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住同事就打,同事莫名其妙,后知原因感到很委屈,说:“我让你洗裤子,没让你洗纸条!你脑子发晕,咋能怪我没给你操心!”关武干撕了那裤子,把裤子撕成一条一条地扔了。下午他没裤子穿,不能去开会,好说歹说同事才上街给他买了条裤子。
关武干大哭一场,说他对不住那女孩,再也见不着那女子了。三个月后,关武干在底张镇却碰上了那女子。那天,他去底张公社办事,镇上过会,人山人海,卖凉皮的、卖醪糟的、卖油炒粉的、卖炸油饼的、卖花生的、卖瓜子的、剃头耍猴的挤了半条街。关武干推着自行车走进戏园子,突然看见那女子跟着一群女子嗑着瓜子说笑着往出走。一熟人见到关武干招呼他:“关武干看戏呀!”他来不得应声只扬了扬手,那女子走到他跟前,看了他一眼,问:“还认识我不?”关武干激动得差点落了泪。其他女子见他俩认识,说笑着走了。
“你还是个公社干部呢?”那女子问。
“哎……”
“你咋不给我打电话?”
关武干不敢给她说实话,说:“想打想打……”
他再也无心看戏,两人一块走出去,他想请她吃一顿饭。女子说她想吃油炒粉,还告诉他,她在镇上的商店里干临时工,名叫翠儿。翠儿吃了他的饭,以后就成他的媳妇了。
病中的关武干心里很不痛快,翠儿以娃为由不许他挨身,看着翠儿不安静地躺在那里,关武干想,你这种女人,火车上能容一个陌生男人脱了你的裤子,你能守住自己吗!
天亮后,他又去找张山,他不想为此事和张山闹翻,但不由他,他现在找谁去,你张山惹下了事,我找谁去!瓜婆见了他很不高兴地说:“你这样的缠着我儿,咋办!难道你妈生你的时候出的那场祸,是我有意做的?人得讲个天地良心。我知道拾了你,我就拾了冤家。你是我的冤家,是替你妈给我寻事的冤家。”关武干听得很迷糊。他心里难受,他只是想来给这娘俩述说一下,他并不想讨要个什么。翠儿不理我了,你叫我再找谁去?
翠儿起来吃了饭,不等关武干到公社去,抱着娃出门了。这女人就好像专为干那事而活着的,我干不成那事,我还能干活,还是一个国家干部!翠儿不理解他,不理他了。他去了公社,路上他心里很乱,刚坐在办公室就又想往回跑。他放心不下翠儿,他不在身边,她啥丢人事做不出!他再没心在公社呆了,他骑车飞快地回家。娃已睡了,翠儿坐在炕上补衣服。她问:“咋这么早回来了?”
