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不仅仅存在于仇坚那里,他也跑不脱。只是他不肯当陶楚的面承认罢了。他从认识陶楚时起便对她心存爱慕(如果不说暗恋的话),那时他刚从农村转到城里上高中,住在姑姑家,没见过世面,一身土布衣,一口庄户话,令他很自卑,不肯与同学接近。这种情况继续了一个学期,因为他学习成绩好,同学才开始接纳他,他亦开始与同学“打成一片”。他现在还清楚记得,与陶楚的头一回说话是下乡助农,割麦子。吴桐大展身手,不但割得快,还利用休息时间帮同学磨镰。陶楚走到他面前很客气地问句:吴桐请你帮我磨一磨好吗?他说没问题,接过来便低头磨起来。他心里有数,陶楚的镰是他磨得最锋利的一把。后来陶楚时而向他请教功课,他也尽力帮助。有一件“丑闻”他会永远埋在心里秘而不宣的。一次陶楚把她的字迹留在他的作业本上,是红墨水写的。他在没人的地方把字亲了又亲,这还不算,还用自己的生殖器去触摸,虽然是孩提时的荒唐事,可以后每当想到这他便感到无地自容。脸火辣辣地烫,直叫自己流氓。
陶楚并不晓得吴桐思绪奔腾,她端起杯,看着吴桐说:“吴桐,这一杯是感谢,真的很感激你,那么出力帮我。先喝为敬,我干了。”
“说什么谢呢,应该的。应该的。”吴桐一饮而尽,他能感觉到冰镇啤酒从嗓子眼淌下去沁人心脾的凉爽,这也是他此时心里的感觉。
“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呢?”他问。问过他发现陶楚的脸罩上了一层阴云。“陶楚有什么问题吗?”“孩子下学了。”“下学?为什么?被学校开除?”陶楚摇摇头,泪无声地从面颊上流下,赶紧用餐巾纸擦拭,说:“对不起,我……”“陶楚你告诉我,孩子为什么不上学了?”吴桐追问。“他爸爸……”“陶楚,李赛他爸爸究竟怎么啦?你说呵。”“他,他刺激孩子,说孩子惹祸让他背了债,叫孩子给他写欠条。”“岂有此理,哪有这样当父亲的?”“他背什么债?赔偿金?”“不是。赔偿的数目还没定下来。”“那是什么?一送礼。”“给谁送礼?”“公安。”“公安?”“他说为这事他送了三四万块钱。”
“什么?!”吴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随之怦怦狂跳,头也嗡嗡响。他大感意外,可以说振聋发聩。明明是自己请王梅帮忙解决的问题,而李涛却说是他花了钱救出李赛,这是真的吗?难道王梅——
“他,他……他说没说钱……钱花……花在哪个人身上?”激动使吴桐变得口吃。陶楚说:“问他,他不说。”“咋……咋不说?”“他说这是规则。”“狗屁规则。”吴桐愤愤说,“首先他就不懂规则。他知道你已托了人,送钱也应该先和你通通气,不行再送也不迟。可他……”“……”“你信他的话吗?”呆桐问道。“疑疑惑惑的。”陶楚湿眼望着吴桐。“让他说出收钱的人,你是李赛的妈妈,对你隐瞒是没道理的,你有权利知道。他再不肯说,你就声明不承认他花了钱。”吴桐说。“这话我也说了,可不管用,他一口咬定不能出卖人家。”陶楚说。“纯是胡咧。”“吴桐,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会感激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全力帮我,要没有你我可能会发疯的,真是这样。”陶楚看着吴桐泪水又流出来。“不,不能这么说,咱们是老同学,帮忙是应该伪,何况……”吴桐兀地意识到自己的心理不对头,怀疑李涛窃功为己,自己又何偿没有这种意识?他觉得自己很“小人”,很可笑。
陶楚又说:“吴桐,我真的很感激你,你说当成自己的事,你就是这样做的,我心里很清楚。”
吴桐没说什么,心里怅怅的。他还是不相信事情如李涛所说,更难以接受这一事实。他想等见了王梅一定要向她问个究竟,将此事澄清。他又想,要是王梅糊弄他,她就太缺德了。要不是这样;公安的人就更缺德,为一件事收两份人情,比“吃了原告吃被告”还损,他妈的是什么事呢。
“吴桐,我……和你喝杯酒。”陶楚举杯,眼光幽幽地望着吴桐。
酒兴已无,只沾了沾唇,吴桐放下杯子说:“陶楚,李赛不上学了,他自己怎么想?”
