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想让自己遭到任何无谓的喝斥与责骂,在耻辱面前辱上加辱、自取其辱!我在心里暗暗给自己定下“工作原则”和“指导思想”——不招谁,不惹谁,自己的工作自己提前做好,提前完成,尽量一丝不苟,追求“零缺陷”“零过失”“零失误”,向“三零境界”的目标冲刺!绝不给“魔鬼”疯狗乱咬自己的任何机会!惹不起咱就尽量的躲吧!
等我们把事情全部做完了,“监工”也检查验收合格了,我们八个人又开始共抽起三支烟来。唉,也算是大家的劳动所获得的一点悲哀的“奖赏”和“安慰”吧!这时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号窒中突然一时间热闹了起来——,
整个戒毒所里面响起了络绎不绝的“喊号”声,牢歌声也此起彼伏地唱起:有凄婉的、悲凉的、哀伤的、下流的,有独唱、合唱、对唱、连唱,还有号窒与号窒之间你来我往互相点歌的……其中,我听出还有女人的声音。一打听,哦,原来在我们头顶上的四楼,关押着有七八十个女“毒友”,女“道友”!嗳,真的是“毒品面前,男女平等”啊!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嘈杂的喊号声、牢歌声在干部们的多次干预之下,终于慢慢地停息了下来,整个戒毒所上空又慢慢恢复了“宁静”,号窒外面的嘈杂声听不到了,但号室里面仍然是“热闹”着的,上面哥皮们围绕毒品、女人的话题热烈地展开了……
而下面的我们可不能像他们那般放肆,我们只能稍稍随意地坐着,侧耳倾听他们的闲聊,如上所说,我们是没有闲谈的权力的,也是牢法所禁止的,顶多是两个人之间悄悄地耳语几句而已,如果时间稍长一点,或者有第三者、第四者参与进来的话,说不定鞋底就抽打在脸上了。这般的不公平,只有牢房里有才敢有!
我傻傻地倚墙而坐,有一句,没一句,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没与任何人耳语,也没有任何人要与我耳语。我在独自黯然神伤地想着妈妈,想着亲人,想着明天的接见日——妈妈,您老明天会来看望孩儿吗……
毒瘾还没有完全戒除,又有些犯上来了,好难受!很想躺下,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由自己作主的大事,不敢造次。只好痛苦地捱着、忍着、等着……终于看到上中铺的人在“小哨”的精心侍候下开始洗脚了。见到临睡信号,我是半分欣喜万分悲哀!半喜的是,我终于可以躺下身子了;万哀的是,我们下面的人是没有资格享有睡前“洗脚权”的!
终于在喝斥声中被安排睡下了。今夜“三夹”而睡,被子总算可以勉强盖住我的整个身子,暖意自然是多了一点,但更甚的寒意也同时产生了,寒冷得我心惊惊、肉跳跳……咋回事呢?因为有一条牢规,一直以来都是大家必须遵守执行的!那就是全号上下,不论是牢权最大的岛主,还是丝毫权力都没有的下铺,谁都必须一丝不挂地裸体而睡,至多被允许穿一条遮羞的裤叉而已!
为什么会有这一条牢规呢?为什么所有人都必须无一例外地去恪守这一条牢规呢?理由确实无可厚非也理所当然——那就是谁都担心滋生出虱子来!因为身陷在这种地狱一般的环境当中,个人卫生是没有任何客观条件去讲究的,因此这儿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天底下最容易滋生、盛产虱子的盛地了!谁谁都怕呀!