他说:“我取个东西就走。”
过去,官道村外有城墙,城墙东西南北都有大门,城墙上可以对面行马车,村里人过年、过节,常在上面跑竹马。解放前世事混乱,城墙起大作用,每天晚上,村人把大门一关,任何人也甭想进来。解放后,天下太平了,城墙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生产队有牛马,家家户户养猪、养羊需要垫圈,城墙的土是上好的庄稼肥料,有人开始挖城墙,一年一截,到60年代末期,城墙就不存在了,没有城墙,村里显得很宽敞,大家都说城墙拆得好。
不知什么时候,一条官道从这里经过,已无法考证官道的痕迹。但这里确实是官道,石碑文上有记载,那个时候这里必定是车水马龙般热闹。官道村的人为刘、关、张、赵,别无他姓,想当年在汉王朝守陵的人中,也有小团体主义,他们一定是“桃园结义”的刘备、关云长、张飞和赵子龙的后裔。赵子龙不是桃园结义的兄弟,但他是刘备的五虎上将之一。他们汇聚在一起,他们称这叫龙钢汇聚,他们的前辈结拜了兄弟,后世就是亲戚。他们和睦相处,互相照应,延续了几代人,不论世事怎么变化,他们四大家人的心是齐的,他们自给自耕,不像前辈那样冲冲杀杀,祖先把他们前后几辈人的英雄事迹做完了,所以,后代显得特别平凡,再也没出什么大人物。以后来了些逃荒的百姓,他们大都住在村口,直到有一年肖河发洪水。那天早上官道村的人才发现,住在村口杂姓的百姓被水全冲走了,剩下的依然是官道村的刘、关、张、赵姓氏的人家,这事使官道村的人大吃一惊。多少年了,祖先依然保护着他们,同时也给他们一种暗示,五陵原上这块风水宝地,只有守陵的人才可以在这里安住,不是守陵人的子孙,帝王不保护,祖先不佑你,这块大自然的美景,这块令人羡慕的圣地,他人享受不了。
萧汉姓萧,不是守陵人的后裔为什么在官道村生存了下来?肖河发水冲走官道村的杂姓以后,就再也没有杂姓敢在这里居住。后来来了一位姓萧的木匠,手艺极好,就在官道村住下了。官道村人给他讲了肖河发水的事。姓萧的老者说:“我不怕,我能给咸阳原上守陵人做木活,是木匠手艺的荣耀;我给守陵人做了活,我也就成了守陵人了。历史上的萧何听说过没有?我是萧何的后裔。”没有人相信他这个木匠是萧何的后裔,但容他在村里住下来了。
姓萧的老汉在官道村做了一年的木活还是走不离。村里的人就劝他留下来,他就留下来了。村人不放心他,把他的家安在了刘备和张飞后裔的家的中间居住。
历史上的巧合,都是有缘故的,谁知道那姓萧的后生萧汉在这里竟找到祖先萧何的灵牌。尽管还不能考证这是萧何的陵墓,但这个灵牌告诉后人,这里埋葬的人必然和萧何有着难分难解的关系。
萧汉有了搞清陵下伟人身世的想法,就不再害怕了,因为陵冢下埋的是伟人,伟人做事都是伟大的事,不会做那些惹猫逗狗的小事。他一次次地在陵上转悠,学习功课、拉二胡,同时思考着陵下这个伟人,以及建造这陵墓的能工巧匠。当时,他们肯定轰动一时,动用了成百上千的劳力物力,多年之后,人们竟记不得他和他们的名字,可见这历史是多么无情。萧汉在陵的周围捡了很多很多的砖块瓦当,他无法考证这石砖瓦当的历史,但能来到这里的砖块瓦当,必然有着一段不平凡的历史,他把这些宝物(父亲说烂砖头瓦块)都存了起来,他用放大镜在这些砖块瓦当上寻找历史。
有一天他正在研究,老书记说了一句话,使他对这些砖块瓦当失去了兴趣。老书记说:“你拾的这些砖块瓦当都是城墙上的。这地里的粪土,都是社员取城墙上垫牛圈、猪圈的土,人们在地里拣了这些砖头瓦当都扔在了陵上,藏在粪里的东西,它不会有啥价值。西汉时期的陵冢离今已2000多年的历史了,千年的变迁,这陵冢上上过多少人,坐过多少人,那一寸一寸的土块都被人摸过,陵的表面已难以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了。”
老书记走后,萧汉把那些宝贝全扔了,老书记讲的是对的,这些砖块瓦当都是城墙上的东西,这城墙是明初年间建的,和陵冢的历史是无法相比的。上了大学的他,理智地对这个陵开始进行研究,一块秦砖汉瓦是无法解读这陵和陵下伟人的身世的。
他解读这个秘密是有原因的,他想用这个灵牌证明冢与萧何有关系,这个冢与萧何有关系了,官道村惟一一家杂姓的萧家一定与刘邦的谋臣萧何有关系。他不是木匠的后裔,他要证明他是萧何的后裔,是守陵人的后裔。“文革”中,他受了多大的欺辱,他不在乎,他无法容忍有人骂他是木匠的后裔,他为此和他们强辩、打架,但他依然是木匠的后裔。
