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花里撒点野(2)
刚才浮想联翩的浪漫也太不像话,这片绚丽的罂粟花,不是我邂逅情人的浪漫场所,它们是当今流害于世的毒品的原植物,也是这些山民赖以生存的农作物。
佤邦武士直挥手催我们上车了,青子在罂粟花里如痴如醉地拍照。当青子的相机镜头对准这对母子时,小孩“哇!”的一声哭了。焦脸黑齿的母亲,沾满罂粟籽的厚唇蠕动迸出一串含混语言,拉着孩子逃命似的躲进黑漆漆的茅屋,只有那条拴着链子凶巴巴的黑狗狺狺往
前蹿,带着坚决的敌意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我们退却了。
白云飞动,山风朗朗,妖花遍野,摇曳身姿,我和青子兴致未尽地在罂粟花里搔首弄姿,充耳不闻催促我们上车的喇叭声。伴随尼康相机好听的“咔嚓”声,我时而卧在花丛依依娇媚状,时而站立叉腰作飒爽英姿状。青子边拍边谇道:“活像港片里的罂粟女。”
在罂粟花里撒野的感觉真他妈的棒!
浑身罂粟花的气息,回到吉普车。岩古递过青色壶状的罂粟果,教我们像山民母子一样从壶柄花瓣口子里抖出籽来吃。细如芝麻的罂粟籽,甘甜香腻,比芝麻好吃。吃着只有金三角才能吃到的新鲜罂粟籽,颇有偷食禁果的感觉。连吃了好几只罂粟果,拍尽手上的残屑。看到青子拿着一只犹豫着不敢下口,猛醒似的追问岩古:“会不会上瘾?会不会上瘾?”
“上什么瘾,又不是抽大烟。像嗑瓜子一样,我们平常都吃的,加糖包到粑粑里,香香的好吃,好吃的。”岩古安慰。
经过一座山,山民们正在烧荒,熊熊烈火触目惊心地染红了一方天际,似乎欲将山岭燃尽。烧荒后的一片片坡地,裸露着焦黑的创面,宛如青山身体上一块块疮疤。多么茂密的山林,多么青翠的山岗,烙下丑陋的伤疤。唉,都2001年了,还在刀耕火种。
一座座低矮的茅屋像褐色的牛肝菌,孤苦伶仃地散落在山坳。茅屋前后稀稀拉拉的罂粟地,一些山民、妇女衣不蔽体顶着火热的太阳收割大烟,触目可及的贫困。岩古说春节是罂粟花最多最漂亮的时候,你们看见会发疯的。现在是割鸦片的季节,罂粟花不多了,刚才的那片罂粟花因山高花期晚。再过几天,就到赶烟会的时候了,那才热闹呢。
“为什么这里的老百姓都爱种大烟?”我问。
“一百多年前英国佬教我们祖宗种了传下来,不种大烟,吃什么?——饿肚皮喽。”和善的岩古有点生气了,沉下脸喷得我气都不敢出。
“现在佤邦在搞……替代种植,唉——麻烦(困难)大得很,太穷了,不有钱,什么事都做不成(类似的话我在果敢也听明秘书长、彭大顺等人说过)。还靠你们这些记者回去,向国……国际上讲讲(宣传),拿钱来支援,我们也不想种大烟喽。”岩古结结巴巴的。
我心一惊,怎么说我们是记者。忙小声分辩:“我们不是记者,到这里看风景、女人,拍点艺术风光人物照片,纯粹是自己喜欢,没有什么任务。”
岩古似懂非懂听我解释,随即爆发一串似乎识破了谎言的笑声:“哈——哈!不是记者、不是背货的(毒贩)、不是探子(间谍)、不是买宝石木材的人,来金三角干什么?”
