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大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正像本山说的那样,给了他一半儿以后我也吃不饱了。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饥饿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当胃肠里的仅有的那点东西消化殆尽,再不能提供给大脑和身体足够的能量时,人就像一条癞皮狗一样,一点也打不起精神。饥饿能使人感到恐惧和绝望,使人万念俱灭。但是,一想起本山肚子里的“咕噜噜”和“哗啦啦”声,再难受也得咬牙挺着,把裤腰带勒得紧紧的。因为我知道,只有我饿一点,才能不让本山更挨饿。这样做值。在别人处于危难的时候,能够伸出手来帮他一把,是做人的本分,并不需要多么高尚的思想和多么伟大的动机,和学雷锋没有一点关系。我想,如果当年我不给本山分吃大饼子,本山也不会饿死,我不会因此强壮到哪儿去。只不过,我们俩可能就成为另外的一种关系,由此而引出的一系列故事也就不会发生了。语文课本上有一篇《陈涉起义》,说的是秦朝农民领袖陈胜、吴广起义的事。其中陈胜的一句话我始终不忘:“苟富贵,无相忘。”意思是说:如果以后我富贵了,我忘不了哥们。当时同伴们嘲笑他说:“若为佣耕,何富贵也?”意思说:你一个种地的,有什么富贵可言?陈胜感叹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学这个课文的时候,我们相互开玩笑说:“苟富贵,无相忘。”这话后来果然应了验!
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像吃“冤家”似的,可劲儿造。看我这么能吃,我妈以为我的饭量长了,便在给我带饭的时候多带了一个大饼子,这样本山就可以多吃一个大饼子了。回到家我仍然很饿,就逮着什么吃什么,地里的大葱、白菜都没少吃。
妈觉得奇怪,就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只好实话实说。妈听了我的话,半晌没说话。末了,她说让我哪天把本山带来,她要亲眼看看这个苦孩子。
第一章 学生时代本山认母
星期六上学的时候,我把妈的想法和本山说了,他非常高兴,竟兴奋得一天没上好课。一个从小就自己一个人生活的人,非常渴望能够享受到家庭的温暖,所以他此刻的心情我非常理解。
放学后,本山就和我一起来到我家。这时候爸妈还在生产队里干活,没有收工。本山就建议我们两个去帮大人干活,我们放下书包就上地里去了。
妈正在地里扒苞米,一人一趟,紧忙活。有我和本山帮忙,妈就能停一下,歇口气。我们干了不一会儿,妈就撵我们走,说:“你们没干过活儿,别把手弄破了,回家写作业去吧。”
本山说:“我一个人过日子,啥活都干过。”
妈说:“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干得了,用不着你俩帮忙。”
本山说:“咋的三个人也比一个人干得轻松。”
我们帮妈干完活儿,一起回了家。晚上,妈特意做了两个菜:一个是炒鸡蛋,一个是炸鱼干儿。要知道,这样的菜我们平时是吃不着的,只有来了高人贵客(读qie)才能借光改改馋。对于一个普通的穷学生,能有这么高规格的招待,说明我妈这人待人厚道,对谁都一视同仁。另外也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本山这人特有人缘儿,我妈很喜欢他。人真是很奇怪,谁和谁要是对路子,怎么看怎么顺眼:谁和谁要是瞅着别扭,看见就闹心。这确实是个很有意思的现像。其实,这个问题说怪也不怪,一个人留给别人的印像,是自身相貌、举止、谈吐、眼神等各方面的一个综合。像本山这样长得白净,又会说话、会来事的孩子谁能不喜欢呢?如果他长得贼眉鼠眼,言谈粗鲁的话,别说是炒菜,恐怕家门都别想进。当然也有个别的,像俗话说的那样“鱼找鱼、虾找虾,蟾蜍喜欢癞蛤蟆”,那是臭味相投。
这顿饭,本山吃得特别香,借本山的光我也吃得特别香。晚饭后,我们坐在一起唠起家常。妈打听本山家里的情况,本山一五一十地把家里的事都说了:他五岁那年死了娘,是爷爷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带大的。爷爷死以后,爸又去了北大荒,扔下了他一个人。哥姐都成了家,他只好自己过,那时候他才十四岁。
妈听了本山的叙述,心里很难过:“一个孩子家自己生活,多么不容易呀。”
本山倒显出不太在乎的样子:“习惯了,也就不觉得苦了。再说还有大伙帮我,叔叔、大爷(东北人对伯父的称呼)家有时候也去。这阵子粮食不够吃,上学没带的,就只好饿肚子了。要不是兴华发现,把他的饭分给我一半儿,说不上饿到啥时候呢。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妈说:“感谢啥。你和兴华是好兄弟,你就和我的儿子一样。”妈把本山拉到自己身边,给本山整理整理衣服,拍打掉他身上的尘土,说:“从今儿个起,兴华上学就带两份饭,你俩一人一份。大娘家再困难,还能供得起你。”
本山嘴角翕动着,眼睛里有些晶莹的东西要往外流。
妈说:“本山,咱娘儿俩同命相连,大娘也是个苦命。”她向本山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妈的大号叫周玉梅,1931年出生,农历是4月22日。她上无哥姐,下无弟妹,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
妈出生前,周家还是当地富裕的人家,有不少的田地和房产,衣食有余,吃穿不愁。然而,好景不长,“耍钱”、“抽大烟”这两个毒瘤很快就使这个殷实的家庭衰败下来。姥爷(外祖父)染上了这两个恶习,又抽又赌,把家里的田地、房产全都败个精光,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妈三岁那年没了妈,七岁那年没了爸,孤苦伶仃的她只好跟着爷爷奶奶一起与叔叔婶婶共同生活。妈八岁那年,由爷爷做主,把她送到李家做童养媳,这样既换来了一点粮食,家里又少了一个吃饭的,两全其美。
