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蒋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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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蒋子龙-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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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东西。当初人类曾借助木乃伊、雕塑、绘画来表达对死亡的厌恶性、恐惧和反抗,
追求长生不死,精神永存。随着现代科学文化的发展,人们对“永恒”的理解也正
发生变化。我相信“文学只有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上才能显出它实在的含义。”
活在今天,又对今天格格不入,那真是太难受了。反过来说,即使是感到难受,仍
然可以进行创作。有人专写自己所爱的东西,有人则擅长写所憎恨的东西。不论爱
和恨,都可以产生艺术。我看每本,都应有作家的爱和恨。
    作家们没有、也不可能提出一个什么“改革”的模式或样板。因此,我十分惶
恐地拒绝接受“写改革”的头衔,但读者可以从中看到中国的生活方式正发生急剧
的改变,社会和家庭的关系,人们之间的关系,伦理道理的概念和方式,都在发生
迅速变化。中国需要改变读者感情的小说,也需要帮助读者扬弃一些旧观念、构造
一些新观念的小说,这样的小说正在出现。
    读者可以看到一群具有明朗的灵魂、强健而又真实的当代人物,也可以看到一
群心理和精神都发生了危机,在当代社会环境中不知所措的“社会动物”。
    作家总是试图把人表现得更接近真实的生活,既不完美无缺的好,也不彻头彻
尾的坏,而且常常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
    ——有的人喜欢把现代的思维和技巧,装进传统的文学模式里。有的人则习惯
用传统的技巧表现现代思想。
    ——有的人给现实主义的敏锐观察力再加上机智的幽默、不无嘲讽的态度,甚
或一点荒诞的情趣。
    ——有的人更喜欢经营结构复杂、层次众多、主题多义及涉及许多问题的小说。
有的人却并不“精确地表现生活中的全部东西,只描绘出一种气氛、一种情调、一
种感觉……”——有的人善于通过感情表达思想,他要表现的不只是外部世界、感
情世界,还有亟待开发的思想世界。表现当代题材,只有具备一定的思想高度,才
会反映出时代风貌。
    总之,我愿读者把这些小说称作“思考小说”。作家在创作时思考的已不是一
乡一地、一时一会儿的问题,而往往是带有全局性的永久性的问题。
    作家不得不进行人与世界。人与宇宙之间关系的思考。现代科学技术明摆着要
把自己的法则强加给世界和人类,人类就得学会适应这个不可抗拒的“陌生的宙宇”。
作家们正在打破题材的传统界限,以适应这个多元化结构的现时生活。小说的哲理
性的加强,正标志着作家艺术思维的不断深化……一切试验、探索都需要勇气,完
全失败了也不可怕,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已没有别的选择,光
靠原来掌握的艺术手法,远远不能表达今天如此丰富的社会生活以及当代人万端复
杂的心理活动,我们不应掩盖作品中的缺点,尤其是我们小说中那些明显的缺点,
想盖也是盖不住的。
    我们唯一能够告慰读者的,大概就是“真实”。真实的世界,真实的困难,真
实的人物、真实的感情……尽管真实并不总是讨人喜欢的,我们也无法逃避它,只
能正视它,聆听它的指引,有的奔放,有的细腻,有的近于粗野,但决不是人工喷
泉,“虽然赏心悦目,它的喷射却受到一个机关的操纵”。
    但愿有一天,我们的当代文学形成象自然界的黄果树瀑布和尼亚加拉大瀑布那
样的气势。我相信任何读者的心,都能够向真实洞开……
             17。人品与文品的贫困——“重返工业题材”之我见
    1982  年底写完短篇小说《拜年》,后来有好几年便没有再写以工厂生活为背
景的小说。我是在自己的工业小说的创作高峰突然消失的。登上了文坛,一定还要
懂得什么时候离开文坛,当时我感到自己成了自己无法逾越的疆界,我的工业题材
走投无路。它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它束缚了我,我也糟蹋了自己心爱的题材。工业
题材最容易吞食自我,我受到我所表现的生活,我所创造的人物的压迫。可爱的读
者像“学雷锋”一样在现实生活中推广和寻找我虚构出来的人物,闹出许多可哭可
笑和哭笑不得的悲喜剧,使我有负疚感。我感到作家的责任太大,文学的自由太少。
    1983  年,城市改革逐渐起步,大工业的改革不同于农村的分田到户。我所熟
悉的工厂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无法预测。没有把握,没有自信。与其勉强地拙劣
地表达,不如知趣地沉默。更何况改革之势迅速异常,“改革文艺”风起云涌,文
坛已经热闹起来,少几个凑热闹的没有关系。尽管我在创作的时候最信赖的还是虚
构,在观察和剖析生活时关心的却是现实,企图能把握现实的命运,在现实中找到
自己的深度。让现实的深刻养育自己的思想,让现实的荒诞激发自己的想象力。工
业题材是险象环生的。在企业里,生产活动中的关键人物,往往也处在各种矛盾的
中心,他们多是领导干部。政策性强,时代感强,难以驾驭,有强烈的政治色彩,
随生活的变化而变化,很难把中国这种特殊的政治变为美,至少比把其它生活变成
美要难。把他们创造成有长久生命力的文学形象更难。自瓦特发明蒸汽机掀起第一
次工业革命,至今快200 年了,剧烈地改变了世界的面貌,飞速地推进人类文明的
进程。可是反映工业题材的巨著有多少?