这一连串“不是”,让我隐隐的不安。
公明山的武士(1)
车子继续翻山越岭,发动机的嗡嗡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我们在车里颠来倒去,昏昏欲死。谢天谢地,路面变成了弹石路,感觉舒服多了。我们又看到了萨尔温江,绿带似的江流,穿过青山峡谷蜿蜒而来。阳光洒在江上,江流映出仿佛无数叹息的金色波纹,静静地流向绵绵群山后又不见了踪影。
一直专心致志驾驶的岩杰可,指着远处峰峦起伏、险峻陡立、气势磅礴的高山,兴高采
烈地叫道:“公莱姆、公莱姆(佤语公明山)!”
面露喜色的岩古对我们说:“公明山,是我们佤邦的神山。总算到家了。‘新地方’(佤邦第一大县勐冒县政府所在地)就在公明山下,把你们送到李书记家我们就完成任务了。”
霞雾迷离雄丽多姿的公明山,气势逼人,确实跟周围的山不一样。公明山是座什么样的山,为什么是佤邦的神山?关于公明山与佤族有一段传说:
远古时期,世上发生了一场大火,烧光了万物,烧干了江湖里的水。天神看着火烧大地而着急,才放出大水浇熄大火。可是大火熄灭了,大水却四处横流。大水淹着了高山,大水淹死了万物。大水遍地流,人在水前跑。有一只癞蛤蟆拦在了水面上,人往前面跑,踩着了癞蛤蟆,所有的人都走过去了,最后来了一个名叫达摆卡木的老年人。他没有用脚去踩拦路的癞蛤蟆,反而将癞蛤蟆捡起放到高坡上。癞蛤蟆很感激,就帮助这个善良的老人和一条黑母牛躲到猪槽里,飘到了一座山峰的山顶,水淹到坡脚,山峰就长高一截,直到海拔两千多米,水再也不涨,山峰傲然屹立,这就是公明山巅。
达摆卡木在公明山生活下来。公明山气象万千,山峰攒簇,蜿蜒起伏,似蛟龙腾空,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插进了云端,树梢穿破了天。虎啸熊嗷,野猪成群,豹啸鹿鸣,是野生动物的天堂。老人不伤害它们,它们也和老人相安无事。为了充饥,老人在山里发现一种黄澄澄的果子(橙子),那是公明山的长生不老果。老人吃了后,头发黑了,眼睛亮了,变得年轻力壮了。他和黑母牛交合产下了葫芦。
佤族的发源地是公明山,佤族的始祖就从葫芦里出来,但当时只有男人而没有女人。
岩古情不自禁地用佤语唱起一首民歌,歌声浑厚缠绵着柔情:
人是有了,
就是不会生孩子,
因为世上只有男人,
当时却没有女人。
后来男人去砍金竹,
金竹叶子划破了人的胯子,
于是才有了女人。
女人去爬竹子,
竹子戳着了胯子,
他们才知道交配。
于是,人知道了男女要结婚,
世上才有了大人和孩子。
(歌词是以后请人翻译的)
这传说和山歌表达的是原始佤族先民在万物有灵观念的支配下,对自然崇拜的艺术再现;是佤族先民对民族起源朴素而天真的解释。这种因受到某一种自然物、动物或植物的启示与感悟之后,与人类的性别、生育观念联系,得出一种比较符合原始科学的思维。
汽车下山的微微轰鸣声伴随岩古结结巴巴的汉语和悠扬悦耳的歌;古老离奇的传说引人遐想,优美动听的歌声引人入胜。深情唱着远古民歌持枪的岩古变成古代佤族勇敢的武士,带我们到了远古洪荒年代公明山的葫芦藤下、金竹林间,像“人猿泰山”样品尝着山上特有的黄色的长生果,在丛林中与各种各样的动物和睦相处、悠悠同乐。
我和青子由衷地大声赞美岩古的歌。他黑色的脸红得像熟透的马椹子,羞涩骄傲地说,他的阿爸是公明山远近闻名的民歌手。
岩古说佤联军的军徽上起伏的山峰就是公明山。他把佩带的徽章摘下给我们看:红色凸显三座淡蓝色巍峨的山峰,峰顶一颗红星闪闪,下面两支长矛交叉,磅礴尚武的革命气势。岩古说:“这就是佤山之巅——公明山!”一脸庄重。