而这样一来,我就不可避免地必须赤裸着身体与同样脱得一丝不挂的两的陌生同性“肌肤相亲”同床共眠了。虽然大家彼此同为男儿身,不用担心受到“性搔扰”,但还是需要鼓足一些勇气来面对这堪称无奈到极点的事情的。毕竟枕边之人与你陌生着呢!不觉得别扭,不感到不自在,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对于一直习惯孤枕而眠的我来讲,这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心理障碍了。
前几天被安排“五夹”而睡的时候,与我肌肤相亲的两个“胴体”看上去还比较顺眼,鼓足勇气两眼一闭也就将就着睡了。而今晚与我“三夹”同睡的一个“仁兄”,全身上下竟然长满了一片接一片的大红疙瘩,肉眼看上去就令人感到肉麻恶心,这绝对是一种皮肤病,我怎能不心惊惊、肉跳跳!怎不担心它传染!早就耳闻牢房中传染性皮肤疾病盛行——疥疮、褥疮、性病……什么品种都有!稍有不慎,就会被传染上。而且吸毒者又是癌症中的癌症——艾滋病患者的高危群体啊,太恐怖啦……
心里直犯嘀咕,这可如何是好?不睡觉,不脱光衣物睡,或者要求更换床位肯定办不到……这可真的如何是好啊?在这种睡也不是,不睡也不是的犯难中,我悔怕到了极点——你他妈的是吸哪门子鸟毒啊!吸到现在连觉都不敢睡的份上啦!吸到与疥疮、性病、艾滋病相与为伍的地步了!想想看你离死还有多远?简直是近在咫尺,朝夕相处啦……
“还不跟老子睡倒!”凶恶的喝斥声在耳边骤然响起,在悔怕惊吓的恐惧中,我只好把心一横,以去死的勇气和决心两眼猛地一闭,硬着头皮躺下去!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顿时觉得没有一处不是奇痒难当!“是心理作用吧!”自己安慰着自己。
尽量地不去挨着他疙瘩丛生的身子,我在力求自救!我在拼命自保!但三个人挤睡在一起,我又是被夹在中间,又怎么有可能办得到呢!唉,本来就没有睡意的我,现在更是一丝丝睡意都不敢有了。只好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上的那两盏灯发呆、忏悔……
想找到双眼漆黑一片的感觉都办不到,因为牢房中的这两盏灯是永远不可能被允许在黑夜里关上的。夜的黑暗虽然能助人入眠,但在牢房中,如果夜了则意味着撕杀与暴力,甚至是死亡。因此监窒中的灯,永远是一到傍晚就大亮着到第二天早晨天大亮时才会被关上,而且灯的开关是安装在室外的,开、关灯都是由号窒外的工作人员来控制的,而非号室里面被关押着的我们。
开着灯睡觉,倒是够奢侈的,但也真他妈的够别扭、够难受的。唉,不管怎么说,有过了一天!胡思乱想着……唉,明天的接见日妈妈您老会来看望不孝的孩儿吗?我不知道……
在天终于有点放亮的黎明时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小会儿。
第四章戒毒日记(19)
1996年11月18日星期一阴冷
在饥饿中,在对妈妈刻骨铭心的思念中,在“起床”的喝斥声中——起床了!一盆八个人共用的洗脸水,一条八个人共用的垃圾般的洗脸毛巾,传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把毛巾揉搓了一下,轻轻的擦了擦手,没敢把毛巾往脸上放,就把它们传递给了下一位,我没洗脸吗?不!我已经早于他们先洗过了!
我是在昨天晚上后半夜借着入厕的时候趁机洗的脸,是用我的双手直接手捧冲厕所的凉水来洗的,我的双手即是我的洗脸帕,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我把脸上的水擦干,我是让它自然风干的。高原初冬的后半夜彻骨寒冷,脸被风干的同时也被冻得发木了。
想起这样的冬天,在家的时候,早上起来,总要倒上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热水,用一块厚厚的大毛巾浸透在热水里面,等毛巾热透以后,再一遍又一遍地往脸上擦啊擦啊,那是多么的温暖与惬意……
而今天,吸毒坐牢的今天,却要在更寒冷的后半夜,独自蹑手蹑脚像做贼一样爬起来,在边蹲着排泄秽物的同时,边用手捧起冲厕所用的冰凉彻骨的“山沟水”来洗脸,不仅用不上热水,连把残留在脸上的水滴擦干的烂毛巾都没有半块,只能凭借彻骨的寒风慢慢地把脸吹干……
这与在家时天壤之别的悲惨情形,真让自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懵然间,我分不清残留在脸上的水滴里有没有我的眼泪!