    艺术家们心安理得地享受大工业的成果。对大工业又缺少应有的兴趣,甚至不
屑一顾,摆出贵族对工人的傲慢(当前因经济原因主动跟企业家联姻是另一回事)。
    工业当然也是人类文化的产物,它包容着人的内涵。但人的形式肯定要被技术
改变。10  多年前,雅克·艾吕尔的书给我造成的刺激至今还有印象——由现代科
学技术武装井推动的工业,是一股强大的集权主义力量,它对人类生活进行脱胎换
骨的改造,巧妙地侵入到生活的各个领域之中,形成一个不可抗拒的陌生的宇宙。
它把自己的法则强加给世界并消灭一切反抗。自我长存,成指数增长,方向无法扭
转,人的干预算不了什么,倒是人的选择必须要受到它的限制。它漠视文化和意识
的差异,控制了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人仍然是统治者,同时也受到技术的统
治。贫穷、污染、战争、社会混乱,构成对人类的真正的打击力量,会使人逐渐地
丧失原有特性。怎样找到工业带来的现代物质文明,到底是工业的胜利,还是人的
胜利?这些问题困扰着我不知该创作怎样的“工业人物”。
    扯远了。但这些都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我需要暂时与工业题材拉开点“历史
的距离”,对工业生活及自身进行一番感悟、自省和玩味。
    既然这是个“解构和重构”的时代,每个作家就不可能不思考,不怀疑,不探
索,不否定,不重构。几年不写工业题材的小说,不等于跟工业题材“二刀两断”。
我是来去自由的,笔跟工业拉开了距离,人并未拉开距离。命中注定要承担体验、
观察和剖析工厂生活的角色。何况还有人不让我“逃离”工业题材呢!他们说我是
工业题材的什么,是“改革文学”的什么。我受宠若惊,受之有愧。我写工业题材
小说时还不知“改革”为何物,至今也搞不清“改革文学”的概念。中国的许多概
念就是这样起哄式的想当然的产生的:
    工业题材等于改革,写工业题材就是写“改革”;写“改革”就是“改革文学”。
“改革”本身还没有章法,“改革文学”的口号倒喊得震天价响,一轰而起,一窝
蜂,中国又向来不缺赶大潮的和反潮流的勇士。于是既弄臭了“改革”,又弄臭了
文学。人们一见到表现“改革”题材的文艺作品,先在心里打个问号。倘若不是实
在没有别的东西好看是不愿问津的。
    我没有什么“主义”好谈,创作中主要是信任自己的直觉。我也找不到一种现
成的理论能解释今天的社会时尚,能解释当代文学现状。理论再好也只能充当催生
婆,现代理论雄心勃勃大有取代有情男女自己做产妇的架式。
    然而,工业题材仍然处于半禁区的状态。时髦人物、优雅潇洒之士、追求永恒
的人物是不会光顾的。工业题材成了短命题材,吃力不讨好的题材。题材决定论者
不喜欢它,说它决定失败。反对题材决定论的人也不喜欢它。真是“好汉子不干,
赖汉子干不了”。尽管每个当代人的生活里都离不开现代工业产品,文学似乎离开
工业社会仍能卓然独立。
    现代社会时尚是圆巧,是瘪熟、烂熟,不是饱满的成熟“文学想变成这种时尚
的附庸,或者把自己变成一种新的时尚。会豁达,会玩世不恭,会深沉,会说话,
会造句,会做人,会慵懒,会幽默,会尖刻,会漂亮,会享受……
    什么都会。可见贫困的不单是工业题材,是人的品格,是文学的品格,是社会
的品格。当代作家愧对当代。享受当代可以,表现当代则显得捉襟见时,力不从心。
现实生活折磨当代文学就像上帝嘲笑萨烈瑞:“随处可见的聪明的庸才们,我只好
赦兔你们,阿门!”再回到工业题材的话题上来,人们不要把离开工业题材和返回
工业题材看得像过节日一样隆重。作家写哪一篇不是重新开始?这是最要命的。不
管写什么都要调动自己的全部生活。写工业题材也不是只懂工厂生活就足够了。
    自然界存在盈虚起伏的法则。比如:呼吸吐纳,日夜更迭,冷暖交替,潮涨潮
落,等等。写作的生活也要张弛有致,不断调节频率。这几年我发表了2 部长篇小
说,6 部中篇小说和一批短文,轻松自由,心境平和。从南到北调查了许多企业,
访问了许多企业家。我本人非常重视这几年的感受和收获,不是“带劲”或“不带
劲”所能概括的。为什么又要“重返工业题材”?
    理由很简单,近两年对工厂生活恢复了感觉的自由。没有新鲜的感觉就离开,
有了感觉再回去。我重视自己的感觉,而不是题材。我不认为题材对自己有决定意
义。我不是大作家,我的作品也不可能永恒。因此我便没有包袱,套用娜娜·莫斯
科莉的一句话:工业题材是我的毒品。
    在工业题材这片过去严肃的文学“领地”里,总有一种我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首先想到的又是为同行们所不爱听的责任。目前是有作为有责任感的企业家和踏踏
实实耕种的农民在支撑着中国艰难但还有希望的经济,国家找他们要税利,职工找
他们要奖金,社会找他们要高质量的工业品和消费品,他们还要受到官倒、私倒以
及各色经济造反派的夹迫——这经济造反派的破坏力不亚于“文化大革命”中的政
治造反派。考虑到社会和经济的现状,企业的现状,职工的情绪,作家有哪些权利,
没有哪些权利呢?无法回避对工业现实的困惑,也无法回避对社会道德危机的批判。
    我还要找回以前那种坚定昂扬的热情。但不想当“镜子”,也不想当“鞭于”。
依据自己的心理格局重新找到审视和感知工业题材的文学视角。尤其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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