童养媳现像是旧社会妇女地位低下的真实写照。说是童养媳,实际上就是人家的一个任意驱使而且没有报酬的劳力。童养媳的日子不好过,每个当过童养媳的人都能倒出一肚子的苦水。
妈到了十八岁和父亲结了婚,然而生活的担子并没减轻多少。妈一共生了九个孩子,存活下来我们姐弟六人,成活率还不如生产队的牛和马。艰苦的生存环境和没有节制的生育,使得人这个万物之灵的生命变得很不值钱。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头儿,哪家没扔(死)过几个孩子?野地里经常可以看到草绳捆着的死婴,捆三道的是男婴,两道的是女婴。
俗话说:狗养狗亲,猫养猫亲。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没了都心疼。丧子之痛,刺激了妈的学习欲望,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的她虚心向当地有经验的土医生求教,并且收集了不少民间的偏方、验方,掌握了不少给小孩儿治病的办法。一般的闹嗓子、起马牙子之类的小毛病,基本上手到病除。妈还学会了接产技术,十里八村的二十七、八岁到三十五、六的人,大部分是妈接生的,算起来也有差不多一个连的人了。
不管是看病还是接生,妈都从不要钱。乡亲们日子过得都不宽裕,要他们的钱心里过不去。因为妈的为人,她后来也得到了报答。每逢年节,总会有人拿点鸡蛋、小米之类的东西看望她。要说对于母亲最大的报答,那就是她认识了本山这个儿子。这种报答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快乐。当然,本山不仅仅给了母亲许多的快乐,他也同样给了全国人民许多的快乐。这是后话。
相似的身世,把妈和本山的心拉到了一起。从那天起,妈就每天给我带上两份饭,本山也从此不再饿肚子了。
本山拿我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他到了我家啥活儿都干,铲地、割地、打柴、扫院子、喂猪喂鸡等等,见啥活儿干啥活儿。我们也把本山当成了家里的一员,两三天不来就想他。本山的个头儿和我差不多,他的衣服洗了就穿我的。后来妈给我做衣服时,就给他也做一件,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俩是一对双呢。从此他一改往日“鞋儿破,帽儿破”的形像,变成了一个衣衫整洁的翩翩少年,
有一天晚上,本山一本正经地跟妈说:“大娘,你对我这么好,给我当干妈吧。”
妈说:“只要咱娘俩感情好,认不认干妈也没关系。”
本山跪在地上说:“你这个干妈我认定了,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妈赶紧扶起了本山,眼里含着泪说:“好好,我认你这个儿子了。”
“妈——!”
“儿子——!
第一章 学生时代亲密伙伴
本山成了我家的常客,经常住在我家。“来而不往非礼也”,有一天我和本山说我也得上你家去看看。本山不语,寻思了老半天,说:我那个家还叫家呀!一套破行李,一个破枕头,长时间不烧炕,冰凉冰凉的,咋住啊?最后,他还是答应领我上他家去看看。放学后,我们沿着山路向他家走去。山路蜿蜒,两边是葱绿的树木,有高耸的落叶松,也有低矮的榛子秆和刺儿梅。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林间自由自在地鸣叫,小松鼠在树枝间跳来跳去。现在时兴一种说法,叫做“重返大自然”,城里人呆得腻歪了,都爱往乡下跑,看一看真山真水,
闻一闻新鲜的空气。但是真正地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并不把这当回事,不知道这就是一种“享受”。山里的孩子拿走路不当回事,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追打嬉闹,几里的路程一会儿就到了。
本山的家是三间大小的房子,砖墙草顶。房子年久失修,破烂不堪:门窗已经不完整,窗户纸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呜咽;房顶的草有的地方已经脱落,有点像“鬼剃头”(“鬼剃头”是一种脱发病,一般发生在夜晚,所以人称“鬼剃头”)。要是真的来一场大风的话,恐怕要像杜甫的茅屋一样为秋风所破。房子里面分为两个部分:外屋是厨房,里屋住人。厨房里有一口大锅,上面摆着盆碗瓢勺等炊具和餐具。大锅对面的墙角是个柴禾堆,放着一些凌乱的柴禾。东屋是住人的,南北两铺炕。
房子挺大,保暖性很差,再加上他一个人住,炕烧得又少,给人一种清冷空旷的感觉。本山很有办法,用秸杆和黄泥在炕头间壁出一个小间来,上面再糊上一层报纸。小屋的空间很小,仅有两个人的宽度。本山见我不停地观察他的小屋,便引用了两句刘禹锡的《陋室铭》:“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虽有些自嘲,倒也贴切。至于说后来他成了全国著名笑星,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有了远大的抱负,说实话,我没看出来。
本山用他家最好的食品——苞米面面条来招待我。这种苞米面的面条是机器压出来的,属于粗粮细做,香甜又筋道,挺好吃。本山家的墙上挂着一大盘晾干了的苞米面面条,随吃随取。本山用豆油炸了锅,放点葱花和青菜,摘下一点面条下到锅里,煮了两大碗面。我们拌着大酱,美美地吃了一顿。不谦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