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要紧话跟你说。先听你的。”
“我到朱府上去了……”
第一句话就出李小毛的意外,也不解所谓,忍不住打断她的话问:“哪个姓朱的?”
“朱道台,胡雪岩。”粉面虎答道,“见着了朱太太,好能干!”
李小毛对朱太太是否能干,毫不关心,他所关心的是胡雪岩,“没有见着朱道台?”他
问。
“后来见着了。”
“谈点啥?是不是他要买米的事?”
“当然。不是为此,我去看他作啥?”粉面虎喝口“玫瑰烧”,从从容容地一面嚼着鱼
干,一面说道:“我听出朱道台的意思了,他急着要运这批米去,是帮左制台的忙。这就更
加难了。李抚台跟左制台不和,要从他办的‘京米’当中,匀出一批货色来,自然不肯。官
场里的事,真叫难办!”说着,叹了口气。
两人的心境,似乎大不相同,李小毛哪有心思听她谈官场,发牢骚?紧追着问:“到底
怎么样呢?人家托我的事,你又直接去谈,倒显得我这个人像是一无用处似地。”
听得这话,粉面虎的脸色,由闲豫变得阴沉了,“我想不到你还在这上头计较?”她伤
心地说,“看起来倒是我太认真!”
李小毛有些懊悔,话不该说得那么豁露,如今倒有些僵了。想一想只有自己让步,便拿
起一把西洋小银壶,替她斟着酒说:“你也不要怪我!男子汉总想在场面上混点名堂出来,
都遇见你这样能干的女人,我们只好在家里抱孩子了。”
“我难道‘扎’你的‘台型’?只为你办不了,事情又不能拖。你呢,又不晓得到哪里
去了,想跟你说一声都不能够,只好我抛头露面去求人家。麻烦是你招揽来的,我好心好意
去替你料理,反倒没有好报。想想真寒心!”
这一顿排揎完全在道理上,李小毛觉得真是错怪了她,而且听口风事情已经办妥,那就
越发应该敷衍敷衍她。便即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就得理不让人了。来,来,算我错
。”
举杯一敬,粉面虎愠意全消,又恢复为那种从容的语气:“朱道台做事很漂亮,他晓得
我们有难处,说是决不让我为难。
说话客气得很,口口声声‘大嫂、大嫂’。人心都是肉做的,又是你的来头,我当然格
外要帮忙,细细谈了谈,大致都定规了。”
“喔,怎样定的规?”
“我替他到同行当中去想办法,卖我的面子,总有一半着落,不过价钱上头格外要好看
,只有白当差了,说不定还要帖两桌酒席进去。”粉面虎略停一下又说:“另外一半,由他
自己跟办京米的几位委员去商量,他们肯不肯让,或者价钱多少,我们一概不管,只要他说
好了,肯先让给他。大丰凭那几位委员的短函擢米。一清二楚,毫无瓜葛。”
听完她的话,李小毛倒抽一口冷气,半晌作声不得。
“咦!”粉面虎倒诧异了,“我办得有啥不对?你像另外有啥意思似地!”
李小毛说不出的苦,只摇摇头,懒得答话。
虽不知他为何有此态度,但事有蹊跷,却是越来越明显了。粉面虎在做生意上头极其精
明:心想一万石米的生意,非同小可,如果出了纰漏,大丰受累无穷。如今看样子。李小毛
必有花样,倒要弄个清楚。
“我倒问你,今天跟朱道台谈生意的时候,他没有提起过你,我亦不便多说。其中到底
是怎么回事,那个跟你来谈的,你有没有接过人家的定洋?”
何以问到这话?楞了一会,李小毛才发觉她已动了疑心,然而这是瞎疑心,不必重视,
便有意反问一句:“如果接了人家的定洋呢?”
“你应该告诉我啊!”
听她的语气缓和,李小毛灵机一动,装得愁眉苦脸地叹口气:“我不敢告诉你。”
“不敢告诉我!为啥?”
“怕你不高兴──”
那欲言又止的悔恨不安的神情,看在粉面虎眼里,意会到了是怎么回事,心里着实气恼
,想吼他几句,却又似不忍。
好半天,才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一定是送在赌场里了!三十二张花骨头害死了你!
”
李小毛原准备有一阵疾风骤雨,当头而来,却想不到是这样一句埋怨!心中高兴,做作
得也愈像了,低下头去不断地一口一口喝酒,似乎抑郁难宣,只有无言地发泄在酒杯中似地
。
“你接了人家多少银子?”
“三千。”李小毛轻轻答说。
“多少?”粉面虎的声音却很大。
粉面虎的脸绷紧了,“输得光光?”她问。
“还剩下一点。”
“剩多少?”
“一百多两银子。”
“哼!”粉面虎冷笑道,“明明输光了,还要说假话!你一上赌桌,不输光了肯站起来
?我才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