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狠狠吸了一口烟,深情地说:“要辅佐一个成功的男人,一个女人要做到普通女人做不到的,宽容、忍耐、奉献……但是这些又会成为男人的负担。我不愿我爱的男人增加负担,矛盾唉——”
她埋下头掩藏面部复杂的表情,淡青色的烟圈懒懒缭绕像她散漫无序的话语。待表情平静后抬头说:“该付出的付出了,该得到的得到了,也许是离开的时候了,我应该放弃了。”眼底隐现痛楚,“但是放弃是双方的事,他不愿意放弃。你说,我该走开?还是留下?”因跌宕思绪的困扰,她言不由衷地问我。
我故作玄妙:“这个问题只有自己的心能回答。”
她沉默了,一股劲闷头吸烟,灰色烟烬长条地抖落石桌,像条虫子的风干尸体。我们面对她,像面对一座不完美的迷宫;错综复杂的小径,却在交汇处有指点迷津的标识。
她猛地掐灭了烟头,犹言欲吐,欲盖弥彰:“你们听过张学良与赵四小姐的故事吗?”
“这个故事谁都知道。”我与青子眼睛对视蓦地闪光,哇!有戏!李小姐意味深长的语言,激活我们的兴奋点。她理所应当地向司令拿钱,故意当着我们的面爱抚整理司令的衣领潜台词是“这个男人是我的!”
她顿然起身:“走,我带你们去我的住处,那是他——以前住过的房间。”“他”字黏稠着无限爱意。她像一条炫耀斑斓色彩的金鱼,故意撞进我们张开的网。
我们欣然前往。李小姐带我们走在鲍府庭院,左顾右盼,巴不得让所有人看见。她脸上靠近耳朵处有一片美妙的短绒毛,在春风里不安分地蠢蠢欲动;她周身有一股丰腴成熟的韵味,犹如饱满的麦穗在风中微垂;她有种不管不顾的劲头,欲向全世界宣布她的爱情。
出了鲍府的大门,向侧面一道门进去,里面一幢陈旧的别墅。原是司令以前的住宅,现是佤邦总部办公的地方。从明亮的阳光下,突然转进一个幽暗的长廊,两边有虚掩的门,微弱的灯光从门缝泻出,似乎有窃窃私语。李小姐说她的办公室还在里面。
走道如同“地心游记”似乎没有尽头,终于到了一道栗色的门,李小姐拉开门,说:“到了,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她的唇际荡过神秘的笑像蒙娜·丽莎的笑。
简单的两张办公桌,几台电脑。一个浅黑皮肤的女孩坐在电脑前,短发厚唇白牙,单纯大方,她是跟李小姐学财务电脑管理的学生。这办公室像间地下室,不是我喜欢的阳光灿烂的办公室,长期在这里工作,难免会压抑。
李小姐讳莫如深地笑:“我带你们看一个地方。”转到一人高的文件柜后,有扇隐蔽的门,推门里边竟是一个秘密通道。曲径通幽,她掀起杏黄色的门帘,“我就住在这里。”意味深长的笑。
这是一间十多平米的密室,没有窗子,白天也需开灯,弥漫着陈腐香水和潮霉的气息。彩色顶灯,五彩缤纷。抢眼的莫过于与李小姐单身身份不符的一张宽大的床,南亚风格大朵玫瑰图案的床单,床前一块杏红尼泊尔地毯有种寻欢作乐的暧昧。我们目瞪口呆地看到一幅挂在床头的半身肖像,相片中男子威严的眼睛傲视我们——他就是令我们敬畏的司令。
起初我们以为司令只是李小姐的梦中情人,事实证明猜测不够大胆。司令昨天穿过的那套暗蓝色西服挂在床中挂钩上,似乎还散发着他的体温。啊!原来她也是司令的女人,昨晚还与司令共度良宵。无可置疑,李小姐是司令的情人,我们闯入了司令的“爱巢”。
我们亢奋了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个司令的情人,毛遂自荐把自己推出,抽丝剥茧将自己与司令的恋情摊开在我们面前。她不甘心默默地做司令的地下情人,她认为也渴望自己的爱情惊世骇俗。
情人啊情人(4)
李小姐似乎欣赏自己的杰作,不动声色欣赏着我们吃惊的表情,她是个极聪明的女人。李小姐说她的爱情缠绵悱恻——注意,缠绵悱恻,那就不是温馨甜蜜,按字面理解是委婉深厚苦涩的爱情。只是我不明白,一个离了婚有个九岁儿子不算漂亮也不太年轻的中国女人,怎么当了司令的情人?
