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告诉我们,山脚两个铁架林立的发电站也是才建好的,还修了几条弹石公路,都是他私人出资。心中思量,这要多少钱啊,脱口而出:“县长,这么多的资金您是怎么积累的。”话才出口,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县长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径直走到一个鸟瞰勐冒县城的山头,说:“毕竟个人的力量有限,要把整个县的鸦片种植用茶山和果林来替代,需要的资金是很多,希望你们回去正面宣传,呼吁国际社会的支援,让金三角早日成为无毒世界。”
我和青子诺诺,就像我们真的是某个国际组织派来的人,其实心已飞到默默无言的阿嫂身上,想找个机会和阿嫂搭上话。
冒着大太阳在山上绕了一圈,我的嗓子像撒哈拉沙漠干得冒烟。鲍县长适时地请我们到雅致的泰式别墅里喝茶。遵照习俗,我们脱了鞋,赤脚走在柚木地板,凉丝丝的挺惬意。茶山技术员是一个具有军人风度的泰国男人,毕恭毕敬奉上公明山冻顶乌龙茶——在他技术指导下县长的茶山种植茶厂焙制的茶叶。滚烫的山泉水沏进雪白的磁杯,新鲜的茶叶绽开淡淡的绿,惹人喜爱碧青地透出诱人的清香。禁不住猛喝一口,淳热甘甜沁入肺腑,滋润了我的“撒哈拉沙漠”。
奉县长之令,一个黝黑皮肤的小伙子呈上一盛满红色颗粒的大土碗。县长将大土碗在桌面猛地一覆,数不清多少颗小得像米粒大得如黄豆桃色晶莹的小石子散落——虹彩四溢!
“哇!太漂亮了!”我和青子惊呼。
“这是红宝石。我开采红宝石、铅锌矿,还有花岗岩石材,这就是我的财富积累。”县长现在才回答我先前的傻傻提问。
倾撒桌面的红宝石,晶亮闪闪地向我们眨眼。对比珠宝店黑绒衬底的单粒红宝石不菲的价格,才知眼前这布衣黑肤不起眼的佤族汉子,跟“一千零一夜”里拥有无数珍宝的国王一样富有。
风韵犹存的阿嫂,眼角睃都不睃那堆晶亮的宝石,无语地喝着茶。缕缕的热气携着茶香纱般飘荡在阿嫂的眉间发梢,她的皱纹在朦胧中消逝,犹如美貌的妙龄女郎。
“阿嫂,你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谈谈你和鲍县长的恋爱故事吧。”我看着茶雾中阿嫂动人的容颜由衷赞叹。
阿嫂脸有点红,很受用的样子,望着县长细声道:“问他吧。”眼波柔顺地流向丈夫。
“她那个时候在宣传队,人好看,舞跳得好,我们一起工作战斗,自然就串(谈恋爱)了吗。”与县长熟悉后,发现他不但能说会道,而且很幽默。
县长大男子气地谈起他的恋爱婚姻。阿嫂偶尔插话,目光始终崇慕地定在丈夫身上。
阿嫂是缅甸邦歪的佤族,佤族名叶卯,汉名肖丽萍,十一岁参加缅共,在宣传队跳舞。1976年到缅共某团的电台工作。电台有五个小伙子、两个小姑娘,县长是报务员,阿嫂是电台的班长。
县长望着低头默默喝茶温婉的阿嫂眯细眼睛调侃:“那个时候,她还领导我呢。”
县长太太(2)
“那你们怎么谈恋爱的?”青子笑吟吟地问。
“喔——,我们不晓得恋爱,只晓得喜欢就拿来(好)。佤族人不结婚不兴在一起(发生婚前性关系),一旦发生了这种事,就要打扫全寨子的地,买猪或鸡来煮给全寨的人吃。在部队(缅共),婚姻自主,恋爱自由。1978年我们结婚了,1979年老大出生了,战争时期,一样没有,生活艰苦,患难夫妻喽。”县长看着穿金戴银、珠光宝气坐在雅致的柚木椅上
悠闲品着高级乌龙茶的太太,感叹道。
