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坐在炕沿轻抚她的黑发,哄哄她,她需要安慰,她需要关爱,她心地太善良了,他知道她喜欢自己。
他轻轻地坐在炕沿,把她伸展的手臂放好,他从楹架下叠得整齐的被子上,取下一块枕巾盖在她的后背上,屋里凉,后背着凉了就要生病。她的睡姿很美,使人有一种想拥抱的欲望,他不可以这样做,她是隔壁的二嫂,尽管她的丈夫可能不回来了。
他站起又坐下,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他恨自己,为什么会给二嫂产生一种不敬的念头,他觉得这是对二嫂的不敬,他不能,但可恶的欲望,魔鬼般缠住了他,他坐下来看着她,听她不太均匀的呼吸,看着她修长的身材,他忽然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他的脸上灼烧,他心慌喘着粗气,他平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一种使他不能掌握自己的亢奋,一种巨大的无法抵御的欲望,促使着他把罪恶的手伸向茹玉。
茹玉身子轻轻颤了一下,他缩回手,有一种做贼的样子,脸上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茹玉忽然翻过身,向炕沿滚来,躺在他的旁边,整个身子静展在他的面前,他抬手可触。她的脸颊像一个成熟的苹果,翘翘的鼻梁上涌出亮亮的汗珠。他不敢正视她的身子,他觉得再往下看是一种罪恶,不可饶恕的罪恶。
他强迫自己,抑制自己,最终捏死了那个狂羁不安的欲望。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鼻梁上的汗珠亮亮地顺着眼睛流下来,不!那不是汗珠,那是泪水,两串泪水从她眼角流淌。她在做梦,一定梦见了委屈的事。她太委屈了,她太可怜了,二十多岁嫁过来,丈夫就走了,一走几年不回来,他憎恨那种男人,那种没有责任感的男人,留下她一人在家里守寡。
家家都是高桌子低板凳的接待(5)
他欲去擦她眼角的泪水,她竟委屈地哽咽起来,她还是那样躺着,就这样委屈地哭了。他说:“二嫂,你甭哭,我在你跟前呢。”茹玉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他不知怎样去安慰她,他忽然慌张起来,茹玉在乞求着他什么,在等候着他什么,她一直没有睁开眼,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更紧,她的手心出了汗,有滑腻的感觉。
他有些激动、亢奋,浑身在颤,他说:“二嫂,我……我……”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他觉得,他的整个身子都被她握着,他有一种异常的感觉,一个男人从未有过的冲动,这种冲动表现在生理的每一个部分,他浑身在变化,先是浑身灼热,喘着粗气,他没有干什么活,没有挑水没有搅水,却如此的喘着粗气,一种从未有过的欲望震慑了他,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他把手掌缩成一个拳头,像地下的岩浆要喷射,像火山要爆发。二嫂把他握得更紧更紧,一种要爆发要喷射的慌乱,他再也不是他自己,他和茹玉已成为一体,她的小手像一个小口袋被他偌大的拳头装得满满的。
德厚老汉的饭量一天天减少,他终于在一天倒下了。
萧汉不听他的劝告,终于出事了。这是德厚预料之中的事,这小子太狂太犟,才被人割了玉米苗……如果药苗再保不住,他知道儿的脾性,能做出什么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那一天,德厚听说萧汉割了玉米苗给中药苗透风,他不相信,到地里看了,偌大的玉米地里只剩一棵玉米苗,他走近这棵苗跟前,欲拔掉,但见苗下已培土浇了水,他想这一定是萧汉留下来的一棵苗。
他觉得这里有事,他要给药苗透风,为什么还要种玉米,浪费这些种子?他知道要割掉这些苗,他为什么要给苗浇水?他浇了那么多水,却割了玉米苗。
一种可怕的猜想吓坏了他,会不会是老书记让人割了他的苗,这种反复无常的事,老书记做得出来。要是这样儿就苦了,他早说过,你年轻对世事还看不透,这不,上人家当了,你包这点地本身就不对,老书记能容得你吗?他把地给了你,也能收了它,毁了它,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握着,人家想咋办就咋办,你一个平民百姓有什么办法。
他担心的是这割苗的后果,对儿怎么处理。今天割了你的苗,不能就这么完事,剩下那点苗也是迟早要割的事,可怜儿看不清这些,还在费神八力地搅水浇地,你是白搭,他怕只怕这小子对这块地对这些苗太用心,太认真,一旦人家再割了苗,他会承受不了,会闹出无法收场的事来。
他就是在这样的担心惧怕中倒下了。
晚上,他把老婆推醒说:“给萧汉说个媳妇让他成家,有女人在身边,他的心就收了,就不会再胡成了。我害怕,我害怕这小子再惹出啥事来。”
“说媳妇不是买东西,说买就买,得请媒人。”老婆又说,“你看萧汉有相中的没有?”
“他一天跑得不沾家,心里咋想的咱一点知不道。”
“茹玉是个好媳妇。”
“他不肯。”
“为啥。”
“为啥你还知不道,茹玉结了婚,况且跟刘忠又没扯离。”
“如果扯离了,萧汉会不会?”
“不会,茹玉是个好媳妇,毕竟已婚,我怕有人说闲话。”
“你呀,你还是男人呢!二婚、初婚有啥关系,咱是找媳妇过日子,不是图好看,图名声呢。”
“那女子很不错。”
“哪个?”
“诗云……”
“你知道诗云是谁的女子?”
“谁的?”
“亏你还是村上的人呢,我说了你甭紧张,是老书记的女子。”
“他的?他能有那么好个女子。”
“咋不能,老书记以前生了个女子,你难道知不道?诗云一直住在城里她姨家,高中毕业安排到陵前镇小学教书去了。”
“我的爷,差点做下这冷活,那女子再好咱不敢要。”
“咋咧?”
