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三阿哥玄烨这样,满月后就被皇后博尔吉济特氏抱养,当然,皇后不可能真的带孩子,只是说待他会请安说话之后,叫的第一声额娘,只能是对皇后。
希微当然知道这规矩,往常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此刻却是心往下一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渐渐弥漫开来。
三阿哥懂什么,他只是尽力地伸开又合拢手指,试图去抓那明亮璀璨的玩意儿,希微却是心里一动。
“玄烨……”希微转身走到三阿哥面前,伸出双手去,微笑道:“好孩子,快到额娘这里来。”
三阿哥眼珠子骨碌碌地从一边转到一边,一下子瞧着那有趣的发光玩意儿,一下子又望向面前这个熟悉的女人。
“玄烨……我是额娘呀,”希微柔声道:“你不想额娘吗?快让额娘抱抱。”
这话在宫里却是犯忌的,两个嬷嬷交换个眼色,都有些为难,那针线嬷嬷忙拿话岔开道:“这珍珠的光泽真好,不知道是用水红配,还是用橙黄来配的好?”
希微如若不闻,只是望着面前这白胖的孩子,这从自己身体里分出的骨肉。
“呀……”
三阿哥忽然用力一挣,虽然不可能挣得动,却将眼神和身子都迎向了希微。
“我的好孩子……”
希微心里百感交集,一把把他从奶嬷嬷手里抱过来,将脸贴在他散发着奶香的小脸上。
“咯咯……”
像是知道面前的就是自己的亲母亲,三阿哥把小嘴一咧,开心地笑出声来。
两个嬷嬷都惊呆了,她们想去拦,却又感动于眼前这母子亲情,一时只是愣愣地站着,瞧着希微泪盈于睫,而三阿哥笑容满面。
希微从阿哥所回到爱元宫,眼前犹晃动着三阿哥白胖的身影,见璎珞为三阿哥绣的肚兜放在一边,便顺手拿过来绣了几针,忽然知书一阵风地卷进来,压低声音道:“主子,不得了了。”
希微见她满面惊慌的样子,心里一抖,皱眉道:“又是什么事?慌成这个样子?”
知书凑到她耳边惶然道:“刚才听小良子说……说皇上晌午去了玉宁宫,回来之后竟让敬事房加了二格格的绿头牌,想必现在册封的旨意也已下到玉宁宫了。”
八十七
“什么?”
希微霍然起身,手里的绣棚拿捏不住,哗地掉到地上,两个人此时自然都没有心思管它,希微皱眉急道:“这是从哪儿说起……晨起在坤宁宫还是素常的样子,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就重下了旨?”
知书苦着脸道:“若不是方才遇见小良子,谁又能猜想得到呢?小良子说也只告诉了我,别宫的主子,包括太后娘娘,恐怕还蒙在鼓里呢。”
希微心思纷乱,大热天里,手指竟然是冰凉的,她踱了几步,轻声吩咐道:“你寻个由头去玉宁宫瞧瞧,若是有什么动静,再回来告诉我。”
知书点点头领命去了,希微颓然长叹,跌坐在椅子上半晌一动不动,她防了,她警了,她先下手为强了,但真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董鄂竟然还是进了宫,封了妃。
她后悔起来,为什么不趁前两日就寻空子给董鄂下了药,或是请刺客进宫杀了她……
但是在这后宫中,想活命固然不易,想害死一个嫔妃,却是更不容易的,从前还好,如今太后忽然转了风向,对董鄂温柔关切起来,即使没有顺治特宠,想害她也是不容易的呀。
难道……难道这真的是天命吗?
希微无神地望着窗外一株株苍翠的竹子,竹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是许多人在细细地碎语,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她弯腰拾起那肚兜,肚兜上绣着几朵娇艳的牡丹,她伸手一瓣一瓣地抚过……如果天命真不可违,那么自己所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孩子了。
但是……
不甘……就是不甘。
只有无能的懦弱的人才会认命,即使命运一时垂怜,送了机会在他们面前,他们却也只是低着头匆匆地走过去,不闻不见,与改变命运的机遇擦肩而过。
而我……
“主子……”
知书又一阵风似地卷进来,喘着气道:“主子,敬事房说,皇上已经翻了二格格的绿头牌,传她晚上侍寝了。”
“什么?”
