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以下简称李）：这是我1998年拍的。过去这么些年了，已经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了。当然不能说是模糊，因为这毕竟是第一个作品。
●现象：您的意思是那个时候的心情没了。
○李：对啊，那时候的心情现在要捡回来特别难。24岁，刚刚毕业一年，做的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即使现在我还能想起当时的很多细节，包括片子整个的制作过程，以及这部片子做完了以后拿去放映的许多环节。同时回过头去看这部片子，就会发现有很多遗憾，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不过我还是特别珍惜这部作品，因为她代表了我在那个年龄想说的话。如果现在再去拍，可能会改正那时候的缺点，但同时也会失去那时候的优点。这可能是很虚的一个概念，然而就这部片子来讲，它恰恰就记录了那一时刻你真实的感受，你对生活的理解。这不是从专业角度去评判，而是你自己的一次经历，所以特别重要。
●现象：一般人会有这种想法，觉得女性导演可能适合于拍儿童题材，而且再加上是您非常年轻的时候拍的，可能童心未泯，所以很多人觉得您当时拍这样一部片子是很适宜的。
○李：其实我觉得现在自己的童心可能比那个时候更旺盛。这倒不是说自己慢慢长大了，看问题就一定会透彻了。做艺术尤其是干电影这行，保持童心很重要，有时天真一点，想问题的方式不要过于成熟，反而会带给你想象力。你说《伴你高飞》是儿童片，可我记得第二年我们厂把片子送到童牛奖去的时候被退了回来，组委会说不是儿童片，里边还有一半是大学生恋爱什么的。但在国外我得的倒是儿童片的奖。我觉得挺好玩的，别人看这东西的角度跟你看这东西的角度还真是不一样。而在我自己看来这其实是一个记录两个男孩之间友情的故事。当时倒不是因为它是儿童片我才去做它，也谈不上是因为女导演，对儿童心理可能有研究。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刚出校园，对校园题材很熟悉。再加上是第一次机会，我觉得对我和我当时一块合作的摄影、美术、录音都是一次机会，他们都是我的同学，大家都一样年轻，所以就拍了。这对我们来讲，都是一笔财富。
●现象：这是一部小说改编的。
○李：一篇散文。
●现象：本子不是您选的？
○李：对，是电影厂找到的，它是一个几千字的散文。
●现象：等于是个命题作业。
○李：对，我拿到剧本以后，觉得很像国产的儿童片，对学校生活的理解或教育体制的看法，都不痛不痒，而且空谈了很多概念，却不是在写故事，那时我就觉得这不是我理解中的电影。为了这个剧本，还是经过了一番斗争，我觉得要把它改成两个男孩的故事，把这些教育体制，素质教育都退到背景中去。我的片子不是告诉别人应该怎样教改。我想这事儿不是电影能承担的。争取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得到了他们的认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现象：最后还是你自己的想法多。
○李：不是说百分之百地实现了我的想法，你可能理解，这个背景当中，做电影肯定有妥协的地方。这妥协并不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但在那个环境里，你得面临审察、尺度问题，自己在写的时候，也会有所收敛。这是一个公映的影片。
●现象：那下面就让我们谈谈《黑白工作室杀人事件》，因为我看过三次，印象比较深，觉得风格和第一部相差非常大，是不是这个风格你更加喜欢呢？或者当时年轻，偏向于这种风格，因为它非常快，MTV式的，歌曲也相对比较多。
○李：其实《黑白》的形式，只是我喜欢的很小的一部分，我喜欢的范围很广，而电影当中真正能打动我的心的肯定不是形式。现在我回首来看这部片子，觉得它的缺陷可能要远大于《伴你高飞》。这是当时选择那样拍也是一个无奈的选择。因为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即使我对剧本不认可或不满意，我也动不了它，对于内容的把握能力或者说我当时改编剧本的能力都还不够。以至于到现在，《黑白》的故事我认为还是有很大的缺陷。或者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但电影频道认可，要求把它当作警匪片或侦破片来拍。我当时接这部片子，也觉得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这跟《伴你高飞》不一样，那个故事是你很熟悉的生活中来的。而《黑白》内容中表现的东西明显离你很远。另外，一般感觉上，犯罪题材、杀人题材，对女导演来讲也不是一个很能契合的点。但可能恰恰是这两方面的因素反而刺激了我的创作欲望。我想试一试自己的能力，看一看自己的范围到底有多少。现在回想，当时这剧本也不是说就不能做得更好，还是有余地的，但是也有审查的问题。在不能太动故事的前提下，我当时就想用什么方法来表达我对这东西的看法。可能的话我用附加上的形式，能尝试拍出不同的感觉。于是就用了很多的方法和招术。这可能就使它变成了形式大于内容的一个东西。而我自己喜欢的东西还是那种能从内心里流淌出来的。所以到了《黑白》的时候，我用的方式跟《伴你高飞》就不一样了。电影频道担心它调子太灰，所以安排在午夜播出。可能别人会不相信《黑白》和《伴你高飞》是同一个人拍的，而且在《黑白》里也不太能看到女性导演的影子。
●现象：但我感觉还是比较纤细。
