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否则石越还不知道要怎么挑三拣四,思前顾后,现在货比三家,他就主动的把桑梓儿抬出来了。
“桑充国之妹?桑俞楚?不是个商人吗?”赵顼这次脸真的沉下来了,“不行,桑家是商人之家,怎么配得上卿家?今天早上说定的,那就一定还没有下文定。卿还得在清河和王小姐之间选。”
“陛下,桑家对臣,实有救济之恩。若说起来,臣在世间并无亲属,桑家倒是臣之亲人一般,臣焉敢嫌弃门户,做此负义之事?”石越开始抬出大道理来了。
“便是那贫素之家,也要讲个门当户对,何况卿是朝廷大臣。桑家若对卿有恩,自有报答之法,朕可以替你赐桑家祖上三代官职。若是卿的妻室,还得娶名门望族之女。”赵顼其实是对桑充国的好感有限得很,加上一意想把王安石的女儿嫁给石越,因此竭力反对。
石越笑道:“谢陛下恩典,陛下赐桑家祖上三代官职,桑俞楚自然没有市藉了,臣与桑家的婚姻,也不算门不当户不对了。”
赵顼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你个石越,算计到朕头上来了。朕小气这功名爵赏着呢。这么着,这件事先不要定下来,等殿试完了之后,国家要赏赐熙河有功将士臣工,两件事一完,再定卿家的婚事。卿回去好好想想,看样子朕要找个好媒人才成了,总之桑家门不当户不对,那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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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越没想到官居三品,娶个老婆都这么麻烦,免不得有点懊恼。其实若论三女,自然是桑梓儿最亲近,但是清河也罢,王倩也罢,却也未必就不是良配。不过石越对柔嘉深怀戒意,对王倩又未免因为王安石多有偏见了。此时满脸郁闷的回到家里,程颢、苏辙等还在吃茶等候,听石越把面圣的事情一说,不由全都怔住了。
程颢心里对皇帝不以为然,却不便说出来,只好摇头苦笑道:“好在要殿试之后,还可慢慢计议,不过子明你的章程是什么?”
李丁文和司马梦求对望一眼,不待石越回答,抢先说道:“程先生放心,这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不如您先回去告诉桑长卿,请他静侯佳音。”
苏辙也道:“正是这个主意,仓促也不可以定计。子明的主意,自然是想和桑家结亲的,否则何必烦恼?”
程颢想了一回,也无可奈何,只好告辞而去。苏辙自从在置制三司条例司时被吕惠卿向王安石进谗言,被赶出中枢,就一直不太得意。这次因为石越的推荐,判工部事协助主持军器监改革,虽然不是再入中枢,却也是再次被皇帝重视了,他心里便存着一点感激,对军器监改革事无不尽心尽力,因为蔡卞还未到京,他就日日和唐棣计议,其他工部的郎官,如虞部郎范子渊,是个专门敲顺风鼓的家伙,当年对石越百般奉承,这时也不免跟着苏辙摇旗呐喊。苏辙这次来,本是和石越有事商量,这时见不是时候,也就随着程颢告辞而去。
二人一走,李丁文就问道:“公子是何主意?”
石越摇摇头,心下沉吟不决,只得默不作声。
司马梦求笑道:“王家女不论,若娶清河郡主,对大人将来,必是一贤内助。”他有些话不便说出来,取了清河郡主,石越和濮王一系的关系就更加亲密了,而且相传清河很得两宫太后、皇后宠爱,宫里只怕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石越都能提前知道。
李丁文心里也是这个想法,对王安石之女,做为把一切放到天秤上来衡量的他,是毫不感冒的。但是清河郡主,却不能说不是一个比桑梓儿更为诱惑的存在。在他看来,娶了清河郡主,石越的地位就更加巩固了,而又因为清河不是公主,石越还要少了很多顾忌。此时见司马梦求先说出来,他也立即点头表示同意。
陈良和这两个碰到任何事情都把政治利益的考量放在首位的人在一起呆久了,心里未免有点不舒服。对李丁文倒还罢了,但是司马梦求这个人,他算是交情深厚的,以前一直觉得这个人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不料自从投奔了石越之后,竟然变成了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了。这司马梦求和李丁文的言外之意,他如何听不出来,这时候忍不住略带讥讽的说道:“早知道要娶清河公主,倒不必急着把阿旺买回来了,到时候当成陪嫁的嫁妆一并过来,岂不省很多?”