“他说要找活干,挣钱还他爸爸……”陶楚说着声音又哽了。
“必须让他回学校读书,否则……”吴桐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我知道,可他就是不听。”陶楚说。
吴桐叹了口气说:“终归得想个办法呵。”“这事快把我给愁死了,一天到晚想,想来想去只剩下一条路。”“哪条路?”“把他送出国。”
吴桐吃惊地看着陶楚。
陶楚叹口气说:“吴桐,不知怎么,经历了这回事,我老觉得孩子不安全,说不上哪天还会再出事。孩子的精神也有点反常,看见街上穿警服的就躲开,绕道走。夜里做恶梦,一遍一遍吓醒。还有,他不肯上学,是怕见老师和同学。所以我想,还是把他送出去,到一个新环境,才能挽救他。”陶楚说。
吴桐没说话,端杯朝陶楚举举。
一起干了。又一起沉默。良久。
“陶楚,你知道送孩子出国是要花好大一笔钱的。”吴桐说。
“我知道。”陶楚说,“我挣。”
“挣?”吴桐冷丁想起那晚在洗浴中心门口见到的情景,心被刺疼一下,难道陶楚……
“我想分两步走,头一步我先出去,到国外挣钱,然后再让儿子出去。”陶楚说。
吴桐觉得陶楚过于天真,问:“你怎么出国?”
“我见一家中介公司在报纸上登广告,说介绍女的到国外做家政。我去面试,他们说我的条件没问题。我报了名。现在正学习。”“学习什么?”吴桐问。“家庭护理。”陶楚说。“什么叫家庭护理呢?”吴桐故意问。“打针服药、足疗、保健按摩。”陶楚说。“在哪里学?”“他们中介公司办的培训班,一边跟老师学一边去实习。”“到哪儿去实习?”“洗浴城。”
吴桐不由吁了口气,陶楚所言与他所见对起来了,这便消除了原先对她“那个”的怀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好像这事与他关系重大似的。不过,他还是不能赞同陶楚出国两步走的设想,觉得不现实,他觉得有必要对陶楚说说自己的看法,他说:“社会上到处都是陷阱,千万不要上了黑中介的当,许多招数都是骗人的勾当。”
“我知道。”陶楚说。
“再是这事不能太乐观,就是办成了出去,前景也难说,外国不是黄金铺地,等人去往回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知道。许多人都这么说。”陶楚边说边用手转动着玻璃酒杯,眼光也一直落在杯上,“可我没别的办法呀,现在真知道了什么叫‘逼上梁山’。人不得已时……咳,看看儿子那个样子,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怎样都无所谓……”
“这么悲观呵。”吴桐看着她说。
“想乐观也乐观不起来呵。”陶楚继续转动着酒杯,酒在里面一晃一晃的,几次要洒出杯子,她也不觉。
吴桐伸手过去抓住杯口,使其停止转动,陶楚不好意思地看看吴桐,说:“不知怎么,这些日子总是走神儿。”“有心事呗。”吴桐说。“也许是,都成病了,一个人在家里吃饭,吃着吃着就在桌上转碗,一转好久,自己还不觉。”陶楚说。“刚才都把我给转晕了。”吴桐说。“真的?”陶楚问。“就是。”“是喝多了吧?”“不是,就是叫你给转的。”吴桐坚持。他想逗逗陶楚,转移一下她的精神。“噢,赖上我了。”陶楚脸上绽出一丝笑来,又说,“那怎么办呢?要不我给你理疗一下吧。”“怎么理疗?”“做做头部按摩。”“你会?”“我才说过我在学嘛,头部按摩是保健按摩中的一项,也是最基本的。”“要这样,我就把我的头提供出来让你实习一次吧。”
