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喻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两个人灰头土脸,蓬头垢面,已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笑了:“你们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无夏白了她一眼:“你以为你很好吗?还不是一样?”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早喻指着前方:“看见了吗?我们脚下还是草原,那边却是荒原了。”
无夏道:“有雾,看不太清。”
边巴问早喻:“你是说,那里就是了吗?”
早喻点头:“应该是了。”她抬起手,腕上带着那串贡觉玛之歌:“贡觉玛之歌告诉我,就是这里了。”
“哎呀,真是不容易。”无夏大大叹了一口气,竟然席地而坐,仰着脸看着早喻和边巴,“咱们走了快一个月了吧,风雪无阻,一个星期前,山路过不了车了,我们步行,到今天,终于到了,我是再也走不动了。”
边巴望着早喻,问道:“要不然,今夜就在这里扎营吧?”
早喻此时其实十分心急,但看无夏是实在走不动了,只得同意:“那我们就明天再进去,边巴,你就留在外面吧。”
边巴笑了一下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当下几个人一同支起帐篷,生起篝火,边巴拿出带来的羊腿,放在火上烤了,拿出匕首,切割了分给无夏、早喻吃。
无夏兴致很高,伸手接过。
早喻却盯住他手中的匕首,半晌没有反应。
“早喻?”边巴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噢。”早喻回过神,深深看了边巴一眼,若有所思。
“不想吃些东西吗?劳累了一天。”
“是呀,早喻,想什么呢?”无夏也注意到早喻的失态。
“我在想,”早喻向边巴伸出手,从他手中接过匕首,上下仔细捉摸,“这匕首怎么从来没见你用过?边巴?”
边巴脸色微变,赔笑道:“也用过,你没注意而已。”
早喻点头,没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用手抚着匕首柄。那上面,隐约雕刻着一只四足头上生角的不知名动物。
无夏凑过去看,“咦”了一声,道:“这不是那个黑玛瑙盒子上的动物吗?怎么这里也有?边巴,你这匕首是哪里来的?”
边巴想了一下,才道:“是我阿爸留给我的。”
早喻看着他问:“祖传?”
边巴犹豫着,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头。
早喻喃喃道:“奇怪,为什么我觉得这匕首面熟呢?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关这图腾的事,就是觉得在哪里见过。”她闭上眼,细细思索。
边巴与无夏也不去打扰她,躲到一边小声说话。这一路上,早喻时时会有些隐约的印象,却总是不真切,常常需要独自静思。
边巴沉沉地说:“我在想,无夏,明天你还是不要去了。”
无夏怔了一下,怀疑听错了:“你说什么呀?边巴,我怎么可能不去呢?”
边巴说:“我说你明天不要去了,让早喻一个人去就行了。”
无夏听出蹊跷,问道:“边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能让早喻一个人去闯无人区死地呢?就算危险,我也不能抛下她呀,何况,我们三个历经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终于到这里了,怎么可以不进去呢?”
边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让你扔下早喻,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边巴欲言又止。
“你到底什么意思?怎么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了?”
边巴忽然烦躁起来,将手中的羊肉掷到地上,道:“我是为你好,我不想你有什么意外。”
无夏愣了一下,又想再问,忽见早喻睁开眼,向他们看过来,只得作罢。
早喻走到边巴面前,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专注,看得边巴不由低下了头。她开口问:“边巴,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边巴还在犹豫。自从那一夜早喻和无夏见过贡觉玛之后,他就感觉出两个人都与以前不太一样了。无夏变得更活泼,爱说笑,而早喻却日渐沉默,言谈举止中透出一种沉静的威严来。边巴明白,这些变化,来自于喇尔扎措和贡觉玛的影响。他不知道那夜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早上是族人们发现了昏睡在当惹雍湖畔的她们,可待她们清醒后,却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谈见贡觉玛的事,只是一致要求立即上路去寻找西亚尔。从那时开始,边巴就觉得两个女孩子有些不一样了,而这转变,必然与她们那一些经历有关。
早喻又道:“边巴,不管你知道些什么,告诉我们好吗?或者,”她盯住边巴,“至少告诉我们你到底是谁。”
边巴一听,突地震了一下,他望着早喻,不敢置信:“你都知道了?”
西亚尔西亚尔(2)
早喻平静地摇头:“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等你告诉我。”
无夏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两个人却似乎没听见她,互相注视着,过了好久,边巴才道:“我只是不希望无夏受伤害。”
早喻道:“我也不希望,可是你不说清楚,又怎么保护她?”
无夏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边巴走到无夏身边,道:“无夏,我不希望你进去,是怕你受伤害。你有没有想过,流云尼玛的转世只能有一个人,你和早喻,总有一个不是,不是的那个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无夏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怔了一下,道:“那你为什么只担心我?流云尼玛也会可能是我呀。还有早喻,你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是什么意思?”
