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再见”说罢,闲云老和尚回转身时,只见丐道人已经携起祁灵,朝另一个方向,冒着千仞悬岩,万寻峭壁,飘然而去,转瞬杳然。
老和尚默念方才道人那一番话,倒是感慨万千,武之要义,本是健身防身,益寿延年,出家人习得武技在身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是,一经立足江湖,传成派别,则与一般江湖道在形势上已无差异,如果不能免俗而勾心斗角,进而争权夺势,则等而下之了。
闲云老和尚如此一转念之间,断然下定决心,既然自己不能遁隐深山与世无争,潜修性命,就应当继起少林寺历代相传,使其在正道之上,光大无疆。
意念决定,老和尚飘然展开身形,电射奔腾,流星赶月,从玉皇顶,直落而下,沿途起落,片刻之间,停在冷泉岩前。
流泉数折,虬松几株,围绕着茅舍两三间,淡雅清幽如旧,十数年潜隐此间,如今闲云老和尚面对而立,要挥手而去,一丝惜别之情,遽然而生。嗟叹一回,忽然从身上取出紫如意,脱手一掷,电射而出,直落茅舍之中,老和尚忽又运动金刚大力掌法,劈开岩石,错列其间,掉首回头,便朝山下而去。
从东岳泰山,到中岳嵩山,横断中原数省,相去何止数千里?老和尚倒无疾奔赶路之意,一袭僧衣,满身风尘,托钵沿途,徜佯岁月。老和尚在预料之中,此次回到少室峰下,定然要掀起这一个古老的丛林,空前未有的纷争,要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已非易事,趁此机会托钵云游,暂时落个自在之身,谁也没有料到这位鹤发童颜,步履矫健的老和尚,就是当前武林泰山北斗少林本院的掌门方丈。
百余年少林寺武功盛誉,如日中天,武林之中,能有人一见方丈掌门人的,为数寥寥,只为禅房深似海,等闲岂能进得了少林本院?空门禅院,一变如此,也难怪闲云老和尚感触万端,宁愿深入泰山冷泉岩前,结庐潜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武林各大门派,亦复如此,纵使武功盛誉如少林寺者,也依然一段秘辛,说来难言。
此系闲言,按下不表。且说闲云老和尚沿途流连匝月,这天才抵达嵩山少室峰下。
少室峰风光依旧,少林禅院金碧辉煌,巍峨耸然,依然肃穆庄严,令人见而起敬。
闲云老和尚远远地站在山门之外,遥望着睽别十数年的少林寺,依旧望之俨然,内心禁不住感慨不已,站在那里,合掌垂眉,低低喧了一声佛号。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西照,满寺金黄,气象益发显得万千,寺前松林,归鸟阵阵,满筛树影,无限荫凉,虽是初夏天气,却有春寒料峭的余韵。
闲云老和尚佛号喧罢,刚一抬起头来,忽然听到“哨”地一声,钟声落地,悠远飘摇,余音袅袅,紧接着“哨、哨、哨”一连敲了一十九下。
老和尚一听,不觉自语说道:“寺中警觉如旧,清规仍存,如果能够清除一二佛门败孽,少林寺不仅依然享誉武林,更要清皈佛祖,不许再惹红尘,闲云也就能在佛祖面前,忏赎失察罪惩了。”
少林寺内一十九下金钟响罢,忽又玉磐悠扬,隐约三响,少室峰下群山回应,袅袅余韵,凭添这黄昏的晚景凄凉。
闲云老和尚知道这十九下聚集金钟,是召集寺众,出门迎接掌门人的信号,老和尚也顿时收敛起心神,端正步伐,缓缓地向山门走去。
