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于是打开车门,很自然地,上去了。
我摇手说:“不用了。我想遛达一会儿……”
阿×也下来了,同样,自然地,那种自然似乎出于一种习惯性。阿×下来了,关上车门,对他说;“你先走吧。你有事,我想走走。”
最后,无奈,他还是独自驱车走了。车子缓缓地驶过去,消失在过道里。
我和阿×从医院门口走出来,门外,云层遮住了太阳。但不久天上的云层散去,阳光透过天空温暖地照射下来,照亮了阿×的脸,同样也照亮了我的脸。阿×的脚步声很缓慢。我们就这样缓慢地移动着脚步,走在汽车和行人往来的街道旁。似乎我们以前曾走过的街道旁。一年多来,我们几乎走遍了城里的每条街道。阿×不说话,沉默,我也如此,我思忖着说点什么好。
沉默。
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习惯性地在街道旁踱着步子,阿×不断地要咳一下,拿着一块新的手帕。她看上去有一种凝固般的呆滞感,但眼神中分明流出一种忧伤,或者茫然,或别的什么。就那么一种呆滞感。
我不敢问她检查的结果,从医院里出来后我一直想问,但没有,我企图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地思考问题。是的,毫无疑问,结果无可选择:好,或者不好。我看出来了。
这是在沉默中,而且,是那种断断续续的,隐约地像要坠落、融仁的状态,什么也抓不住言辞。我突然有种根本不存在的安宁,然而一切存在着。有一刻,我似乎找回了一个梦想的、几乎被遗忘的少年,接着没有。一切慢慢消失,我也终于记起来《笑林广记》上的幽默笑话,想说出来给她听。没有,我不作声地瞥了瞥她的脸,她的嘴唇。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她只有两片嘴唇,但她的嘴唇泛白。这之前,这在昨天以前那上画似乎还淌着甜蜜的鲜血,似乎可以阻挡整个世界的柔软的围墙。
仍然没有说话,或者说嘴唇没有张开,我那些整顿好的言辞也终于将我丢下。我眼睁睁地盯着表,我变成了那根尖尖的秒针,颤动着,10秒、10分、20分,30分差10秒……
直到分开,各自转身,我们似乎始终没有说出什么来。
而在转身之后,我仍然在沉默中,一切漫漫漶漶地消散。如此,以便再重新进行一次冲刺时在记忆中重现。
第二部分被我遗忘的微湿的裸体
接下来,下一个星期天,我干起了家庭教师的活儿,但这并不算是真正的工作。我试图帮助阿×。而无论在观念上还是在实际生活中,我都还是一个真正的无产者。但至少,我说,我可以歉钱了。
这意味着一种新的生活的开始?——总之,去看电影,上剧院,听音乐会的次数少了。这些对于我本来就奢多的行为,早该拒绝。但一说到此,莫塞雷就来了精神,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说那什么什么的你能去教课?他说时声音粗哑,仿佛鸭子叫,屋子里似乎处在一片喧哗声中特别刺耳。他正准备上电影院,狼吞虎咽地啃着面包,咽下几大口,然后又继续说,带着学究式的热情。他的鼓胀的脸庞开始活跃起来,眼光中失去了不屑一顾的神情。
没什么大的改变,我的外表、姿态、动作依然表现出和以前一样的惯性,生殖器也没有变大或缩小,但有一种昂头的气势,因为第一次教书。我用了“教书”二字,就像第一次做爱一样,害羞是难免的。一旦开始,最重要的,对于我——我说,是脾气发生了变化。
从一开始,一切就和一种模糊不清的似乎注定那样□□的感觉连在一起。当然,我开始从这里借题发挥,那么,我开始往下说了,我说,一切,甚至在说头几句之前,就已卷入了不可避免中……
我可以感觉到那个词——引诱,吞吸,什么也不能反抗。
我被引诱着,被吞吸着,什么也看不见。我的眼光又回到本子上。我发现在无可奈何地坐着明思乱想的时候,我也一直在写东西,像自发的动作一样。在夜里,总是在夜里——写作就像逮捕一样大多是在夜里进行的。什么也看不见。她的目光。她的忧虑和渴望的目光以及她的被我遗忘的微湿的裸体,引诱着我,吞吸着我。至少,我想说一说,我所做的无法预测的所有事,仿佛都是凭记忆做的,就像现在一样。现在,我想说出这一切,但,杂乱无章。
杂乱无章是从一条已定的路线开始的,我沿着这条路线,但我偏离了目标。
我没有停顿一下,继续下去——黑明第一次干活便迟到了。
但接下来,当然,什么变化也没有发生,你把工作做得非常周到,无可挑剔罢了。
首先出场的是那个头发上别着一束百合花的女子——授课对象的母亲(聘用你的人),她热情接待了你,并未对你的迟到表示不满(可以这样假设),她说:“百合花好看吗?”