阿嫂自1978年和鲍县长结婚,生了五个孩子。大女儿今年春节结婚,大宴宾客,流水席摆近半月,礼物堆几房间,礼金不计其数。大姑爷是缅甸瓦城(曼德勒)人,是个彬彬有礼的大学生,懂几国语言(中、缅、泰、英),是县长家的半个当家人。大女儿已怀孕了,在家休养。阿嫂即将当阿婆了。
老二人称大少爷,今年十九岁,刚从曼德勒读书回来,枪法极好,汽车开得飞快,是县长的得力助手。老三、老五也就是二小姐、三小姐两人都是如花似玉的少女,现就读于×国贵族学校。老四人称二少爷,现在仰光读英文。
十一岁参加缅共;在宣传队跳舞,十五岁在电台当报务员,十八岁同战友鲍有良结婚,跟随部队转战南北,接二连三地生育并拉扯大了五个孩子,阿嫂经历的苦难可想而知。
“我的胃病就是那个时候搞出来的。”寡言的阿嫂忍不住说了一句,泪光浮动。
夫妻两人在部队,薪水极少,养不活全家,阿嫂只有退伍,边带孩子边做点小生意。
青子问做什么生意。阿嫂说到中国倒腾点小百货、小食品到缅甸卖,再把缅甸的拖鞋和泰国的化妆品、针织品拿到中国卖。
“当时我成天在外面打仗,一点也管不了家。够她辛苦的,背着抱着拖着五个娃娃,太阳晒,雨水沲(淋),住着一间破茅屋。想想都肉麻。现在日子好过了,什么也不要她做,她又闲不住,一天到晚去那个小杂货店守着。”县长带点心痛嗔怪阿嫂。
“没有玩的,没有事情做,闲不住,只有跟以前做小生意时的姐妹守守铺子说说话。”
脸上刻着皱纹,手上长满茧子,四十岁的县长太太一身豪华穿戴。在娶妾成风的金三角,丈夫未娶小老婆,娃娃长大成器,阿嫂历经艰辛“修得正果”,如今苦尽甘来,显贵富有,安详、满足溢于言表。
喝着醇香的茶水,听着患难夫妻的故事,不知不觉时间飞逝。太阳渐渐收了它强烈的光线,我们请县长夫妇到外面拍照合影。
县长毫不犹豫同意了,叫我们到他家吃晚饭,说家里还有不少以前的照片可以让我们翻拍,再安排我们住宿。并许诺明天派专人带我们到市场和周围的寨子拍学校、妇女儿童、风土人情照片:“我们佤族是好客的,来到这里,就是客人,要干什么就说,你们愿意待到什么时候就待到什么时候。”县长大手一挥爽快地说。
“贸然闯入金三角,若无当地强势保护,后果不堪设想。”果敢的神秘女人小苏临别所嘱言犹在耳,也成我的心病;即使下午和县长夫妇品茶时,都在发愁着今晚宿于何处?琢磨着何时向县长开口。不想尚未开口,县长明确表态,问题迎刃而解,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我和青子喜不自禁相互掐手心悄声欢语以示庆贺,活像两只远方飞翔的鸟儿途中觅到一处遮风避雨修理羽翅的巢穴狂喜地啾啾。
红日衔在远处巍峨的公明山峰,大地抹上了柔和的余晖,我们的好心情和景色融为一体。我作导演,青子是摄影师,指挥县长夫妻作恩爱状摆拍。县长将睡觉不离身的手枪递给我拿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倒是阿嫂一如平常(不愧在宣传队跳过舞)温婉地靠在丈夫的胸前。镜头下,县长微僵的表情,鼻尖笨拙触吻阿嫂的头发,两手极不自然环绕糟糠之妻的臂膀;有点扭捏,有点做作,却浑朴可爱。
深山豪宅(1)
晚霞缀天,百鸟归林、牛羊归栏。
我们在茶山拍完照,乘上县长的豪华车,下山上山,来到县长的深山豪宅。
那山像靠背的坐椅,金碧辉煌的府邸坐在椅子上,背倚青山,俯瞰着勐冒县城,像一个身披彩袍威武的官员俯视他的属地。
拔地高高的哨所,卫兵把守,见我们的车,立正敬礼。车子径直驶到一所遮有欧亚风情帷幔的粉红小洋楼前停下,侍卫、男女仆人闻声而出,列队迎接我们。