他这番牢骚自是对司马梦求发的,石越这时候,真是心有戚戚焉,忍不住拍了拍陈良的肩膀,以示安慰。石越在心里就反对把自己的婚姻政治化,在理论上他自然是希望有一个自己真正爱的人做为自己的妻子,但是在这个时代,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谈恋爱,不过退而求其次,他也希望自己的妻子,至少要能够互相了解。
只不过很多事情并不以石越的意念为转移的,虽然那种一定要牺牲爱情才能娶得的政治上的成功,并不是他所追求的;但是到了他这个身份,他想要一场完全与政治无关的婚姻,只怕也有点自欺欺人。
然而石越本人并没有这种觉悟,他也忍不住对司马梦求和李丁文冷笑道:“清河的确不错,不过娶了清河,自然还有一个附赠品过来,嘿嘿……”
司马梦求并不知道所谓的“附赠品”是什么,不过他也听出陈良和石越的讽刺之意,忍不住摇头叹息,把目光转向李丁文。
李丁文却是知道柔嘉的,他苦笑一下,若是有了柔嘉,以后想要这么安静的商量事情,只怕是做梦,想到这一节,李丁文对于迎娶清河郡主过门,不禁有点动摇。
“呃,纯父,和桑家联姻,也是不错的选择……何况桑小姐和公子也算是情投意合。”李丁文果断的决定改变观点。
司马梦求一脸茫然,不过看到陈良那满脸的不以为然,当下也不再坚持己见,说道:“可是桑家的门户,的确是个问题。”
“这个问题嘛,公子不必担心,一封书信就让天下人无话可说。”李丁文狡黠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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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儿其实早就知道哥哥要给自己去提亲了。
因为报道军器监案和父亲桑俞楚闹别扭的桑充国,罕见的和父亲商量了半天,桑俞楚当然不会反对。大户人家的家人闲着没事,就是偷听主人的墙角,说主人的闲话,这种事情古今中外概莫能免,所以自然有丫头来给梓儿道喜。
后来有一天,桑充国满脸不服气的告诉桑俞楚,皇帝居然干涉石越的婚事……这件事却是她无意中偷听到的。
桑梓儿心里半喜半愁,喜的是石越没有答应郡主和王丞相家的小姐,显然对自己情深意重;愁的是和郡主与丞相之女比起来,自己的确没什么竞争力,何况还有在她看来,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参预其中,反对自己的婚事。
而石越以前还能偶尔抽出来时间来看看自己,这些天却突然踪影不见了,桑梓儿不由得整天患得患失,提起笔来画画,画上几笔就没精打采,丫环们都知道她的心事,可这事也没办法开解。她不知道殿试在即,身为考官之一的石越的确很忙,何况他还要和苏辙忙着军器监改革,这种事情,纸面上来说很容易,可是做起来,千头万绪,事务繁琐得很。加上本身还有点不太好意思见她,石越自然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桑梓儿铺了画纸,一边发呆一边磨墨,一个丫头慌不择路的闯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小姐,石公子送了个夷人女婢给你。”
“啊?石大哥来了吗?”桑梓儿眼睛一亮。
“这……石公子没来,是他送了个夷人女婢过来。”
“哦……”桑梓儿没听见似的,继续磨墨。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一起看着桑梓儿毫无意义的乱废着黄山张处厚那里买来的上等好墨。
“阿旺见过桑小姐。”不多时,操着并不太流利的汉语的阿旺,被丫环领着,来到了桑梓儿的闺房。对于这个桑小姐,她充满好奇,那天跟随清河郡主回去后,就听柔嘉和清河、王倩说了许多石越的故事,虽然从王小姐嘴里说出来,多有不屑之意,例如白水潭学院倒多半是桑充国的功劳了之类……但是听到清河的语气,她也知道石越不是寻常之辈。然后不几天,就被石越用几件稀世之珍换了过去,在石府呆几天,才发现石府是她见过的最穷的府邸——显然石越不是没钱,不过没等她品味清楚,和石越也不过早晚见过几面,略略说过一些家乡“传说”中的风土人情,她这个可能是有史以来身价最高的奴婢,又被送到了桑府。
对于石越花大价钱买了自己,然后把自己送给的新主人,她自然不能不好奇。阿旺请过安之后,好久没有听到回应,只好自己抬起头,却见几个丫头在对自己挤眉弄眼,一个穿着淡绿丝袍,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的披洒在背上的小女孩,正趴在好大一张书桌上无精打采的磨墨,显然这个就是自己的新主人,桑家的小姐了。
阿旺迷惑不解的看了这场景一眼,不知道要做什么好,一个丫环走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轻声的说了几句,她这才知道这位桑小姐此时心情欠佳,多半是没有听见自己说话。她也不介意,便自顾自的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却也颇见素雅,目光所及,只见墙上挂着一幅画,从背影看依稀便是石越(梓儿自然不好意思挂石越正面的画像),心思一转,立即想起在石府听到有关提亲的点滴,她心领神会,马上知道这位桑小姐为什么事这么郁郁不乐了。
这时正好有丫环搬着她的行李从院中经过,阿旺便招手拦住,轻轻走出去,从行李中取出一把半梨形,短颈,复五弦,上端向往弯曲的木制乐器和一根羽管,倚栏而立,便在画廊之上弹奏起来。只见素手拨动,悠扬而淳厚的琴声在空气中飘扬,阿旺弹起的这种乐器,音量变化幅度相当的大,时而如怨如诉,时而欢欣喜悦,倒正像极了桑梓儿此刻的心情。
果然梓儿听到琴声,抬头起来,托着腮子听了一会,突然问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曲颈琵琶吗?”曲颈琵琶流行于中国南北朝之时,此时早已少有人弹奏,梓儿一眼能叫出名字,若是碰上苏轼在此,必然赞她博学。
阿旺听到这个新主人相问,微微一笑,回道:“小姐,这叫乌德。”
“哦?”梓儿听说自己弄错了,不由有几分奇怪,她起身走过去,细细端详,只见这把乌德琴面板上有镂花音孔,且用芦荟木制成,果然不是书上记载的曲颈琵琶。这二人都不知道,其实中国南北朝的曲颈琵琶,正是这种阿拉伯乐器乌德的中国变种,它的欧洲变种就是所谓的诗琴。
乌德琴在阿拉伯号称“乐器之王”,在古典吉它流行之前,它的欧洲变种曾经风靡整个文艺复兴时代,而乌德琴本身直到千年之后,也是阿拉伯地区的重要乐器,这种乐器无论音色音拍,都与中国传统的音乐大异其趣,因此桑梓儿对它好奇,也不奇怪。当下两个女孩子一边比划一边弹琴,梓儿也把那一点烦心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时候桑梓儿才意识到阿旺是石越送来的,便免不了问起情由,阿旺便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梓儿听到阿旺竟做过清河郡主的琴师,也见过王丞相家的小姐,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