“好看,”你说。
她于是再次回头向你笑,微笑,一般那种笑应该是小女孩具备的。但她笑出来了,自然而然。补充:她穿着便裙,腰上系了一根蓝我的腰带,显出她略微纤细的腰。
她礼貌地示意你跟着她。你们来到大厅里,那几乎是一间光秃秃的大厅,光洁的地板上洒着从某个窗口溅进来的一缕阳光。
然后,她领着你上到二楼,毫不忸捏的步态,给人一种不过于随便,够庄重的感觉。
这时,左侧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歌声,很动听的歌喉。
“婷婷,老师来啦!”她喊道。
你有点紧张。表现出一副毕恭毕敬很有教养的样子——这种紧张恰到好处,无外乎。
歌声戛然而止——
“好哇!你又自作主张……星期天也不让人安宁!”这么一股语气从左侧的屋子里蹿出来,表现出一种抗拒——无外乎。
你开始担心:怕突然中止,或者冒险之类。
第二部分一种无法避免的侵入
胡乱地写下去。那么,她那时是什么模样?豆蔻年华、美貌初现——估且这么说吧。你也从未试着去把它搞清楚,但那时,你实在觉得自己有些蹩脚地紧张。一只长尾鸟停在不到五米远的窗外的一根高度几乎同你的脸一般齐的树枝上,你紧张地盯着,也许它没有看到你。它是在阳光中,有一刻它展开翅膀,又小心地收了起来,把头低了一会儿,好像向你致敬,接着就开始叫唤起来。嘤鸣不绝。她终于出来了,穿着一条浅色的过于纤薄的短裙,见到你,很意外的样子,然后,她觉着自己脸红了,又转身进去。接着,她又出来了,换了一身深色的裙服。而且你的确在刹那间看到了——在你的脑海中的景象还没有改变之前看到了,她有着阿×,或者菲儿的相似之处?
你笑了,按照逻辑——你望着她,微笑。
然后她说:
“我正在唱歌呢……”
你说:“你嗓子很好。”你仍有些忐忑不安,爽朗地笑笑。其实你也不知道那叫不叫爽朗——你只是那样做了。很不对劲。
后来,婷婷对你说:“你笑的样子,我还以为遇到了动漫里的主人公呢。”
事情不应该是按照老一套程序发展。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从本质上说——我开始给她讲课,或者说辅导功课,而且,她母亲,一个头上总是插一朵百合花的少妇一样的女人,也在旁边听着。起初她一言不发,然而接着,她笑了。微笑。事情现在有明显的好转——因为她的女儿婷婷有明显的好转——没有露出一种懈怠,一种妥协。
后来婷婷说:“我以前不喜欢辅导老师,”因为,无一例外,没有一个男性辅导过她?我打破了这一传统。之后,轮到你老人家沉默不语了,而她则相反,大谈特谈,对一切事物,对鸡毛蒜皮似乎都要发表几句意见。在此,轻描淡写那些言辞。她继续说:“那感觉,你站在我面前时将要把整个儿吸引住了。而且,她说,你站在那,一点不像老师,像上天派来的使者似乎。显然,还有你那阴郁,执拗和冷俊的迷离的脸庞?还有那笑。“你整个儿将我吸引住了,对,那就是爱,”她说。“一种介于模糊的好感和不明晰的欲望之间的感觉?一种无法避免的侵入”。
这些发生在后来的事,她费力地向你解释,不管你允许与否。且说后来吧……
但形象脱离了,但形象,就像一幅移不下来的移印画。我根本无法把她从我心中揭去。她是自动在我脑海中出现的,她的身体不但像冻胶那么软,而且像冻胶那么半透明。但我想起她时,出现的只是阿×和菲儿的形象,比如我现在写她的时候。我想是的,在我四周的一片沉寂中,一个真切的形状,但是模糊起来。可能这样一个形状只是空气本身,被压缩在空间内,以一整块的形式——以致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留任何痕迹地在那儿消失了。没有,一切假设都是允许的。也许她并未存在过,或者她的确真实地存在过,并正在存在,就像阿×和菲儿,但她们,可能统统只是一种假设的存在。
这是必然的——由于生活在对非常事件的等待中,但又彼此遗忘,在遗忘中,在遗忘的巨大真空中——事物的良好秩序被打乱了。混乱。而只有语言,也只有语言将窃窃私语我们的品行。
又及:我在对下一步的描述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行描述的活动,某些被遗忘了并在被遗忘中失去了它们的魅力和它们存在的理由的碎片——我努力记起,并对那些被切成碎块的记忆和身体在某个时空里的碎片加以描述——请原谅我的描述假如没有尊重男读者和妇读者的意愿。
第二部分不管是艳遇还是爱欲
了解这个背景之后,我说,我继续胡乱地写下去。可说真的,对将要发生的事——不管是艳遇还是爱欲,我无法预测。就像你无法预测你的命运一样。
吸了一口气,我一时觉得很难继续写下去,我咬紧了牙齿,又吐掉了一口唾沫,差点口出脏言,我忍不住想拉开嗓门,结果踢了一脚桌子,真疼!桌上的墨水瓶翻了,所幸的是稿子没有被弄湿,我就——闭上眼睛,用手指按着眼眶,想把那不断闪现的景象挤掉,结局是,沾了墨汁的手指把我弄成了一个大猫脸。引用一句说:在下是猫,还没名没姓。(注:“在下是猫,还没名没姓。”这是日本文坛上的名句,它是夏目濑石的处女作《我是猫》中开篇的第一句。创作这部作品时,夏目濑石已是人到中年,也许正是中年的睿智和深刻才使得濑石的这部作品“洛阳纸贵”,在成功的激励下夏目濑石从此走上了他智暂而辉煌的文学创作之路。)
一切都在消失在迷雾中。要提高嗓门大声叫骂脏话的冲动,比先前更强烈了。我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继续写下去:现在,我回到寝室里,我没睡着,无法入睡。我说,我该像那些猫一样,天黑了,就要走了。但我也没翻墙出去走,没有出去溜达,我去“干活”,回来时已经挺晚了,现在我的头脑里没有一个思想不是口号。我于是产生了许多想法,也许该称之为愚蠢的想法。但我马上又在脑海中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