○李：这可能是一种骨子里的东西，你逃脱不掉。尝试多样化的风格，然后做下一部片子的时候，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题材，我都希望用一种新的方式去表达。但这倒不是说我一定要在形式上有什么变化，而是要将内容和形式完美结合，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部分李虹/《伴你高飞》1998（2）
●现象：您的哥哥李欣也是一位知名的导演，他的影片《花眼》形式是比较创新的，而且一般人在电影院看了以后，会产生看不懂的感觉，您能谈谈吗？
○李：《花眼》的故事性就更不强了，或者说打得更乱，散成几瓣。但《黑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表达上、叙事上不太一样。在电影频道播放和现象工作室放的不一样，中间改变了很多，包括剪接上的点，唯恐观众看不懂。所以重复出现很多相同的画面。即便是在“现象”放的那个，也是我改了七遍以后的东西。
●现象：您是采用了黑白画面与彩色画面相融合的方式？
○李：其实不是。当时我们做的是抽色，就是把整个画面的颜色降到了一定程度，原先的颜色开始变化，和我们拍的颜色都不一样。其他的一些不必要的颜色都被去掉。结尾的时候又用了一个非常浓重的色彩，海边的色彩，这里有反差，但整体画面的影像是一个抽色的效果。
●现象：这部片子因为剧本的缺陷，您在叙事方式，色彩搭配以及画面上都用了心思，尽量弥补本子上的缺陷。
○李：是的，剧作上的劲，可能使不上，于是就想办法改变讲述故事的方法。
●现象：这部片子的女主角艾敬，是您自己选的还是……
○李：两相情愿吧，她之前看了《伴你高飞》，觉得特别喜欢，一直想找机会合作。在拍《黑白》时，我也找了很多女演员，但始终不是很满意，忽然她的形象进入你的脑海，这可能也是一种有意识的尝试。艾敬也演过戏，再加上她跟这女摄影师有一些相似。她应该可以把这个人物的感觉表现出来，所以当时就找她来演。
●现象：您觉得包括男演员安子还有女主角艾敬，他们的表演是否符合您的心意。
○李：应该说都是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但这剧作给演员的表演空间并不大，很多东西是影像给你的冲击，他们也非常努力地做了，应该还算可以。
●现象：最初是为了做警匪片，但最后成品中主人公作为警察的形象并不十分浓重，而是作为一个父亲、朋友，还有与女主角之间的感情。
○李：当时选用安子也是想打破电影里一贯的永远那样威武的警察形象，其实警察是普通人。安子是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的。但他很贴近生活，很平凡，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我理解中的人物，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观众在看的时候，不会觉得是在做戏，会有亲近的感觉。
●现象：最后安子因公殉职，您为何只是很简单地用字幕交代一下。
○李：我觉得那样有意思，可以给大家留下了想象的空间。那画面是父亲带着孩子荡秋千，后来父亲没了，剩下一个小孩，就像写小说，你写到那儿了，就那么一笔，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会留给人很多想象。在电视里没有原来DV那段，这也是后来加的。那纯属是好玩，对里面所有人物未来的畅想。
●现象：后来有很多文字交代，后来，再后来，更后来，也算是灵光一闪？
○李：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灵光，反正算是一个是好玩的尝试，现在看来，可能有点不太合适，我觉得不用去考虑，它就是在那个时期，你觉得你需要加进电影的东西。
●现象：您这部片子拿了奖，也参加了电影节，有什么感想或收获？
○李：我三年前做了电视电影后一直没再做，所以对中国电视电影的发展也不是很了解。电影频道偶尔会看，但也不会很关注地看。所以这次参加电影节，我觉得对事情有了一个新的理解。这次中国就一个片子参赛，还有几个参展。这次比赛所有影片都是在电影院放映的，我这是16mm拍摄，但是从数字带投影到大屏幕上的，效果几乎与电影看不出区别。我自己也特别惊讶，我们的电视电影只是在电视里播放的，而这次在电影院里放的时候，完全对自己的画面又有了一个新的感受。很大的电影院，上千的观众。好在拍摄时，我们的方法和态度都是把它当作电影，所以最后在电影院里又还原的时候，觉得特舒服、特满足。同时，其他国家放的都是胶片，35mm制作，成本是我们的几十倍、几百倍，甚至更多。一下子就知道我们跟人家的差距在哪儿。不光是钱，还有人家的态度、方式、意识。这次去的也有电影频道的领导，好像是突然打开一个窗口的感觉，看到别人做东西的方法和模式跟我们完全不一样。当然，《黑白》得了奖，也获得了好评。他们也特别惊讶，觉得拍摄手法很现代，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们看了国外的片子，感受了人家的方式方法，可能觉得特别现代、特别前卫。但反过来，他们觉得你走得那么靠前，而不是很保守。再加上你的视角、描写当代的生活，都让他们特别感兴趣。《伴你高飞》第一次是先拿到意大利去放的，观众的表情让你觉得做电影特别幸福。在那个瞬间，他看，他掉眼泪，他高兴，他跟你讲，对里边人物的理解、感受，我觉得这是对电影人最好的回报，好故事一定是能打动人的，不光只是一个区域里的人，而是能打动很多的人，引起共鸣，这也是我继续做电影的动力。
●现象：网上有人说您是最年轻的导演，应该说起点很高，24岁，大学刚毕业，一进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