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旅行的路线,是从法国的蒙彼利耶飞到法兰克福,再乘火车经海德堡、斯图加特、乌尔姆、慕尼黑,再乘火车到萨尔斯堡;以萨尔斯堡为驻地乘火车到依舍尔,沿途的雪峰和绮丽的湖泊(Land ungsplatz)让人一见忘情;从依舍尔乘巴士到Gilgen,再乘巴士返回萨尔斯堡;从萨尔斯堡乘火车到维也纳,在那里度过了2003年的新年,再乘夜行火车辗转西行到米兰。然后乘法国的TGV(相比之下,TGV真是又干净又舒适)到香贝里,登上阿尔卑斯山的Val d’Isère滑雪,最后南下回到蒙彼利耶。从我的米其林欧洲地图上看,相当不近的距离。独自一人怀着颇复杂的心情,以赢弱之身踽踽完成,其疲劳感和成就感也就不言而喻了。
谈一下比较个人的事。
在文章中数度提及有关日本的话题:南天群星乐队、日本女友、还有大江健三郎在1994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演讲的标题《我在暧昧的日本》。我说“我一直钟情的暧昧的日本”就是由此来的。但我想重申的是,我并不是哈日一族,无论是哈什么,哈哈镜也好,哈密赤也好,那种盲目的效仿和崇拜令我深感不快。
对我而言,这个从核爆的废墟中站立起来的岛国,在三十年之内创造了世界经济的奇迹,那么这个民族的体内,一定有什么超乎寻常的力量吧!这,便是我对其产生兴趣的原因。
就像三年前因为对法国的文化发生兴趣,因而踏上法兰西的国土而作为常驻旅行者在此生活一样,我渴望对不同于自己国家的文化作进一步的了解。可以说,我是站在法兰西这块土地上遥望日本这个岛国的,在这里,我透过法国人的眼睛,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日本;我结识了很多日本来的年轻人,特别是我的日本女友们,她们,使我重新定位了日本及这个民族的个性。
同时想提及的是,有几位近现代的日本作家,他们炙热的文学激情和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生命的钟爱,深深打动了我,给与我作为一个平凡之人从事写作的契机和勇气,并决定把写作无论作为一个行当还是一门爱好继续下去。
高中时代,我们有命题作文和随笔。我两个都喜欢。命题作文是用来应试的,题目常常是引用一段古文言文,有时晦涩难懂又有局限性,我的很多笔力很棒的朋友都不喜欢这种命题作文。相反,我却从中发掘到莫大的乐趣,就像僧人修行一样,带着那种“无我”的心境去完成;随笔是可以天马行空的东西,不拘泥任何格式和文风,说白了,是擅长写作的众家炫耀的战场。每次老师在讲台上读优秀的文章的时候,我就趴在课桌上半陶醉的听着,常常想自己如果也能写出这样成熟的文章就好了。当我的第一篇随笔被当众念出来的时候,那种难以掩饰的狂喜至今还难以忘怀,于是,那时候我就明白了自己是一个表现欲狂。
这三年来生活在法国,一开始在普瓦捷(Poitiers),然后是巴黎,再后来是蒙彼利耶。这三年中,见到了许许多多的面孔,有些成为好朋友,有些则只会过一面就音讯杳无了。在这些面孔当中,可以说人格差异相当之巨,年龄也从十六岁到四十九岁不等。但我从中发现了一个唯一的共性:就是几乎所有的人,对,所有的人都渴望对别人述说些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以不同的言语,不同的节奏,不同的讲述场合。看来大家都想对这世界,对周围的人打开一扇窗,这些窗有的开得大些,有的半开,有的开一下,然后“啪”地一声又合上了。有时我参与其中,有时置身其外,却深刻地感受到那种交谈经常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讲着自己的事情,就像玩搭积木的游戏一样,你一块,我一块,最后垒起来的是个似是而非的东西。
缺乏正确交流方式的黯然神伤。
那么,我的窗口又在哪里呢?
这里还想谈一下我所钟爱的一篇文章,题目恰恰叫作《窗》:讲一个只有二十岁的青年受聘于一家出版社,职责是同注册会员定期通信。这些会员大部分是女性,有些还是全职太太。青年初时非常的不安,因为他的通信对象大部分都比他的文笔还好,更擅长写信。可他的工作却受到正面的评价,没有一位会员抱怨他的生涩。他于是醒悟到:可能他们(她们)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谈话的对象而已……
那么我能不能通过我的文章,和同样渴望交流的人们,超越搭积木式的繁重工程,进行更透明,更真诚的对话呢?
用一个比较学术的说法:所有的名作都有其时代性,同时又超越时代。从《荷马史诗》到《红楼梦》都是,虽然后者从一开始就提到“关于朝代年月都无从可考了”。可我们还是从中清楚地看到了曹雪芹生活的年代背景,之所以说它是一部旷世名著恰恰是因为它超越了时代,才流传至今。
而我们生存的年代,大家被编码牌号,像萝卜一样一个一个地种在坑里,信息每时每刻像人体表皮细胞一样更新……这样的年代,能不能产生超越时代的作品呢?
…… ……
但还是有人在写,像风中之砂一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不能超越时代,就尽量让它能感动同时代的什么人吧!如果连这也做不到,就让我们向旁听者一样, 偶尔发上一两句言吧。
因为,爱,才是所有时代的主题。
也是我这篇文章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