希微惊讶地瞪大眼睛,不信道:“还未请太后玉印,也未向太后请旨,就这么着……”
知书道:“可不是嘛……太后还蒙在鼓里呢,皇上来的是先斩后奏,但依奴婢瞧,二格格进宫是太后接来的,册封也是太后提出来的,这事即使传到太后耳朵里,她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你说的极是。”
希微心里一动,知道知书讲的是实情,不得不把去慈宁宫的念头打消了,她略一思索,起身道:“备轿,陪我走趟玉宁宫。”
半年过去了,玉宁宫里的竹子依旧翠绿,紫藤架飘着阵阵花香,希微走到紫藤架下掐了串花儿,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往日。
琳若……你出宫后可好吗?
真是羡慕你,进宫难,能心甘情愿地出宫,却是更难。
“康妃娘娘……”
雨凝正由虹儿陪着挑衣裳,听说希微来了,忙快步迎出去,微笑着蹲下请安。
希微唇角含笑,眼睛却是细细地打量着她,往日的董鄂是让自己惊艳过,但现在的董鄂,不知是不适应这后宫的生活,还是心绪不宁,竟然憔悴至斯。雪白的瓜子脸,红润的双颊都暗淡了,只是眼睛显得更大了,想必这会心情不错,清亮的眸子里含着淡淡的笑意。
“妹妹快起来吧,”希微抿嘴一笑,柔声道:“还瞒着我呢……敬事房的旨意都下了,怎么还叫我娘娘,快乖乖地喊声姐姐来听。”
雨凝俏脸微红,却是喜大于羞,她过去挽住希微,亲热地道:“姐姐既然知道了,我再相瞒就见外了……皇上是封了我为贤贵人,但姐姐是身为正妃,我称呼娘娘也不为过。”
希微侧脸瞧她一眼,微笑道:“这只是眼前,待你身份大定,皇上定然会一级一级地升上去,妃……贵妃……皇贵妃……到时候,我倒要喊你一声娘娘哟。”
雨凝不好接她的话,便嫣然一笑,扯开话道:“姐姐来得正是时候,虹儿帮我从精绣坊拿了几套衣裳来,我瞧着都好,都漂亮,竟是眼睛都花了,劳姐姐费心帮我瞧瞧。”
说着话,两人已经走进了内室,希微看到那风中摇曳的水晶帘,不禁微微一怔,雨凝瞧在眼里,微笑道:“姐姐也喜欢这水晶帘吗?我也是极爱的,就让他们留下来了,以前听过两句诗,叫做‘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待到晚上皎月当空的时候,还真真是那诗中的情景呢。”
希微掩住心思的波动,故意玩笑道:“那诗是写给候君不至的闺中怨妇的,妹妹入宫即封妃得宠,还是这诗句留给我吧。”
这时虹儿捧了茶盏过来,行个礼道:“康主子吉祥,大热天的,奴才自做主张,为主子选了碗杏仁露,不知道主子还合心吗?”
希微淡淡瞧她一眼,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那杏仁露里放了冰珠子,喝下去只觉得一道冰线,畅快极了,希微微笑道:“好孩子……倒还没忘记我爱吃什么,贤贵人得你相助,真是福气。”
雨凝忙接话道:“也是缘份,初进宫时姐姐就让她伺候我,没想到转个圈回来,她竟还在身边,别的不说,单说这记性,她就比旁人都要好,我爱吃什么,爱喝什么,穿了什么,戴了什么,她没有不知道的。说起来还是姐姐调教的好,爱元宫的丫头们,一个赛一个地精灵。”
希微又抿了口杏仁露,似笑非笑地瞧向雨凝道:“从前只知道妹妹是出了名的才女,还说你少言爱静,今儿却才瞧出来,原来妹妹是深藏不露,竟也是个花朵儿模样八哥嘴的。”
雨凝一时品不出她这话是褒是贬,只好笑了笑,伸手一指那西洋式的大铜床,微笑道:“姐姐帮我瞧瞧,究竟哪件最好?”