眼前,眼睁睁地看着上面的他们,在“小哨”的精心伺候下开始刷牙,我好生羡慕,有忿忿不平——因为刷牙的权利,同样也是上面的他们所特别享有的“牢权”,而下面的我们是没有“刷牙权”的!人不刷牙,那种难受劲啊,就甭提啦……
才这么几天下来,我的嘴已经臭哄哄得自己都能闻到口臭了!牙龈也已经肿痛得出血了!吐出的唾液中夹带着血丝,难受死了!心里面更是憋气得要死……二十余年来养成的早、晚刷牙,饭后漱口的好习惯就这样活生生地被扼杀了。嘴在滴血,心更在滴血!真不知道这种不洗脸、不刷牙、不漱口的日子,自己还能够承受多久!
在实在没有办法的办法的情急之下,我回忆起几年前曾经看过的一部香港搞笑电视剧中,弱智儿童用手指头刷牙时的情景……唉!真是“留心处处皆学问”啊!多年之后,今天的我竟不得不向那个“弱智儿童”学习,学着他的样子,把右手食指往嘴里面放,“叽——叽——叽——”地在牙齿上来回胡抹一通。
当然,绝无可能有牙膏可以被附着在我“手指牌”牙刷上的,与其说我是在满足牙齿自身的被清洁需要,不如说是满足我想刷牙的心理渴求罢了!唉,权当形式形式而已,完成自己对自己的“精神欺骗”吧!
而且我的这一极富创意又令自己都感到恶心的“手指刷牙工程”,也是在我后半夜拉完秽物后,站在便池旁边完成的!而更令我悲叹不已、哭笑不得的是:等我做完上述工程,回到大铺上想睡下时,发现自己的“床位”已经被完全“霸占”了,不再有自己的“容身之位”!而这样的悲剧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发生一次……
怎么办?我只好左搬搬,右推推,拉拉挤挤地作出一番大大的努力之后,才终于可以把自己的床位给重新“制造”出来。等我很小心地侧身挤下去后,茫然环视着这间我不知还要呆多久的“人间地狱”,自然又是要花上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够平抚下自己悲愤难过的哀伤之情。在万分的悔痛中,恨透恨死了吸毒的自己!几乎在每一个深夜里我都会禁不住仰天喟叹:“为什么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安——排——”
现在,大家都已经起床了,有资格洗脸、刷牙、“吊铊(大便)”、“牵线(小便)”的都已经被“小哨”侍候完了,而没资格洗脸、刷牙、“吊铊”、“牵线”的我们也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妥了,我的“烟灰缸”也已经一一倾倒干净,并一一摆复原位了。牢房里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沉闷得大家都感到有点不太自然。
哦,今天是家属接见日,感觉得出从上铺到下铺,不论“地位”高低,号室中的每一个人都流露出了或多或少的顾盼之情:想家、思亲、盼自由!这永远是狱中之人亘古不变的悲情和愁绪,只要是“娘生父母养”的人就不可或免。接见日给狱中的每一个人都带来一份希望,但同时也因着这份希望而不可避免地带来一份浓浓的失望,甚至是绝望!
我也在担心与害怕着这种失望和绝望的来临——妈妈您老今天会来狱中探儿吗?唉,我真的好没有把握啊!我在忏悔与期盼、在无奈与无助、在很想又不敢想的矛盾心情之中痛苦地反省与自责——到底是谁造就了我今日的这份失望与无奈的?假如父母、亲人真的不来探望我——我有资格对他们失望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