“要是把她娶进门,不就娶了个特务吗!咱这日子还咋过呀?”
“我看萧汉对诗云有意思。”
“我的儿我了解,他跟咱一样一定知不道是老书记的女儿,他知道了,就不会同意的。”
“萧汉这媳妇还是个事……”
给萧汉找媳妇的事,再也讨论不下去,德厚老汉再次陷入痛苦之中。他这次病倒,是真正怕的,这种惧怕在他心里一天天地加重,他有时一闭眼,眼前到处是血,萧汉的药苗被人割了,他被人抓了,他妈在街道上哭叫。这种场面他几次梦见,惊吓醒来。他在炕上躺了几天产生一种可怕的幻想,他不能听到脚步声,一听到脚步声就以为老书记来了。除过女人的声音哪一种都像老书记的声音,他不知为什么如此的恐惧老书记,这种恐惧在摘帽子之前,他有过,已是这个样子了,随他整去,批斗他,他只是往台上一站,想自己的心事儿,有时走了神,被老书记的吼声惊醒,他依然站在那里,听着他们那种说过千遍万遍的话,回答着他们千遍万遍提出的问题。摘帽以后,恢复了自由,他对那段经历却再次产生一种恐惧,他害怕再回到那个时候,再被戴上帽子,这种恐惧的心情一直到儿子萧汉从学校回来承包那一片荒地,已经形成一种严重的病态。那次病好后,他再没犯过,他再不会害怕老书记了,他已是社员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他看见老书记的腰弯了,插在腰上的烟袋就要掉下来,也不重插一下,他没了过去的火气和锐气。
但是当他认定那片玉米苗是被老书记派人割了之后,他又害怕起来了,这种恐惧渐渐地弥漫在他的身边,整个房子和家里,他试图想把自己冷静下来,想排除这种恐惧,但已无济于事,他不知自己为什么害怕他,当社员了,竟还如此的害怕他。
是萧汉回来了,他听见门响,老伴提前告诉他是儿的脚步声。儿推门的动作母亲早已熟悉,不用看就知道。
“是萧汉吗?”
“就是的。”
“他的脚步和老书记的一模一样。”
“男人的脚步都重。”
“你叫他,我听是不是他。”
“萧汉!”
“干啥?”
家家都是高桌子低板凳的接待(6)
“你看是不是儿,我咋能听错儿的脚步声呢。”
萧汉进了房子,母亲问:“你到哪儿去了?”
“我到我二嫂家去了。”
“她咋咧?”
“受了点凉。”
“要紧不?”
“不要紧。”
“你干活趁着,活要一天天干,饭要一口口吃。挣下病就麻达咧。”
“不要紧,我年轻!”
头门有响动,德厚一颤,“你看谁来咧?”
萧汉挑起门帘一看,说:“是我龙钢哥。”
龙钢进门喊道:“德厚叔,咋几天不到我饲养室去了?”
德厚听见龙钢的声音欲起来,老婆不让他起来:“你看你身子虚的一动就出汗。”
龙钢进屋说:“甭动甭动,你几天没来,我知道你身子一定不舒服,过来看看。”
德厚看他一眼说:“你不会是老书记让来监视我的吧?”
“看你说的那话,现在都啥时候了,谁还监视谁。你好好养病,他现在忙哪顾得上你。”
“他忙着给我和我儿整材料呢!”
“真病咧,我德厚叔真病了,满嘴的胡话。”
萧汉觉得父亲的话很可笑扭身出去了,母亲喊:“你甭逛野了,回来早休息。”
龙钢也走了,德厚听见头门的响声,身子又颤,老婆哭丧着脸问他:“你怕啥,啥把你吓到这样?”
老婆关了头门,杜绝了邻居来往,她说:“我把头门关咧,你再甭害怕了。”
他说:“关了头门,他就来不了咧?他照样会来,他照样会来吓我。”
“你是自己吓自己!”老婆生气地说,德厚就不吱声了。
夜里,他告诉老婆,他说:“我本不想告诉你,咱家现在没财宝了。”
“咱家啥时有过财宝,你爸的一句酒话害得你还不够,不要再提那财宝的事了,我听见都害怕。”
德厚说:“你不知道,过去咱家真有,我亲眼看过。”
“还真有?”
“真有。”
“那你咋不交出来。”
“我疯咧,这白花花的银子金黄金黄的金条你看一眼就会舍不得,我咋能交出去,子孙后代都享用不了。”
“现在呢?”
“找不见了。”
“还是梦话。”
“不是梦话是真真的事。”
“现在在哪儿?”
“找不见了,我爸把财宝送给别人了。”
“还是梦话。”
“不是,是真真的事。”
那是民国手里的事,一个腊月三十的晚上。
雪下得很大很大,德厚的父亲挣不够出门给人干了一腊月的活,腊月二十八日,年跟跟从外边回来,带回一包面粉和几片冻白菜帮子。
挣不够家在清朝年间还有殷实的家底,以后就慢慢衰落了,到了民国时期挣不够的父母亲老了,干不动活了,几亩地全由挣不够一个人扛着,小伙子几年不知隔壁的娃名字,娃长几岁了,娃把他喊叔呢,他竟不知这是谁家的娃。他天不亮起身去地里,母亲把饭送到地里,天不黑不回家。后来,他嫌回家路上糟蹋时间,就在地里搭了庵子,住到了地里,一年四季不回家守在地里干。他年龄大了,有人给他说了媳妇,他竟给人家回话说,等下雨天再说。乡亲们说他想发家想疯了,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挣不够。
家境刚刚好起来,民国十八年那场年馑,把这个家一下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