八十八
希微点点头,起身走过去,只见床上摊着三四件衣裳,有旗装,有蒙古袍子,还有后妃在宫里穿的常服,都是又薄又软的料上,绣着花鸟云凤,华丽地耀人眼睛。
雨凝道:“虹儿说这件月白色的常服最好,是缂丝的,姐姐瞧这纹路,真是巧夺天工,可是我想想……是喜事,偏穿件白的,是不是太……”
希微抿抿嘴,沉吟道:“我也觉得这白的最配妹妹,但妹妹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就选这胭脂色的蒙古袍子吧,还没瞧见妹妹穿过这样的衣裳,倒也真想开开眼,瞧瞧什么才叫美人。”
雨凝笑道:“姐姐就会寒碜人,若说起美来,这满后宫加起来,也比不上姐姐……”
两个人正说笑着,就听帘外太监尖细的声音道:“玉宁宫贤贵人接旨。”
希微和雨凝相视一愣,虹儿忙打起帘子笑道:“原来是良公公……贤主子这就出来,劳烦您稍候片刻。”
希微轻轻摆摆手,悄悄走去窗边坐下,雨凝明白她的意思,便一个人走出去,小良子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忙弯腰道:“臣妾接旨……”
小良子尖声吟道:“今赐董鄂氏精绣旗装三件,各色丝缂常服十件,金银珠玉首饰十件。”
说着话,早有捧着银盘的太监走上来,轮流在雨凝面前立上一立,再将东西放到花厅的案几上。
“臣妾谢主隆恩,跪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雨凝朗声道,又向虹儿轻声道:“拿些银子来送给各位公公。”
小良子忙摇头道:“奴才不敢……别人好说,贤主子又何必拿奴才当外人,如此破费呢?”
雨凝由虹儿扶着起身,亲自从荷包里取了个铸成如意状的银裸子递过去,含笑道:“良公公辛苦了,既然不是外人,又何必推托?”
小良子推辞不得,便喜滋滋地收了,临走前又笑道:“恭喜贤主子,贺喜贤主子,晚上奴才亲自来接您。”
雨凝俏脸一红,忙喊着虹儿送了人出去,她走到桌边,拿起一件淡紫色的常服来,又拿起根梅花头的流苏簪子,不由得心里一动。
“恭喜妹妹,贺喜妹妹……”
希微从房里挑了帘子出来,拍手笑道:“我只说赶明儿就得喊你一声娘娘,你还抵赖……瞧这八宝嵌珠的簪子,再瞧这旗头上镶的金刚钻……皇上怕是把整个银库都翻个底朝天,好东西全敛到这玉宁宫来啦。”
雨凝皱眉道:“他明知道我不喜欢这金的银的……”
希微瞧着她的神情,正是所谓的”言若有憾,心则喜之”,不由得心里发堵,伸手捡出一支紫玉簪子来。
那簪子也没什么繁复的花样,也没嵌钻镶珠的,只是玉质通透,清澈的就像水波一般,一瞧就知道是难得的宝物。
雨凝见那簪子素雅明丽,忍不住喜道:“这个好……最合我的心思。”
“那姐姐帮你簪上,瞧瞧好看不好看。”
希微热情地道。
“好。”
雨凝不疑有他,忙偏身坐在个锦墩上。
“这玉质真好,又清透又滑润……只是太滑了,妹妹的青丝又顺,真怕簪不住掉到地下。”
希微走到她身后微笑道。
雨凝只觉得头髻一紧,簪子想必已经插好了,她欣喜地道:“我去照照镜子。”
刚一起身,却听”铮”的一声,那簪子竟真的从发间滑落,跌在地上铺的金石上,当下就摔成粉碎。
“哎呀……这,这可怎么好?”希微吓了一跳,忙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