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笛无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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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笛无腔-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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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经之外,正有条件研究书画、古琴、武功、哲学、佛经……我想起怀素、石涛、渐江、虚谷等许多杰出的和尚书画家。如果每个庙宇各有其侧重的研究对象,并有展出和演出,组织座谈和讨论,岂不成了来旅游和休养人们的高级文娱场所,那时收一角五分的门票就太便宜了。牛津大学各学院的学费不便宜吧,我不知朱熹和王阳明的书院要不要缴费,五台山的庙宇兼书院是可以适当收费的,啊,有待主持的硕学高僧!    
    渔村十日    
    从傍晚到破晓,拖拉机轰隆轰隆吵个不休,旅社就守着渔村的入口,似乎处在拖拉机的围攻之中,知识分子旅客们实在难以入睡。这是石塘镇唯一的旅社,不住,就没地方住,四层楼的新旅社刚落成,即将开始接客,但就与老旅社门对门,噼噼啪啪的拖拉机就在两个旅社间的坡道上奔忙,穿梭不停。人家是来拉鱼的,赶夜晚拉鲜鱼,清晨便送到了县里。从渔船收购大螃蟹,两角钱左右一斤,到温岭、到杭州,价钱显然都不一样了。到北京呢?我虽刚从北京来,很抱歉,我还真不了解北京的螃蟹价格。    
    向土地要粮,向大海索鱼。画家们总爱跑渔村,不是为了吃鱼,他们寻找渔民、渔船、渔网……的美感。大海之滨的渔村,气氛多诱人啊,人烟稠密,桅樯林立,色彩斑斓,是浓缩了的生活图景。我跑过大鱼岛、龙须岛、青岛、石岛、秦皇岛、舟山群岛、厦门港、海南岛,祖国东南海岸的主要渔村渔港也大致看到了,但最近别人介绍浙江温岭县的石塘镇渔村,说特别好,比所有的渔村都有意思,这是指从美术的角度看,于是又非看不可了,我来到了石塘。1974年前后,我在崂山渔村住了一些时候,除了画,当时还写了一首七绝:临海依山靠石头,捕鱼种薯度春秋;爷娘儿女强筋骨,小院家家开石榴。除了第二句透露了“四人帮”期间的萧瑟情调外,其它三句写的景,倒与石塘有些相仿。山崖突出海中,环抱了海,海又环抱了山崖,石头山、石头屋、石头村镇、石头城。老屋,参差错落,墙面选石因陋就简,忽大忽小,方圆曲直变化多端,很美。新屋,虽有高低大小之分,基本整齐划一,都属几个几何形组合,墙面巨石安置得井井有条,表面磨得光光的,接缝平直精确,比老屋漂亮多了,但却不如老屋入画,因为它们之间彼此太雷同了,缺乏性格。老屋就有性格?有,有烟薰的黑脸,有水浇的泪痕,院里有犹绽花朵的老树,久经沧桑,说不尽的喜怒哀乐。人的生活经历往往烙印在外貌上,画家们观察自然,对此更多感受。你问问鳞次栉比的新屋群的年龄吧,几乎都是三中全会后诞生的,有不少新屋盖了一半便停工了,有的只刚刚打完地基,等什么?等钱,要分期积累了资金分期完成,如不见缝插针先占地皮,以后愈来愈难找立足之地了。你看,满山都堆着石块,整天听到石工们乒乒乓乓、叮叮当当在锤打,有多少新房子在等着出生啊!白天打石头,夜晚跑拖拉机,昼夜噪音不绝,渔村是一片热闹繁忙的新景象,不是“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的隐退之地了。我们爬到高处去看箬山公社的全貌,无意中闯进了一所小学。我见过不少深山僻乡小学的破烂情况,相比之下这所小学还不算差,但从年久失修的木头楼梯进入老师们住的十分简陋的宿舍看一看,比之渔民们新造的那些坚实、亮堂、设有阳台的三层楼房来,实在是寒酸多了。    
    新房都往山上爬,老街依旧盘踞在海滨,街道狭窄、拥挤,摊摊贩贩,鲜鱼干虾摆个满地。电影院也就在一旁,电影一散场,人群像堵塞了的水流,好半天才散得开。有些特别窄的小巷,面对面的房檐几乎要接吻了,只留下一线天光,然而其间人家密集,门窗挨着门窗,门是关不得的,一关门便是黑夜,其实不关门也是黄昏,大白天要开灯。黄昏里,或灯光下,向行人展示出室内的基本结构和主要陈设:靠门口一张全家吃饭用的方桌,靠里是灶,水缸与水桶,一边是木头楼梯,这几大件便几乎占满了有限的空间。有的人家较明亮,姑娘们坐在门口织渔网,不织渔网而绣花的也不少。年轻人眼力好,在一线斜光探照下也能绣花,绣花人的脚旁往往还伏着一只白白的大肥猪,听,收音机里在播放着柔情绵绵的越剧!    
