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式和往常一样来到花园,翻开书本,找到苏东坡词作《念奴骄•;大江东去》。一股豪迈的英雄气慨扑面而来,震撼着他因丧母之痛而几乎麻木的心灵。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垒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廷式被词中那磅礴的气势深深打动,不由读出声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风流倜傥的儒将周瑜的形象若然纸上,栩栩如生,充满着浪漫气息。
廷式不由心情振奋,又坐在书桌前,拿起书本,精神抖擞地投入到读书学习中去。
桂子飘香,明月皎皎。
第一部分沉思(2)
这年中秋,全家人欢聚一堂,吃着香甜可口的月饼。
廷式已年满十六岁;不知不觉已长成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
父亲见他一副忧郁的样子便问明情由。
廷式:“不知大哥怎么样了,真想念他,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大哥。”
父亲见三儿子在想念兄长,深念手足之情可嘉,不由脸上露出喜色。
父亲:“是呀,我的几个做生意的朋友到欧美去,你大哥偏要跟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一去就是几个月了。一个星期前,他来信说,他将于中秋节前后回家。放心吧,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大哥了。”
这时,窗外传来阵阵喜鹊的欢叫声。
家里养的狗儿黑虎也不安分地叫了起来。
廷式熟知这狗的品性。那叫声不像是对陌生人的叫声,而是对它所熟悉和亲密的人的叫声。
不一会,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廷式眼前,廷式简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大哥廷俊吗?
“大哥!大哥!”廷式和姊妹们都欢天喜地地扑上前去;簇拥着大哥。
二十出头的廷俊风尘仆仆,满载而归。他看上去;虽比外出前显得消瘦了些,却也显得更精神。
大哥从大包小包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礼物,有从美国纽约买回来给家里的女人做旗袍用的布料,布质、花色显得雍容华贵——大嫂、二娘、三娘每人都得了一块;有从英国伦敦买回来的英国西服和绅士帽——这是给父亲的;还有给姊妹们买的巧克力、花花绿绿的糖果、各种能带的小吃和几本介绍英美等国的书籍;以及小盒儿装着的叫不出名儿的礼品。
大哥像英雄一样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他忙着给每个亲人分发礼品。
大哥:“这小盒儿装着的叫火柴,是西洋人抽烟或点灯用的。留给家里点灯用吧。”
大哥:“这叫钢笔,它由笔身、笔帽、笔胆和笔芯组成。使用前;只要给笔胆充上墨水;就能写。这支钢笔;就送给芸阁弟吧。三弟可要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了大哥的期望啊!”
廷式把头点得像捣蒜一样。
廷式高高兴兴地接收了大哥的礼物。他还看中了那几本介绍英美等国国情的书籍。不等大哥同意,他拿着书就跑了。
哗地从书中掉下一叠像片。
廷式连忙把像片从地上捡起。
大家看到廷式这儿有像片,就都围过来争着看像片。
这些照片充满了异国风情。有屋顶尖尖带着十字架的教堂,有圆形屋顶的高楼大厦,有在三角形房顶上开着窗户的小别墅,还有充满浪漫风情的海滩,外国女人穿着很少很短的衣裤,乳房高挺,大腿修长,真羞人。照片上,大哥或穿西装打领带,或身着西式衬衫,或外罩西式马夹,头戴礼帽,一派绅士风度,旁边当然少不了鬈头发、高鼻子的外国男女作陪衬。
大伙乐完以后,才发现廷俊的腿似乎出了点问题,走起路来,一蹶一蹶的。
父亲赶忙叫廷俊坐下来,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父亲:“俊儿,你这是怎么搞的呀?”
廷俊(若无其事地):“不打紧,走路走得多,不小心把脚给崴了,又没有跃断骨头。”
父亲叫他脱了鞋,看他的脚到底伤得怎么样。
廷俊首先不想脱,廷式走过去帮他脱了鞋。
一看,那脚上虽贴了膏药,但还是看得出来又红又肿。
父亲叫廷式和廷楷扶着大哥到卧室里去,让他躺在床上。
廷式一大早他便起了床,给大哥端来热腾腾的洗脸水,给大哥拧了毛巾洗完脸后,又帮他倒了水,接着又是端饭,又是煎药、换药。
廷式怕大哥闷,一有时间就陪他说话、看书。
廷式在与大哥的交谈中了解到许多外面的奇闻趣事,看到了一个广阔而全新的世界。那就是资本主义制度下,走在世界工业化前列的西方世界。
廷俊眉飞色舞地给弟弟描绘着:那是一个神话般的世界——地上火车、汽车在奔跑,天上飞机在翱翔,家家户户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廷式:“他们的学校是个啥样儿呢?”
廷俊:“他们的学校有花园一样优美的校园,气派的教学楼,宽敞明亮的教室。学校分为小学、中学和大学。”
廷式急切地说:“那学生学些啥呀?学不学《幼学》、《琼林》、《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学不学《大学》、《中庸》、《四书》、《五经》呀?”
廷俊微笑着说:“这些是中国的儒家文化,是中国学生学的东西,外国学生不学这些,他们学英文、算学、物理、化学,还有历史、地理。”
廷式生性好奇,什么事都喜欢问个明白。
廷式:“他们学的什么英文、数学、物理、化学?还有历史、地理都是些什么样的课程呢?”