按摩并未进行。见陶楚心情好转,吴桐倒低沉起来,想到陶楚现在的困境,他就觉得自己负有责任,没把她儿子的事办好……吴桐问:“陶楚,要不让你儿子转学吧,我帮你办,好不好?”吴桐问。“我和李赛商量过,也商量不通。”陶楚叹了口气。“这事不能由着他,耽误一两年就完了,再想读书也跟不上趟。”吴桐说。陶楚不自觉又转起了杯子。
这遭吴桐没有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出国的事要从长计议。要有不成的打算,眼下最好能有一份收入。”“工作不好找。”陶楚脸沉沉的。“有一份工作不知你想不想做。”吴桐突然想起何总来,有次到他家谈改制的事,他一个人过,好像有请个家政的意思,只是担心人不可靠。眼前的陶楚不正是个合适的人选吗?陶楚停止转杯。看陶楚有意,吴桐便把公司何总的情况对她讲了。说如果她愿意,他就和何总讲。“人家地位那么高,要求一定高,我怕干不好。”陶楚说。“不存在这个问题。”吴桐说。“这位何总人怎么样呢?”陶楚问。“挺和蔼的。”吴桐说。
开完改制领导小组会快到下班时间,吴桐往办公室回时感觉到王梅走在身后,以为王梅有话对他说,便缓下步子等着,不料王梅从他身旁走过时连脖子也没转一下,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走。吴桐心里便嘀咕起来:是不是会上自己说的什么话不对她心思,惹她不高兴?想想也没想出什么,转而寻思许是她正憋着一泡尿急着去洗手间,顾不上他。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有误,王梅从洗手间经过并没有进去,仍朝办公室那边走,这一刹吴桐自己竟有了憋尿的感觉,加快步伐朝洗手间挺进。
方便了出来,吴桐的思绪又回到先前,想今天的会议气氛很融洽,意见比较一致,自己也没发表与王梅相左的意见,相反对王梅提出的债务清理设想还表示了支持。她不该对自己有什么成见啊?但她那副样子又……他觉得应该到她办公室去一下,摸摸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快到王梅办公室时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出是地产公司宫总。宫问他今晚有没有安排。不用听下句他就知道是约他吃饭,因为前几天宫约过,他推辞了。他说今晚还不行,有个饭局。宫说要不就吃了饭以后?吴桐同样明白“以后”的意思,依然说不行。宫便罢休,说“再约”,挂了电话。
讲完电话吴桐已在自己办公室了。他站着不动,在要不要立刻去见王梅的事上犹豫着。他想是自己多心了吧,王梅不会对自己有什么看法,因为自己没做让她产生看法的事。相反王梅的许多做法倒是让他难以接受。比如前几天王梅对他讲财会中心主任的位置空缺,问他想不想兼,不想就把这位置给焦亮。他当时很犯难,从总会计师的职责出发兼自是有利,这他清楚。可从王梅和焦亮的关系出发,又是让给焦亮为宜。这也无疑是王梅所希望的。后来是许点点对他指点迷津:王梅不直接安排焦亮,可能是何总有异议,甚至何总提出让他来兼,在这种情况下王梅只好征求他的意见,当然是希望他推辞。许点点还指出不能让给焦亮,那样总会计师一职说架空就被架空。如果王梅一意孤行非让焦亮干不可,那就在他身上输了理。他觉得许点点分析得有道理,就告诉王梅自己可以兼。结果王梅再不提这件事,好像根本没有过这码事。这样他就很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