此时,已经关闭的山门,霍然大开,身披袈挲,手执法器的僧众,鱼贯而出,雁序排列,站在山门两边,低头拱立,寂静无声。
最后,走出八个小沙弥。分列山门当口两旁,随着出来身穿鹅黄袈裟的老和尚站在当中,合掌朗喧:“戒恃院,达摩院首座弟子。恭迎掌门人佛驾。”
喧声一了,僧众齐诵佛号,和南之声,不绝于耳,少林寺前一片禅和。
闲云老和尚缓缓走到近前,合掌低声说道:“老僧带罪面壁,今日转回本院,不敢劳动各代弟子大礼相迎。”
戒恃院首座本空闪身一旁,低声说道:“代理掌门师伯,以掌门人当初敕令在身,未能出寺相迎,命弟子先向掌门人谢罪。”
闲云老和尚只轻轻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没有说话。山门两旁侍立的八位小沙弥,立即献上大红袈裟,披在闲云老和尚身上。顿时法器齐鸣,佛号不绝,数百僧众随着闲云老和尚缓缓地走进山门。
闲云老和尚刚一走到第三进大雄宝殿,迎面站着一个壮年僧人。昂然毫不为礼,拦住众人去路。
闲云老和尚一眼就看出这位壮年僧人,正是数上东岳,强要传授少年秘技而不得的了净和尚。闲云老和尚当时心里一动,顿时停下脚步,还没有说话,忽然就听到身后有人说道:
“三代弟子了净,不听钟声聚结,不出山门迎驾,欺师灭祖之罪已犯,戒恃院派人拿下听候发落。”
喝声未了,立即身后衣袂飘风,两位灰衣僧人从两旁电闪而前,双手同演十二擒龙手中的“锁拿孽龙”,各取了净和尚左右手腕脉门。
少林寺自信规律严谨,居然有人胆敢冒犯掌门,僧众莫不大感意外,戒恃院执法僧人闪身出手,眼看了净就要备尝触犯的惩戒。可是,更没有想到这位了净和尚胆敢冒然犯罪在先,而又拒捕于后。
十二擒龙手,是少林大擒拿手中的秘技,寺中精于此道的僧人不多,但是戒恃院的僧人,个个都是精于此一绝技,当时这一招双演“锁拿孽龙”,势如奔虎,快若闪电,正扑向了净和尚的时候,忽然了净和尚一缩身形,暴短三尺,戒恃院两个和尚双手同时落空,了净和尚却趁势一顿脚下,流水行云,飘然后退一丈开外。
罪犯掌门,复又动手拒捕,已经触犯规律之极,少林寺有史以来,还没有这种事情发生,不仅站在殿下的僧众,齐感惊惶诧异,连动手执法的两位戒恃院的僧人,也愕然站在那里,瞠然不知所以。
大雄宝殿之前,众僧的惊愕是瞬间的,立即戒恃院首座本空大师沉声说道:“了净已经罪无可赦。”
这一声“罪无可赦”刚一出口,嗖、嗖,身后顿然掠起四条人影,灰云四朵,疾掠而前,分由四象,扑向殿中的了净和尚。
这四个人一经扑出,僧众立即看出是戒恃院中的四位高手,分明四象连环,动手拿人。
几乎是与这四位僧人扑出的同时,只听到一声:“暂请各人住手。”
这一句话,说来声音不大,可是在这静荡荡的大雄宝殿之前,数百僧众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入耳分明。
那四位戒恃院的僧人凌空收势,半途落地停身,可是依然分四面,把了净和尚团团围住。
戒恃院首座本空大师站在闲云老和尚身侧,合掌说道:“了净欺师灭祖戒律难容,请掌门人传法谕拿人。”
闲云老和尚低低喧了一声佛号,缓声说道:“自开山祖以来,欺师犯上,尚属空前。了净何敢如此?其中定有原因。”
老和尚原是低声和戒恃院本空大师说着,言犹未了,就听得大雄宝殿上了净高声叫道:
“自开山祖师以来,纵容门下,先奸后杀,使空门蒙羞,本派玷辱,罪之已极,请戒恃院按戒律规定,先将掌门人去位,再依法论处,以服人心,以谢佛祖……”
戒恃院本空大师断然大喝:“孽障大胆!”