“为什么叫公明山,会不会和我们中国的诸葛亮有什么关系?”我的问题又出来了,难怪青子经常戏称我为“联想派”。
“那就——不有——知道了。”岩古老实地搔搔头,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像一个回答不出问题的学生。起初让我们感觉不安的陌生男人,现在像个可亲的大男生。可见人与人交流沟通的必要,会改变很多未知因素。
车子驶入大山脚下的勐冒县城,几个急转弯,进了一个小院落,在一幢建筑之中的三层楼房前,急刹停下。一条凶猛的大狼狗蹿出,后脚立起,前爪扑在车窗上,龇牙咧嘴地贴在玻璃上,荧荧的眼睛逼视车内缩成一团的我和青子。
“等你们一晌喽,来吃饭噢。”呵斥并拉住狼狗的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刻满皱纹的栗色面孔,和善的笑容,用金三角汉语亲切地招呼我们。他就是戎马生涯三十年,当过缅共,果敢彭家声主席大老婆的妹夫,佤邦联合党勐冒县县委书记李志超。
2001年的春天,两个犷悍可亲的佤邦武士驾着日本豪华越野车,翻山越岭,将我和青子护送到佤邦勐冒县县委书记李志超的家中。岩古将我们的行囊从吉普车上提下,对李书记说话。他们望着我和青子似乎是在交验货物。
公明山的武士(2)
我们如同两个冒险的孩子,从一个陌生人手中交接到另一个陌生人的手中,被装在包里,经过长途跋涉,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再次被放出包后,茫然四顾。
交接完毕,岩古——这个黑肤白齿会唱优美山歌的佤族汉子,没有一句告别的话,像卸下货物一样把我们丢到李书记家,驾车绝尘而去。我们怅然若失。
缅时十三点四十八分,在亚热带中午炙热的阳光下,我一手坚定地扶着被岩古丢下放置不稳的行囊,另一手与青子紧紧扣在一起,相依为命地相互注入勇气与力量。
院落里两棵石榴树烁烁燃烧火红的花朵。我们目光坚定,微笑地迎向李书记。
第八篇 深山豪宅的太太
书记夫人(1)
我和青子毫不客气坐上摆在一棚青翠葫芦瓜下的竹桌——佤邦联合党勐冒县委李书记专为我俩留备午饭的餐桌。桌上的白饭、绿菜、烤肉,色香俱全,诱人极了。或许是旅途的颠簸,或是早该用午饭了,腹内像舞台鼓声喧闹,清口水一阵阵往外冒,肚子饿极了。我们顾不得维持淑女风范,狼吞虎咽地扫荡着喷香的饭菜。惹得站在桌旁为我们添饭加菜的那个红脸蛋、水眼睛的佤族少女捂嘴窃笑。
饭毕,用牙签剔着牙,带着一种吃饱喝足的倦怠,坐到了李书记家中残破的沙发上。惊诧自己到了这么一个陌生特殊的地方,居然怡然自得。
环视房间:凹凸不平油漆脱落的墙壁,挂满了李书记一家人的照片;有身着缅共军服持枪的丛林照、战友照;也有一家老小在仰光、曼德勒以及中国的北京、上海的旅游照。还有一个女人从青年至中年,穿军装、便衣,着民族服装的照片;始终不变的是一副劳动妇女朴实的面孔,一双善良的眼睛;她就是李书记的妻子。
午后的骄阳热烈执著,穿过狭窄凌乱的房间,两道半透明的光柱闪耀星星点点的尘埃,李书记的家破败而温情。房间最值钱的是一台34NB027大屏幕的日本彩电,但引起我兴趣的是壁挂的一张地图——形似枫叶、标缅文和中文的缅甸地图。我在果敢寻遍书店,为寻求一张标有中文的缅甸地图,无着。
我和青子如获至宝地站到地图旁,仔细查找目前我们所在位置及计划要到的地方。
“吃饱了没有?家里盖新房,乱糟糟的没有什么好招待。”抱着一摞文件的李书记,已站到身后。清瘦的脸,在午后悠游的光线下若明若暗,兄长智者的温和笑容,让和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