    富,渔民在富起来,一个捕鱼的强劳力每年收入二千元左右,家庭里总有妇孺,平均起来每人每年也有三四百元收入,不是捕鱼种薯度春秋,而是大有奔头了,只要完成国家收购任务,有能耐的多劳多得。从新房的窗户往里看,雪白的蚊帐挂在红漆雕花的木床上,这种罗可可式的繁琐雕饰令我厌恶,但居民们喜爱,是地方风俗的继承吧!中年妇女们的发髻梳得光亮,盘成好看的式样,其间穿插着一段彩线和发亮的簪钗,可以同变化多端的海螺一样作为造形艺术品来欣赏。她们挑水,抬石头,抬粪桶,……高高低低到处跑,干一脚湿一脚,脚总不会干净,而发髻永远是那么漂亮,但这个,姑娘们就不肯继承了,也许认为不现代化吧!    
    白天的海湾里,一群群舢板像小懒汉似地躺在水面上摇摇晃晃晒太阳;大船不多,有的侧着身搁浅在沙滩上,是病号,正接受人们的修补手术;弄潮的儿童们正在玩什么呢,每次退潮后总有新发现吧!傍晚,船码头热闹起来,像赶庙会似的,箩筐、扁担、手推车挤得密密麻麻,走路都不好下脚,不过箩筐里和小车里倒是空空的。沿堤岸一排长长的吃食摊也忙碌起来,都挂起了马灯,生意还在后头呢。暮色昏黄了,天际绯红了,海波荡漾着红的、紫的、乌蓝的浓郁色块,船的墨黑厚重的身影在压迫这些色块,画家们说这是油画。别人不关心这里有没有油画,他们急切地在盼望渔船归来。天黑以后,渔船陆续返航进港来,但已无法看清凯旋中的渔船风貌了,高高挂在天际的船尾上的红绿灯便是凯旋的号角。船逐渐靠岸,人们呼喊、争吵、吹口哨,闹成一片,谁也听不清谁的声音。趁我没有注意,小舢板早已在大船间穿来穿去忙开了,小懒汉好像变成活跃机灵的小偷了。金船银船回来了,人们欢呼淘金者。确乎,灯光照耀下,船头甲板上呈现着大堆大堆的银元宝。那新鲜的带鱼和平鱼,银光闪闪,垒成一堆堆,耀着灯光,同成堆的银元宝一模一样,虽然我从未见过这么大堆的银元宝。10月中旬,带鱼、平鱼正多,是石塘渔村的白银时期。分吧,抢分银元宝的人们船上船下手忙脚乱地打招呼,抬箩筐,儿童们也挤进去逗乐、捣蛋。一筐筐沉甸甸的银元宝被抬上岸,装上小车,推到拖拉机麇集着的大道口,也就是我们所住的旅社的跟前,于是拖拉机开始轰隆轰隆打扰旅客们的安宁了。我惦念渔民,他们眼看着自己的辛勤劳动成果被分走,定感到幸福愉快呢或另有一番舍不得的心情?他们清晨三四点钟就出海了,岸上见不着他们,我只能在灯下去瞻仰这些海上的英雄们,我怀念的更是被海风和烈日将皮肤薰晒成酱紫色的老渔民。但当船拢岸,船头上站着的一群渔民却都是青年小伙子,他们毫无倦色,看着人们抬走自己的劳动成果,并无什么惋惜的神情,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吧,如自己的产品不被欢迎,那才悲哀呢,何况他们有的是力气,对劳动毫不吝啬。他们毕竟比老一代有文化了,船上有半导体听天气预报,遇有情况提前返航,并可发电报联系,出远海捕鱼半月一月无定期,没现代化设备是太冒险了。海滨尚留有残破了的大庙,爷爷们出海前总先来虔诚地祈求保佑。    
