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森警探看看迈克尔,他仍然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短暂的沉默。
迈克尔走过来,伸出手说:“我叫迈克尔·德克尔,是克洛的男朋友。”
哈里森警探点点头,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她转向克洛:“克洛,如果你觉得迈克尔留在你身边会舒服些的话,他可以和你在一起,不过一切取决于你的自愿。”
“我当然要和她在一起。”迈克尔尖刻地说。
克洛慢慢地点了点头。
西尔斯警探对她笑了笑,朝着迈克尔的方向点点头,算是介绍了自己,然后他吸吸鼻子,露出牙龈,他拿出一个记事本和一支“比克”钢笔。他站在床脚,哈里森警探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克洛床边,这时看起来,他就比哈里森高出两英尺还多了。
哈里森警探开始问:“我们先这么说吧。你知道攻击你的人是谁吗?”
克洛摇摇头。
“是一个人还是几个?”
慢慢地,克洛答道:“就一个。”
“如果你再见到他,还能认出他来吗?我可以带一个警方的绘画专家,根据你描绘的特征给他画像……”
眼泪像潮水一样涌出了克洛的眼眶,湿润了她的面颊。她摇摇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不行,当时他戴着面具。”
迈克尔“哼”了一声,用气息声骂道:“操他妈的杂种……”
西尔斯警探的表情变得严肃了,“是什么样的面具?”
“他戴着橡胶的小丑面具。我看不到他的脸。”
哈里森警探继续温柔地发问:“没关系,克洛,告诉我们你记得的就行了,慢慢来。”
她再也控制不住,泪如泉涌。她的身体开始发抖,开始是微微地抖动,接着就不能控制地变得很剧烈。“我在睡觉。梦中好像有个声音在对我说话,他叫我宾妮。我努力想要醒过来,一直努力。”
她抬起手想要去摸脸,看见手腕上缠着的白纱绷带,她又记起了绑在手上的绳子,顿时变得十分害怕。“但是他抓住我的手,然后把我捆了起来,我根本……不能动弹。我不能呼吸,也不能叫……他用东西堵住了我的嘴。”她用手指摸摸嘴唇,仿佛仍然感觉得到干干的、柔软的丝质物沉重地压在舌头上。她还能感觉到自己被捂住嘴,几乎窒息而死。
“他在我嘴里塞了东西,然后他捆住了我的手脚,我根本无路可逃。我动不了……”她的目光越过哈里森,摸索着想去握迈克尔的手,好让自己抖得不这么厉害,但是他却两手握成拳头,转身走回窗前。
“要是当时你让我在你那里过夜就好了。”
哈里森警探往迈克尔的方向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克洛的胳膊说:“克洛,很多遭到性攻击的受害者都责怪自己。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做了的和没做的任何事情都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蜡烛放在哪里,就在我的抽屉里。他点燃蜡烛,然后,我……我就是动不了!”
“克洛,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吗?”
“哦,上帝,记得,记得,当然记得,那是最糟糕的。他一直就像个熟人一样和我说话。”她还是禁不住颤抖,双肩因为抽泣也不停抖动。“他知道我的一切,一切。他说他一直都在观察我,说他一直会在我身边。一直都会。他知道我去年到墨西哥度假,知道迈克尔星期二在我那里过夜,还知道我妈妈的名字、我最喜欢的餐厅,还有我星期三没有去跳健美操。他什么都知道!”她的乳房一阵疼痛,回忆起了痛苦的又一幕。
“他拿着刀,先把我的睡衣割破,然后他就……他就开始割我的身体。我简直能够感觉到刀尖划破皮肤,我就是不能动。然后,他爬到我身上,就把我……”
“迈克尔,你听见了吗,我就是动不了!我一直挣扎,但就是没有办法。我就是不能把他从身上推开!”她歇斯底里地哭起来,直到声音完全嘶哑。
哈里森警探叹口气,轻轻拍拍克洛的胳膊,又说了一遍克洛是没有错的。西尔斯警探深深吐出一口气,摇摇头,然后把记事本向后翻了一页。
克洛,不停地抽泣着,眼光寻找着迈克尔,但是他仍然站在窗边,手握成拳头,留给她一个背影。
第一部分 1988年6月纽约城第9节 以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克洛终于接到了牙买加医院的出院通知,这天是个星期二,正是下午,天空中却又下起了瓢泼大雨。五天前,她被担架抬着,毫无知觉地被送进医院,今天,布罗德医生来到她堆满鲜花的病房,喜气洋洋地通知她已经恢复正常,下午就可以出院了。这消息却如当头一棒,让克洛不寒而栗——她整天都发着抖,她的心也随着出院时间的接近越跳越快。
妈妈接受了她的建议,没有关注《纽约时报》登载的黄金地段的房子,而是把注意力放在报纸的讣告栏上。两天内,她给克洛找到了一个单卧室的公寓,位置在皇后区和拿骚县的交界处,成功湖畔的一幢高楼——北岸大厦的十八层楼。房主以前是个九十岁的老寡妇和她那只十七岁名叫提比的猫。提比真不幸,寡妇居然在它之前先去世了。克洛在两个新邻居本·富兰克林夫妇的帮助下很快就办好了入住手续。她的妈妈说,在纽约这样的房子已经算不错了。
克洛再也不想回那间在洛矶·希尔路的1B公寓房。永远不想回去。她也永远不想再看到贝赛。除了小鹦鹉皮特,她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以前公寓里的物品,尤其是卧室里摆放的东西。她还在病床上的时候就嘱咐爸爸妈妈把那些东西全部卖掉或扔掉,一件都不要留下。只要不看到旧东西,只要包括父母和迈克尔在内的任何人不直接从旧公寓到新公寓来,她就没事。
