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涯--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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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天涯--琼瑶-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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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的感情,在一刹那间觉醒了, 复苏了。 

  一连几日,在下课以后,他都和丹荔在一起。虽然丹荔像一块强而有力的磁铁般吸引 他,他却不肯为她放弃自己的功课,因而,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在享受罗马的黄昏与落日, 夜色与星光。丹荔是活泼的,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她脸上永远带著笑,每晚有几百 个希奇古怪的主意来玩。她爱穿红色的衣服,鲜艳得一如她的名字,丹荔,因而,志翔对 她说: 

  “你那么艳,又那么娇小,我要叫你小荔子。” 

  “小荔子?”她微侧著头,月光涂在她的颊上,闪亮在她的眼睛里。“从来没有人叫 我小荔子,我喜欢它!”她喜悦的对他笑著:“那么,我叫你小翔子!” 

  “很好!”他盯著她。“这是我们之间的专门称呼吗?小荔子?”“只要你高兴,小 翔子!” 

  “那么,告诉我,你今晚想去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出来!” 

  他们走在罗马的大街上,这是冬天,罗马的冬季好冷好冷,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丹荔穿著件毛绒绒的红大衣。戴著顶白色的毛线帽子,围著白色的长围巾。她娇小玲珑, 活泼风趣。她伸手去抓住他的手。 

  “你的手好冷,”她说:“你穿得太少了。” 

  “不,我一点都不冷。”他回答。“和你在一起,我根本不觉得现在是冬天。”“你 的嘴巴太甜,这样的男人最可怕!” 

  “在遇到你以前,我是有名的笨嘴笨舌!” 

  “别骗人,我不会相信!”她侧头研究他。“你为什么来罗马读书?大部份留学生都 去美国。” 

  “要学艺术,只有到欧洲,何况,我哥哥在这儿。” 

  “你的哥哥在做什么?” 

  “他……”志翔沉吟著,半晌,才轻声说:“他在歌剧院工作。”“歌剧院?”她惊 呼,兴奋得跳了起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我们去歌剧院。我从来没去过歌剧院!” 

  “不!”他站住了,脸上变了颜色。“不要!我不去!我不想去!”她凝视他,研究 著他的神色。 

  “为什么?”“不为什么,”他掩饰著,相当懊恼。“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呢?歌剧 都是又沉闷又冗长的玩意儿,而且,我们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而且……”他咬咬牙 。“老实说,我很穷,我请不起你。”她上上下下的看他。“不去就不去好哩!”她说: “干嘛又穷啊富啊的!你如果真穷,你就不会来罗马,更不可能念这种贵族学校。” 

  他怔了怔,欢愉从他的身上悄悄溜走。 

  “丹荔,”他望著脚下的石板路。“你们为什么要移民瑞士?你父亲很有钱,是不是 ?其实,我问得很傻,你家一定很富有,因为你从没穿过重复的衣服。” 

  “我爸爸是个银行家,他被聘来当一家大银行的经理。至于移民吗?爸爸说,全世界 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除了瑞士!我老爸又爱钱又爱命!哈!”她笑著。“说实话,所有 的人都又爱钱又爱命,只是不肯承认,这世界上多的是自命清高的伪君子!我爸说,他只 有我这一个女儿,不愿意我待在香港。” 

  “为什么?”“香港人的地位很特殊……” 

  “怎么讲?”“这些年来,香港一直受英国政府管辖,我们拿的是香港身份证。”她 抬了抬下巴。“爸爸是北京人,早年还在剑桥留学过,大陆解放,我们到了香港……你知 道,香港人都说广东话,只有我跟著爸爸妈妈说国语,我们很难和香港人完全打成一片, 再加上,香港历年来,又乱又不安定,而且那是个大商港,不是一个住家的地方,也不是 个生活的地方,最后,爸爸决定来瑞士,我们来了,我就成了瑞士人。”“瑞士人?”他 凝视她。“你是个百分之百的中国人!” 

