少的真实体验在里面。在现场也能带来很多新的灵感。比如说没有台词,靠演员的发挥……让我觉得我们确实是在“拍”电影。有一种拍摄手法我觉得就不是在“拍”电影,而是像造一所房子一样一步步的按部就班。我还是很享受我们现在这种拍摄方式的。
●现象:你现在还是不是一个坚定的反蒙太奇主义者?
○贾:我从来没有反对过蒙太奇,甚至可以说我一直很喜欢蒙太奇。但我个人的几部片子都是用长镜头的手法,可能是因为题材原因吧,题材不同,选择的手法就不同。没必要都拍那种场面调度。其实我对长镜头没有研究,但我可以说我对蒙太奇有研究。因为我上大学时候专门研究过蒙太奇。但很奇怪,我的电影基本都是采用长镜头。不过如果你仔细看我的影片,你会发现,在长镜头和长镜头之间存在着蒙太奇关系,有很强的关联性。有一种场面调度的方法是每一场戏都很完整独立,但场和场之间没有关联,我把它叫做鸽子笼。就好比一个鸽笼有50个空格,装50只鸽子,每格之间都是隔离开的,这种方法拍出来的东西每场戏都是独立的,割裂开来互不联系的,我认为这是种很失败的拍摄方法。
●现象:我还听说过这么一件有趣的事,说是北野武当时给您投资拍《任逍遥》之前,先征询了一下侯孝贤的意见,问他你的电影怎么样,侯说要比他在你那个年纪时拍的东西强得多。这事是真的吧?
○贾:这事有,不过是在拍《站台》之前,不是拍《任逍遥》。
●现象:我发现你的创作激情好像特别热烈,不像有的人,电影对于他只是一种手段,他通过这个达到了目标,得到了他要的东西,就功成名就,转身做别的去了。即使是想抒发一些个人的感受,也最多就是一两部片子的事,为什么你能一直保持这种旺盛的创作激情?
○贾:可能是一种倾诉欲吧,我从来没有把我自己看成是个体,我自己这点事有什么好说的,没什么东西。我把自己看成是一个人群,我的电影都是为了表现一个群体的生存状况的。
●现象:《世界》的800万元投资有没有成为一种压力,比如说在票房的考量方面,如果剧本送审通过,而成片却没有通过怎么办?
○贾:这当然是一种最坏的结果,但它并不对我构成太大的压力,因为中国市场只是我众多市场中的一个,通过审查对我而言也没有太多经济上的意义,反而是出于心情上,或者可以说是文化上的意义更大一些,我没有票房压力。
●现象:那我们就先在这里预祝您的新片取得成功,或者说——仍旧是百分之百贾樟柯的电影!
○贾:谢谢。
(采访:张宏宇)
第二部分贾樟柯/《小武》1997(3)
作品赏析/贾樟柯
《小武》
彩色 16mm 1997年
片长:107分钟
出品人:王寒冰 李杰明
导演:贾樟柯
编剧:贾樟柯
摄影:余力为
录音:林小凌
美术:梁景东
主演:王宏伟 左百韬
出品:香港胡同制作
太原强射线广告公司
故事梗概
梁小武是个扒手,自称是干手艺的,他戴着粗黑框眼镜,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他穿着大两号的西装,很有山西一带典型中国人的特质。他总显示出一种被压抑状:头歪斜着,舌头顶着腮帮子,常常抚摸着石头墙壁,在澡堂子里练习卡拉OK,陪歌女枯燥地轧马路,与从前的“同事”说一些闲言淡语,在大兴土木的小镇上晃来晃去。有一天,小武得知以前的“同事”要结婚而偏偏“遗忘”了邀请自己,他很生气。原因是“同事”现在是社会上有名的企业家,他觉得再和小武交往下去不合适。在他们“共事”时曾经有过一个协议:结婚的时候,彼此送对方十斤钱(那时的人民币最大面额是十元)于是小武拿着十斤钱去送礼,钱却被退回来。歌厅的领班说:“我们老板说你的钱不干净。”小武气坏了,说:“回去告诉你们老板,他走私贩烟,开歌厅,挣歌女的钱,也不干净。”领班出去了,很快又回来说:“我们老板讲,走私贩烟是做贸易,开歌厅是娱乐业。”最后,小武被一个“相熟”的老民警抓获,老民警因临时有事,将小武铐在街边的电线杆上,他显得那样茫然和无助。
《站台》
彩色 35mm2000年
监制:李杰明市山尚三
导演:贾樟柯
文学策划:顾峥
编剧:贾樟柯
摄影:余力为
制片主任:盛志民
录音:张阳
美术:邱生
作曲:半野喜弘
剪辑:孔劲蕾
主演:王宏伟 赵涛
杨天乙 梁景东
出品:胡同制作(香港)
T—Mark Inc(日本)
摄制:北野武事务所
Artcam International(法国)
Bandai Visual Co Ltd(日本)
故事梗概
汾阳县文工团女演员殷瑞娟是崔明亮倾慕的恋人,两人一起参加工作,关系微妙。崔明亮和张军约殷瑞娟看电影,恰巧碰到殷的父亲,因殷父不喜欢崔明亮,大家不欢而散。
心情都不平静的殷瑞娟和崔明亮在街上不期而遇,两人终于表达了爱情。
上世纪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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