廷俊:“英文本来是英美人讲的语言,现在几乎成了全世界都通行的语言;数学简单来说就是如何算数,有的内容和我们的算术是一样的,有的更深奥;物理又叫格致;讲的是力呀、光呀、电呀、声音呀;化学讲的是一种物质如何生成另一种物质;历史讲的是从过去到现在的事情;地理呢,讲的是一个国家、一个地方的地理位置呀、地形地貌呀,还有气候呀、物产呀……”
廷式听了不由睁大了双眼,他感到自己懂得的知识太少了。
廷式:“那他们的军队是个啥样子呀?”
廷俊:“人家的军队可不得了呢!水里有战舰,用的都是洋枪洋炮。”
他笑着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弟弟的鼻子,说:“你呀就喜欢砍树刨根。”
廷式陷入了沉思。
廷俊:“你在想啥呀?是不是也想出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呀?”
廷式点点头。
大哥高兴地说:“好好读书,以后还会有机会去留学呢!”
廷式如饥似渴地翻阅着大哥带回来的书。
在廷式细心照顾下,大哥的脚渐渐消了肿,两个月后便完全好了。
廷式家。房间。大厅。大院。花园。廷式一边踱步一边沉思。
大哥廷俊打开了廷式渴望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开拓了他的视野。他渐渐知道了全世界由七大洲组成,有许许多多的国家,西方国家由于工业发达进入了资本主义,因而强大起来。各个国家的社会制度都不尽相同。如美国是共和制,原来是英国的殖民地,后来爆发了美国独立战争,从英国独立出来了,总统是国家元首,实行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分立,而英国是个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却采用的是君主立宪制,女王为国家元首。
大哥还告诉廷式不少国家很落后、贫穷,被列强任意欺负和宰割。大清国就是其中的一个。
此时正值深秋,阵阵落叶在他眼前飘落,廷式默默地把大哥说的话记在心里。
第一部分广州求学(1)
窗外,春光明媚,春暖花开,百鸟啾啁。
第二年春节过后,廷式向父亲提出外出求学的要求:“父亲,我准备离家去求学。”
父亲见儿子这样好学心里当然高兴,便问:“你准备去哪里求学呀?”
廷式:“听张鼎华大人说广州有家新式学堂名叫广州学海堂,学的课程都是新知识,有算学、天文、地理,还开设了英文。”
父亲:“啊。是吗?”
廷式:“那里还有不少很好的教师;其中有个叫陈澧的,字兰甫,号东塾,广东番禺人,道光间举人。他曾任河源县训导,并曾为广州学海堂长数十年,博通天文、地理、乐律、音韵、算术之学,善诗词、骈散文,著有《东塾读书记》、《声率通考》、《切韵考》、《汉书水道图说》、《东塾集》、《忆江南馆词》等。我想到那里去拜拜名师,长长见识。”
父亲听后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对张大人虽很尊敬,但从他的言谈中了解到,眼下朝廷里也有帝后两党。太后专横跋扈,却大权在握,根基很深,且朝野大多数官员都是她的人,都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敬若寒蝉,少数对她不满的官员;也是敢怒而不敢言,连李鸿章、张之洞等老臣;对她也是耳听面命;德宗皇帝身边都是些要求变法维新的文人墨客,虽说有翁同等几个老臣向着,但明显处于劣势,他们提出的一些维新变法的言论;受到手握大权的王公贵族们的强烈反对。
星瑞担心儿子吸收了那些新东西,不但耽误功名,且还会有被杀头坐牢的危险,便没有答应儿子的要求。
父亲:“我还听说那个有名的教师陈澧;还是个多次参加科举考试不第的先生呢。既然有这么大的学问为何考不上呢?你还是先把祖宗留下的国粹学好。男人大丈夫要有志气,将来去求取个功名,好为国家效力,也不枉为父生养一场。”
廷式见父亲一心只为他的功名利禄着想,没有答应他外出求学的请求,便壮着胆子放连珠炮似地对父亲说话。
廷式:“父亲,您不是对我们做儿女的常说‘人生在世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吗?您不是还常以咱老祖宗南宋宰相文天祥的一句名言勉励孩儿——‘人生自古谁不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吗?您过去也是一向视功名如粪土,不去考科举,不是也走出了一条成功的人生之路吗?您知道自咱大清实行闭关锁国政策以来,外国列强都远远把咱们甩后头去了。您也看到现在咱们的国家正处在危难之中,外国列强弱肉强食我大清疆土,百姓困苦不堪。这说明;再按照过去的老一套去管理咱们的国家;是行不通了!我们只有向外国学习,才能走出一条自强之路啊!”
听了廷式这番辩解,星瑞不由感到心头一震,儿子的确是长大了,也有自己的见解了,这些言论并非没有道理,但凭着他这几十年来在官场的磨练,他敏感地意识到这些新思想是很危险的。他联想到廷式刚出生时;那个算命的陈瞎子说的话,难道果真应验了吗?不行!我得教育他,不然,以后真的要犯官府星,要坐牢杀头!做父亲的当然应该为儿子将来的前途和命运着想。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父亲厉声地:“这不是革命党的言论吗?你小子懂得个啥?我过你走的路还长呢,听你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