早喻脸上笑容不改,声音却严肃了许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边巴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其中很多都是喇尔扎措族的不传之密。贡觉玛曾经对我说,我们能追寻着故事到这里,全是她的安排,那么边巴是不是也是贡觉玛所安排引导我们寻找真相的呢?她却没有提过边巴。边巴,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无夏经她点醒,也忽然觉得这个一路与她们患难与共的边巴,竟似乎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又惊又疑,直直望向边巴。
边巴苦笑,问早喻:“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疑心的?”
早喻想了想:“应该是在无夏告诉你她曾经灵魂出体,而你说不相信开始。”
无夏又吃了一惊:“早喻,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早喻微笑:“我全知道。”
“那你相信吗?”
“无夏,当时我虽然昏睡着,却目睹了一切,甚至看见了你的灵魂歌唱。”
无夏颇觉委屈:“可是边巴却不相信我。”
“不,边巴知道你说的全是真的,他相信,他只是不想让你相信。”
“这又是为什么?”
早喻看向边巴:“因为他不想让你受伤害。”
无夏更是不解:“我相信了,就会受伤害吗?”
早喻道:“所以,你就要问问边巴,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两个女孩的目光齐齐射向边巴。
边巴却不与她们对视,只望着篝火出神。
早喻又道:“我看见边巴的匕首,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刚才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我在梦中一次见到桑杰扎措,他的长靴里插着一把匕首,就是这一把。而这图腾,据骆梅说,是念青唐古拉的标志。桑杰扎措有,不奇怪,因为他为念青唐古拉卖命,可是边巴有,就有些奇怪了。”
无夏忍不住,上前推他的肩:“边巴,早喻说的,你能解释吗?”
边巴咬咬牙,道:“现在我不能说,但你要相信我,无夏,明天你不能去。”
无夏见他不肯直言,又是失望又是难过,冷冷道:“我不可能不进去,到了这一步,谁也阻止不了我了。”
边巴呼地一声站起来,说:“那好,大家一起去。”
就在此时,不知由何处突来一阵狂风,顷刻间飞沙走石,篝火猛地一颤,陡然熄灭。几个人都是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清了。那阵风来去倏忽,一转眼,又已销声匿迹。没有了火,在这死寂之地,如同没有了生命,四周没有一丝声响,也没有一丝光亮。几个人木然站着,不敢移动分寸,过了好久,才听边巴唤道:“无夏,早喻,你们都好吗?”
早喻、无夏正欲回答,只听耳边一股强风呼啸而过,紧接着就听见边巴痛呼了一声。
无夏大急,问道:“边巴,你怎么了?”
边巴未及回答,又一股风倏地刮过,边巴便又是一声大叫。紧接着,一股更强大蛮横的风力过来,将边巴团团围在中心,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眼前倏然一亮,早喻和无夏看见边巴被风旋挟裹着,卷到半空,又重重摔到地上。
闪电过去,一切重归黑暗,可刚才那一瞬间所见,足以让人心胆俱寒。无夏尖叫一声,想跑到边巴身边,刚向前迈了一步,一缕风刃掠过,在无夏背上划下一道血痕。无夏惨呼一声,扑倒在地上,痛晕过去。那边陷在风暴中心的边巴,听见无夏那一声惨叫,心神大乱,大声叫道:“早喻,保护无夏!”
一直愣在旁边的早喻,此时才如梦初醒,抢入风圈,想要将倒在地上的无夏扶起来。又是一波风刃袭来,来势特别凶猛,边巴大喊了一声:“早喻小心!”
早喻本能地回过脸去,只觉脸上一阵锐痛,摸摸脸,脸上多了一道血痕。血液顺着脸颊滑下,缓缓滴下,滴在地上,融入土中。
风突然止了,来得猛,去得快,令人措手不及。
边巴浑身是伤,来不及喘上几口气,连滚带爬来到无夏身边,一把将她抢在怀中,唤道:“无夏,你怎么样了?”
早喻惊魂稍定,一边重新点燃篝火,一边道:“她受了些伤,不过没有伤及筋骨。倒是你,伤得可够重了。”
边巴仔细检查过无夏的伤口,知道早喻说得不错,这才放下心来,安心让早喻帮无夏处理伤口,自己也借着火光将身前看得见的伤口包裹好。
西亚尔西亚尔(3)
无夏缓缓醒转,映入眼帘的是早喻正在滴血的脸。她伸手想去触摸,牵动背后的伤,忍不住呻吟了一声,问道:“早喻你也受伤了?”
早喻心事重重,扯出笑容:“别担心,这点伤不要紧。”
“边巴呢?”
“他身子壮,别担心。”
无夏咋舌:“贡觉玛说过风刀,就是这样吗?好厉害。”
这时边巴过来,让早喻帮他处理背后的伤。早喻撕开他背后的衣服,只见脊背上深深浅浅布着七八条血痕,皮肤上还有大片的淤紫,手指轻轻触及,边巴立即一颤。无夏惊问:“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早喻苦笑:“这风来得蹊跷,好像竟全是冲边巴去的,只团团围着他打转,咱们两个人若是不动的话,原本是很安全的。”
边巴咬着牙,沉声道:“早喻说得没错,这风的确是冲我来的。”
早喻停下动作,与无夏齐齐望向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