老书记给了他荒地,却又提出一个熟悉而又不熟悉的问题,陵是啥?他回答了,老书记不满意。小时候,他爱陵因为它是一个天然的滑梯,他喜欢从这个高高的土堆顶上滑下去,感受那种飞翔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官刺激。这刺激给他很多启示,他常常希望人有一种飞的功能。他滑破了多少条裤子自己也说不清,只知道,裤子的屁股上大都是补丁,为此挨了母亲不少打骂,母亲说:“给你做个铁裤子就好了。”母亲的打骂并没有阻止他去陵上玩,体会那种飞翔的感觉。
一天,有人给他说,“你经常在陵爷头上耍,陵爷会生气的”。他后来知道这土堆不是一个简单的土堆,这是一个坟墓,里面躺着一个人,他心里就害怕了。好长好长时间,他没敢上陵。他一直在考虑,都是坟,这个坟怎么这么大,这么雄伟。一天,在大槐树底下他听老书记说:“这大坟叫陵,坟里面埋的是平民百姓,陵冢的下面埋的都是伟人,一代伟人。”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死人是很可怕,但若下面埋的不是死人而是伟人就不可怕了。懂事的他常常希望弄清这陵墓的神秘,和陵下人物的身世。但他问遍村里老人,没人知道村前这石龟陵埋的是谁,竟然连他的老师也不知道。他想,如此雄伟的陵冢,人们怎么能忘了这陵主人的名字和陵下人的身世呢?
他常想如此大的陵冢,要动用多少民工,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筑成这个冢,从史书上查找,帝陵冢上的土,都不是一般的土,这土要经过烧、烤、碾面、细筛之后才可以上陵。因为这样,陵上的土就不会生虫长草,就不会有塌陷的现象,古时的科学家要比我们现在的人聪明多了。他想,那么多人来修陵,这么大的工程一定会有遗物和痕迹。他对陵产生一种特别的好奇,希望有一天能把村前这陵搞清。
陵是什么?这是一个简单而又神秘的问题……老书记为什么给他提出这个易懂却又使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在他人眼里,老书记和他家有很大的怨恨。他对老书记有很多看法,甚至想打倒他。但是,他更想让他对这段历史进行反思。土改、农业合作社、大跃进、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他希望他对他在村里所做的一切进行一次反思。
他的父亲受了那么多年的整治,直到他被推荐上大学,他忽然感到这一切是否合理?父亲一辈子受到整治是否应该?他曾经给老师也提过同样一个问题,老师说:“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是实践。历史会对这一段是非做出一个正确的解释,这不是一个大学生所研究的课题。”但是,当他得知安徽包产到户的事时,他激动起来,他几次回村探访,村里就像世外桃源什么也不知道。当他私下给村民说起这事,他们谈“包”色变,他再也坐不住了,他有了辞职回家的想法。他觉得教书太没意思,一种新的生产体制使他激动得彻夜难眠。
为什么要承包,他对承包这两个字为什么如此心潮澎湃,他有时也检讨自己,大队推荐你上了大学,进城当了教师,父亲也摘了帽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他几次和他的老师讲,我要回家打破这种生产体制!老师并没有给他指出一条可行的道路,但他在和老师的讨论中逐渐确定了自己的行动,他要用自己的行动让家乡人知道,新的农村改革制度可以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可以多打粮,可以让乡亲们富裕起来。
他就这样离开了学校,回到了家乡。他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陵上反问自己,自已这样做对吗?他无法在家里待,父母反复不断的询问使他难以安静,陵以它博大的胸怀接纳了他,他整天整天地和陵在一起,和历史交流,厚重的历史文化给了他勇气,在漫长的等待中,他常为自己的行动感动得落泪。
他在等待中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