  “是的,可是,我拿香港身份证和瑞士护照,爸爸说,我们这一代的悲哀,是只能寄 人篱下!” 

  “你爸爸太崇洋,什么叫寄人篱下?为什么你们不去台湾?而要来瑞士?”他忽然激 动了起来。“你从香港来,带著一身的欧化打扮!你知道吗?我认识一个老鞋匠的女儿, 她是出生在欧洲的,可是,她比你中国化!” 

  “哈!”丹荔挑著眉毛。“看样子,你很讨厌我的欧洲化!” 

  “不,我并不是讨厌,”他解释著:“事实上,你的打扮又漂亮又出色,我只是反对 你父亲的态度……” 

  “算了!算了!”她迅速的打断他。“我们不讨论我爸爸好吗?在这样的月光下,这 样的城市里,去谈我的老爸,岂不是大杀风景!”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大约是旧历的十 五、六,月亮又圆又大,月光涂在那些雕像、钟楼、教堂,和纪念碑上,把整个罗马渲染 得像一幅画。“哦,小翔子,”她喊:“你猜我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想骑一 匹马,在这月光下飞驰过去!” 

  志翔望著她,她的眼睛里闪著光采,月光染在她的面颊上,她的面颊也发著光,她周 身都是活力,满脸都是兴奋,志翔不由自主的受她感染了。 

  “我可不知道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马来给你骑啊!” 

  “如果找得到,你会帮我找吗?”她问,好奇的,深刻的看进他眼睛里去。“我会的 !”他由衷的说。“只要我高兴做的事,你都会带我去做吗?” 

  “事实就是如此!”他说:“这几天,我不是一直在带你做你高兴的事吗?”她歪著 头想了想。“是的。可是,你肯为我请两天假,不去上课吗?” 

  他沉思了一下,摇摇头。 

  “这不行!”“为什么?”“上课对我很重要,”他慎重的、深思的说:“我的前途 ,不止关系我一个人。我很难对你解释,小荔子,我想,即使我解释,你也很难了解。将 来,如果我们有缘份做长久的朋友,或者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将来吗?”丹荔酸酸的说:“谁晓得将来的事呢?再过两天我就走了!而且,”她 耸耸肩:“你焉知道我要你做我长久的朋友呢?”他怔了怔。“我是不知道。”他说。 

  “那么,明天请假陪我!”她要求的。“我知道一个地方很好玩,可以当天去当天回 来,我们去开普利岛!” 

  他摇摇头。“去庞贝古城?”他再摇摇头。“去拿坡里?”他还是摇头。“你……” 她生气的一跺脚。“你这个书呆子,画呆子,雕刻呆子!你连人生都不会享受!” 

  “我不是不会,”他有些沉重的、伤感的说。“我是没资格!” 

  她站住了,扶住他的手腕,她仔细的打量他的脸。 

  “你真的很穷吗?”她问。 

  “那也不一定。”他说。 

  “我不懂。穷就穷,不穷就不穷,什么叫不一定?” 

  “在金钱上,我或者很穷,”他深沉的说,想著志远,高祖荫,忆华,和自己的艺术 生命。“可是,在思想、人格、感情、才气上,我都很富有!”

  “哦!”她眩惑的望著他。“你倒是很有自信呵!” 

  他不语,他的眼神相当坚定的对著她,她更眩惑了。 

  一阵马蹄声由远处缓缓的驰来。得儿得儿的,很有韵律的,敲碎了那寂静的夜。丹荔 迅速的回过身子,一眼看到一辆空马车,正慢慢的往这边走来。那车夫手持著鞭子,坐在 驾驶座上打盹。丹荔兴奋的叫了起来: 

  “马来了!”“别胡闹!”志翔说:“那车夫不会把马交给你的,而且,驾车的马也 不一定能骑!” 