闲云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朗声说道:“清规戒律,上自掌门,下至末代弟子,俱应遵守,老僧自愧当年失察,引咎深山面壁十余年,如今虽则铁杖僧死于江湖,老僧理应无颜再回本院……”
戒恃院本空大师合掌上前,躬身说道:“了净犯上,清规难容,掌门人请息怒忿之气,弟子按律拿人,以正清规。”
本空大师的意思,阻止闲云老和尚不要以掌门人之尊,与了净作当众之辩,而有伤尊严。
闲云老和尚却不以为意,说道:“了净只此一举,少林寺百余清规戒律,已危岌摇摇;而堂堂大雄宝殿,竟为外人所趁,为了净助势。姑不论立意如何,只此一举,少林寺百余年来盛誉,亦已摇摇欲坠,老僧若不趁此时机,说明此事因果,关系老僧个人去留事小,关系本院存亡之事大。”
当闲云老和尚说到“为外人所趁”大家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同时随着老和尚向大雄宝殿上看去,这一看之下,殿前数百僧众,顿时惊愁失色,目瞪口呆,暗自咋舌不已。
原来在大雄宝殿当中正粱之间,飘飘荡荡地贴着一张小纸条。
少林寺本院建筑雄伟,傲视天下丛林,大雄宝殿当中的佛像,高达两三丈,殿里正中的大梁,离地何止七、八丈高?在这样空荡荡的大殿里,居然能到七、八丈高的正梁上贴张纸条,这份轻功,已足够压倒少林寺的几代弟子,而贴这张纸条的人,能深入少林寺,在大雄宝殿里贴上这张纸条,一旦传出武林,少林寺百余年来的盛誉,便荡然无存,难怪掌门人痛陈利害,不顾本身得失了。
了净和尚趁大家都在仰面惊惶之际,冷冷地说道:“纵容门下,事实俱在,苦主寻上门来,不容置辩,整顿清规应自此时开始,否则少林寺清誉荡然之时。”
了净和尚如此一再顶撞,显然已有所恃,本空已是洞悉他的用意,暗叹本门不幸,出此少见之败类,大师估计戒恃院四名高手围住了净,谅他无法逃走,便暂时不理他,倒是贴在大雄宝殿正梁之上的纸条,不知是何人所为,所为何事?
本空大师估计凭空上拔七、八丈高,在场的僧众,尚少有人能有此等功力,当时便迈步走向大雄宝殿,准备亲自摘下这张字条。但是,凌空八丈,本空大师自己也无此把握,他也深自了解,这张纸条如果不能一摘而下,少林寺就栽了。所以,本空大师迈步上前,心情是沉重异常。
正是本空大师迈步上前之际,忽然听到闲云老和尚说道:“了因!去摘下这张字条。”
本空大师闻声一愕,止步回身,只见那八个小沙弥之中的一个,应声出列,向大雄宝殿上走去。了因只是寺中的三代弟子,侍应在掌门人之座下,虽然功力在三代弟子中列为翘楚之辈,但是,凌空拔起七、八丈。断然难能,闲云老和尚指名要了因出手,难怪本空大师要愕然止步了。
了因小沙弥走到大殿之中,抬头察看时,只见闲云老和尚抬手一挥说道:“就从那边上去。”
说着话,用手一抬,但见小沙弥毫未作势的一纵,嗖地一声,电射直冲而起,轻易地一式平凡的“一鹤冲天”,拔起八丈高,抬手一掠,那张纸条,落人手中,顷又一个翻身,飘然落地。
当了因小沙弥将纸条送到闲云老和尚手中的同时,殿外惊叹之声未绝,就听到有人呵呵笑道:“好俊的无相禅功,老和尚你独得其秘。”
这“无相禅功”四字一出,殿外僧众都不禁为之一震。无相禅功为少林七十二种秘技之中,久已传闻失传的绝技,为何这人此时说出这“无相禅功”四字!
再看大殿后面并肩走出一僧一俗两个人。
僧人身穿大红袈裟,身材高大,满头雪白,脸颊红润,左手拿着一卷黄绢,右手捏着一串漆黑的念珠,那正是闲云老和尚同门师兄,老和尚面壁东岳之时,代理掌门的闲灵老和尚。
俗家却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秀士,一袭青衫,举止潇洒,面如冠玉,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