“哦,下人们也住得这么讲究!”我和青子小声惊叹。
一个黑瘦小伙子,接过县长的车钥匙,将车倒进已停放着多辆越野车还显宽敞的车库。
说豪宅,一点不过分;它不是那种有碧蓝泳池、青翠草圃、云石雕像、温情脉脉的豪宅;而是奇崛群山、林梢破天、狼尾草为障,凶猛动物为邻,山野霸气的豪宅。感叹蛮莽的深山居然隐着如此这般的豪宅,人类力量无处不在的坚韧活跃。
我们循卵石甬道经新建的庭园,迎面一座富丽堂皇的泰式建筑;正厅像宾馆大堂一样宽敞,一弯栗木螺旋扶梯通向楼上;旁边是奢华的大客厅:镶木拼花地板,壁上挂璀璨的宝石画,桌上陈设精巧的翡翠玉屏,一圈核桃木缎面沙发富贵逼人;右侧小厅开着门,堆满了原装纸箱的富士苹果;左边是面对庭院的门厅走廊,依墙一溜华丽丝坐垫的红木长椅、雕花茶几,看样子是个室外客厅。
一个牛仔T恤的英俊青年(后来才知是他大女婿)禀告县长,有来客拜访,已恭候多时。县长进去见客。阿嫂把我和青子领到门廊,丢下我们,也进屋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为我们端上两杯温热的茶水、一盘香脆的苹果,默默退下。
空气中有股新装修房刺鼻的气味,跟随我们长征的两包行囊愣头愣脑靠在门柱,身后大客厅传来县长和几个男客谈笑风生,我和青子傻呵呵呆坐在门廊雕龙画凤的红木椅上,面对施工的庭院和宅外的大山。
偌大的庭园,没有绿草,两株不知名的树开着肉嘟嘟血红的花瓣,几个大花盆,种着蝴蝶兰之类的名贵花草;园中几条凶猛的狼犬用铁链锁住,十多只红嘴翠羽的小鸟在旁悠然啄食;仿我国江南的曲桥楼台假石山与苔痕斑驳野藤蔓延的天生崖壁相映对峙,假石山上有一座四角微翘绿檐红柱的小亭,环周竟用铁栏围着一头发怒的大黑熊,温婉亭阁圈养狂野动物,稀奇古怪。
宅外的群山,层峰垒垒,带着紫苍的暮色,静倚在天穹的怀抱,仿佛你叫一声,众山都能走到面前。坐在这深山豪宅的门廊,似乎能听到虎啸熊嗷、远山的呼唤。
我不安地对青子说:“我怎么觉得有点透不过气。”
“恐怕是被这豪宅威慑的。”青子怯怯敛声。我又胡乱猜想,这么多的房子,想必县长会安排我们在这里住,也许我们会被安排在仆人住的小红楼,也许更好。
嗒嗒高跟皮鞋声,回头张望,盛装的阿嫂手捧大摞相册,从二楼拾梯而下,明艳炫炫向我们走来,有点城堡女主人正式接见的意思。
阿嫂穿一套“圣罗兰”的雪白裙装,钻石发卡像海星星在黑发波浪游离,脸上泛着化了妆的光彩,手指添戴了几枚晶亮的宝石大戒指,身上萦绕“三宅一生”香水的幽香,坐到我们身旁的红木椅上。
惊艳地看着光鲜的阿嫂,备受飘泊之苦蓬颜垢面的青子和我,黯然失色。
哇塞,当贵妇人真过瘾!
一抹斜阳留恋地抚摸着庭园那棵血色花的树梢,青子拉着阿嫂抢今天最后的阳光拍照。
站在自家毫宅拍照的阿嫂甜蜜雍容,华贵的首饰炫耀光亮。女人爱钻石、珠宝、时装,是一种对虚荣心阿谀的幻觉;这种喜爱源于显示欲,它们主要的功用是给人看。阿嫂拥有令人羡慕的名牌时装、豪华首饰,却长居群山环抱的豪宅,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像一个拥有豪华行头的演员,无人观看喝彩,多没劲。一个女人拥有财富、家庭幸福(当然对幸福的理解因人而异),有机会得以在两个外乡女子面前炫耀光鲜华贵,看我们被她的福气、财气震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