  “那么,我就去驾一驾车子!” 

  她奔向那马车,志翔叫著: 

  “小荔子,你疯了!”“我生来就有一点儿疯的!”她喊著,跑近那马车。车夫被惊 醒了,勒住了马,他愕然的望著丹荔。丹荔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那车夫缓缓的摇头,丹 荔从口袋里取出一大把钞票,塞进那车夫的手里。车夫呆了呆,对著手里的钞票出神,然 后,他们彼此商量了一下,那车夫就把马鞭交给了她。自己坐到后面去遥控著马缰。 

  “唷嗬!”丹荔喊,跃上了驾驶座,拉住马缰,她神采飞扬的转头望著志翔。“我是 罗马之神!我是女王!我是天使!”她一挥鞭子,马放开蹄子,往前奔去。她控著马缰, 笑著,高扬著头,风吹走了她的帽子,她不管,继续奔驰著,月光洒在她身上,洒在马身 上,洒在那辆马车上,一切美极了,像梦,像画,像一首绝美的诗!她在街头跑了一圈, 绕回来,跳下马车,她把马缰交还给那迷惑的车夫。 

  车夫爬回了驾驶座,回头对志翔说: 

  “先生,你的爱人像个月光女神!” 

  月光女神!他第一次听到这名称,带著种感动的情绪,他望著那激动得满脸发红的丹 荔。丹荔还在喘气,眼珠黑幽幽的闪著光芒,含笑的望著他。 

  “知道吗?小荔子?你真有一点疯狂!” 

  “我知道。”她轻语,仍然含著笑,攀著他的手臂,笑眯眯的仰视著他。他不由自主 的抬起手来,托著那尖尖的小下巴。 

  “知道吗?”他的声音沙哑。“你好美好美!” 

  她笑得更加醉人了。“那么,陪我去开普利岛吗?” 

  他费力的和自己挣扎。 

  “哦,不行,除非你多留几天,留到耶诞节,我有假期的时候。”“你不能为我请两 天假,却要我为你留下来吗?”她仍然在笑。“是的。”她脸上的笑容像变魔术一样,倏 然间消失无踪。 

  “你以为你是亚兰德伦?还是克林伊斯威特?”她转身就向街上奔去。“小荔子!” 他喊。“你最好想想清楚,”丹荔边说边走:“不要把自己的价值估得太高了!”她伸手 叫住一辆计程车。 

  “小荔子!”他追在后面喊:“明天中午在老地方见!” 

  她回过头来,又嫣然一笑。 

  “看我高不高兴来!”她钻进车子,绝尘而去。 

9 

  太阳从窗口斜斜的射了进来。 

  志远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夜来的疲倦仍然紧压在他的肩上、背上、手臂上,他浑身酸 痛而四肢脱力。或者,最近他是工作得太苦了,他模糊的想著,可是,志翔下学期的学费 还要缴,家里还得寄点钱去……这两天志翔用钱比较多,可能他已经对忆华展开攻势了, 男孩子一恋爱就要花钱。他必须再多赚一点,最好是早上也去加班……他的思想被客厅里 一些轻微的音响所打断了。睁开眼睛,他侧耳倾听,有人在客厅里悄然走动,那父的衣声 是相当熟悉的。他看看手表,上午十一点,也该起床了。 

  翻身下床,他伸了个懒腰,拿起椅背上的毛衣,一面往头上套去,一面走进客厅。 

  “忆华,是你吗?”忆华正在轻手轻脚的擦拭著桌椅,收拾屋里散乱的衣服、杂志, 和那一张张的速写。听到志远的声音,她迅速的站直了身子,面对著志远,歉然的说: 

  “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谁说的?是我自己醒了!”他深深的看了忆华一眼,她还是那样文文静静的,安安 详详的。他竟看不出她感情上有任何变化。他走向盥洗室,梳洗过后,他走出来,发现忆 华正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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