    我走在渔村和渔村间的山坳里,突然发现一群妇女在抛彩球,于是绕道赶过去看。有什么彩球可抛啊,那是彩色的圆形塑料水桶,她们依凭着崖壁,用长索将水桶抛下深潭去汲水,衬着深暗的崖壁,色彩鲜明的水桶七上八下地跳跃,也确乎像抛彩球一般好看。画家只顾好看,人家在争水,可不是闹着玩,水紧张!水紧张,走不远我又看见许多大水桶挤在山崖下的树丛间,每只水桶里都带着细细的橡皮管,许多橡皮管的另一头又都集中到一个点上去,那是山泉流经的转折点。山泉缓缓流泻,转折点处积水也有限,那些橡皮管在争着吸吮,好像很不解渴,引得并不口渴的我也感到口渴了。久旱,水库存水已很有限,守着大海缺水喝,将海水处理成饮水很困难吗?这得请教现代化了。    
    旅社本来就不清静,有一夜突然来了大批年轻旅客,住房客满,有些都只能在过道打地铺了,他们不停地来回走动,高声谈话,吵得我一夜未能入眠。正征兵,是各地来应征的,第二天就要检查体格,结合渔村特点,征的是海军,在本地只征六名。我先想过,都是独生子了,20年后征兵将有困难;渔村富了,劳力可贵,目前征兵就有困难吧?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一方面是有工分补助等具体措施安排,更重要的还有觉悟问题。我记得抗美援朝时农村报名参军特别踊跃,保家卫国就直接联系到保卫自家新分得的土地。今天发家致富在望,保卫祖国不也就是保证现行的新政策吗!    
    


第三部分第十五节 油画之恋 

    水乡四镇    
    不是四大名镇,也不是由于这些镇上出什么著名特产,而且它们都不居于南北交通要津,不是货物集散的经济中心,正相反,它们都比较偏僻,有的还不通汽车,必须搭小汽轮去。我既非去做生意,又无亲可投,只是为了去画画。它们美啊,它们的美都诞生于水乡,那是很惹画家喜爱的四个小镇:绍兴的柯桥、桐乡的乌镇、苏州的甪直和上海的朱家角。    
    我前后三次到柯桥,熟悉的风情仿佛是故乡,只是当地没有一个熟人。小镇小得可爱,因为它紧凑,活跃,生活浓缩了。两道河流相交成十字形,小镇就围绕着十字形河道展开,河道上由三座石桥连接相通。三座石桥的位置布置成品字形,构成了市中心。桥的大小和体形各不相同,站在任何一座桥上又可看到沿河排列开去的大大小小或方或圆的一座座多样石桥,是水乡,又是桥乡。街就随着河道转,木楼骑街,夏日,行人躲开了烈日;雨天,不湿衣服,因之寸寸尺尺之地也挤满了摊摊贩贩。从河滨骑街楼的木柱子之间望出去,像通过画框去选景,看那对岸蜿蜒曲折的街巷,那白墙上一排排高高低低的乌黑门窗,被忽疏忽密的楼柱分割得更加多样,层次复杂,人群就在这复杂多样的街巷里川流不息。高处,楼上窗户里又伸出横横斜斜的竹竿,垂挂下色彩缤纷的衣裳。那座最高的石桥之顶,仿佛是全镇的钟楼,这里永远呈现着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有人并不是为了过桥,就爱闲坐在桥栏上看那四方河道里往来的各式各样的船只,有汽轮、木船、水泥船、乌篷船……还有比乌篷船更小更小的小船,靠近大船时,它几乎缩成了极小的一个黑点。河道的十字交通处没有警察和红绿灯,四面八方往来的行船到此如何通行呢,确乎有点像《清明上河图》里那样纷忙的时候,但大都总能协调地互让互助着彼此通过。画家们又有好时机了,看那河中纵横互斥的水纹变化,瞬息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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