她知道迈克尔现在把她当成了个妄想狂。克洛总是担心强暴她的人在观察她,伺机下手,跟踪知道她下落的人寻找她;这种担心在迈克尔看来纯粹是杞人忧天。他也认为她应该搬出贝赛,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搬来和他一起住。他坚决不同意放弃他在曼哈顿的公寓。
“克洛,你知道的,在这一带能找到这样80美元租金的房子有多难吗?”他问道。“找这套房子都费了我整整十八个月的工夫。”
给他解释原因简直无异于自取其辱,“迈克尔,那个混蛋什么都知道。他了解我的一切和你的一切。他很有可能从你的住处那里开始跟踪我的,也有可能跟踪你回家。他可能就是你的邻居,从你那里就能找到我的住处。也许你会为了一套租金便宜的房子冒险,我可不愿意。我再也不会到你那里去了,永远不会。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他们的对话越来越激烈,过于激烈了,于是她就开始哭起来,他就开始大声地叹气。为了让她不掉眼泪,他承诺说“尽最大努力”,但是让他立即从那里搬走是不可能的。然后他建议说他们可以在贝赛以外的地方给她找间公寓。他出门去打了个电话,十分钟后,他回来说必须立即赶回办公室。两小时后,一束花被送来了,卡片上写着:“爱你,迈克尔。”当天正是星期五,然后他整个周末都在工作。
于是克洛的妈妈就给她在北岸大厦那里找到了这间公寓,窗户离地面很高。这公寓还为城里的单身女性提供了最放心的安全设施:一个守门人、装了双保险锁的门、带运动探测器的报警系统和豪华的内部通信联络系统。星期天,她的父母把电视机、餐桌、椅子和皮特搬进了她的新居。其他的东西,都是由西尔斯买的新的。星期一,洛矶·希尔路的“救世军”开着红色的大卡车来了。两个肌肉发达的男性工作人员把1B公寓门把手上悬着的黄色犯罪现场遗留下来的胶布推到一边,带着感激的心情把克洛剩下的东西全都运走了。他们在空无一物的客厅地板上留下一张收据。许多好奇的邻居在驻足旁观。这样,在一个飘着小雨、灰暗阴沉的星期一下午,克洛在皇后区贝赛的生活悄悄地结束了。事后,爸爸告诉她,楼上的邻居马尔文向她问好。
当然,她的父母一再地劝她搬回加利福尼亚,只要在加州,任何地方都可以选择。其实,只要在西部,甚至只要搬出纽约城,什么地方都可以。克洛也跟迈克尔提过这个想法,但是他飞快就否决了。他的事业、她的公司、他的家庭、他们俩在一起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在纽约城里。所以,她只好骗父母说他们俩都还没有考虑成熟,而且她需要先通过纽约的司法考试,然后在这里开她的新公司,因为她事前已经做过承诺。然后她又郑重地声明了留在纽约的重要性,她说不想让这样一次可怕的经历毁了她的整个生活,也不能就此被逼走。其实克洛心里知道,这些都是口是心非,胡说八道。她真希望自己能说出真实的想法。
话又说回来,她再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短短的五天前,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现在都不过是些小事。司法考试、新工作、订婚。她在病床上看电视的时候心里十分嫉妒,嫉妒这个世界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早晨的上班时间,人们还是在路上拥挤;晚上,又同样拥挤着乘车回家。电视里的新闻节目主持人,成天都忙着报道这个世界的来来往往,好像这些是唯一具有新闻价值的事件。
“如果你正往岛上行驶,请务必绕开长岛高速公路上的的施工段,在中央公园大街的地方小心受阻。洛杉矶,汤姆·克鲁斯在明星荟萃的好莱坞首次公演会上亮相。又一船古巴难民离开了佛罗里达州的基韦斯特市海岸。请帮助世界上正在挨饿的孩子们吧!各位市民,坏消息,暴风雨天气将会持续到本周末。抱歉,水手们要到下个周末运气才会好些,那时候干燥的空气会到来。”
这些新闻让她想尖叫。
警方保护人员在她的病房门口站了两天,后来就离开了,她猜想大概是去保护其他的性攻击受害者了。西尔斯警探告诉克洛,警方撤回保护人员,因为他们认为她近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尽管警方在“积极地追查凶手”,“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星期一以后,哈里森警探也不再每天到克洛病房来探视,改成每天给她打电话询问病情。克洛猜想过不了几天,就连电话也会没有了,因为她的案子会被推到一边,新的案子又在不停地发生。
她的病房里有许多篮鲜花,摆都摆不下,都是好心的朋友、熟人、客户送的,但她还是没勇气给任何打电话来的朋友说声“你好”。除了玛丽,克洛简直不愿见到任何朋友。她也不愿意让他们看见她手上的绷带,然后对那晚的事产生无穷的好奇心,追根究底盘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会伤得这么严重。她不愿提起那天晚上,不想和那些好奇的人闲聊。后来,她发现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她希望时光倒流,变回以前简单生活着的克洛,拥有平凡的问题,厌恶总是占据她的休息日的没完没了的家务活,但她知道以前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因为这个,这也是她最恨小丑的地方。他带走了她的整个生活,而她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