我目光炯炯四处搜索,想意外发现一些什么,比如司令的嗜好、品味、地下隐情的非常
之处……当然,我相信不会发现温情脉脉的信物,这不合乎司令的风格,要有他送给二太太的老虎牙齿之类的稀奇古怪东西才是在情理之中。
这是一个杂乱奢糜的女人的房间:孔雀蓝的大瓷瓶插着鼠尾草和枯萎的天竺葵,半掩的衣橱挂满时装,梳妆台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布满灰尘;印度檀香木首饰盒敞开,露出懒散丢在天鹅绒衬里的钻石、翡翠、猫眼等贵重珠宝;电脑桌上放着一台外壳被烟雾熏得发黄的电脑,胡乱堆着的各种牌子的外国香烟;茶几上的水晶雕花烟缸有许多烟蒂、散发出尼古丁堆集的怪味。
很失望,除了司令的照片以及西服,并未再发现司令的其它物品及什么异乎寻常的爱情信物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室内没有缠绵悱恻的恋情氛围,反而被色彩的俗丽、欲望的痴迷、隐秘的欢情颓废气息包围。
青子一下开大灯,一下又把灯光调到某个角落,举相机狂拍,活像NF5BF脚侦探在作案现场勘查,或明或暗的灯光,恍惚夜晚降临房间,李小姐坐在暧昧华丽的床铺上,点燃一根香烟,淡淡的烟雾,似乎一些事情闪过黑暗,又把忧愁唤起。她斜眺着床头司令的照片,使劲抽一口烟,长长地吐烟气,眼神黯淡下来,凝视照片的目光怨恨交织迷惘散开。
“我应该离开这里,”她再次喃语,复杂的眼光扫视怪异的大床、那件挂在床头的男式西服,最后滞留在那男人的照片上,“但他不准我走。”
青子敦促她换衣服照相。她不躲避我们,将衣服脱光,穿着有蕾丝花边的胸罩、三角裤,在衣柜前犹豫地选择穿哪套衣裙。
她的身体是饱满性感的;丰满的乳房溢出肉色胸衣,有某种流畅下坠的风韵,有着成熟得带点过头的味道。细细的腰,小腹是圆滑含有希望的波状,皮肤带点褐色,四肢充满不安定的风韵,她的肉体坚定而下奔的曲线,本应光鲜润泽,现在却显出欠缺阳光和热力的晦暗懒散的暗黄,荡放的是郁郁的欲念。
李小姐终于选定一套淡绿的旗袍套裙,重新佩戴另外一副华丽首饰——做工精致的红宝石手链、项链,略施薄粉,轻抹朱唇,艳光四射。
坐在花花绿绿的床上,头顶司令的大幅照片,少妇的眼神流泻落寞。青子埋怨房间光线差,拍出照片效果不理想,提议外拍,我迫不及待地响应。
我们走出阴暗香艳的房间,重返明媚的春光,一股白柠檬花的清香涌上心头,心情豁然开朗。李小姐倚着她那银白色的丰田车,手放在引擎盖上,风掀起她覆在前额的头发,眉宇锁着幽怨,深深的目光投向远方。
“你的——那个爱人——他爱你吗?”我问。
李小姐浑身猛然一震,心肝五脏几乎都碎了,眼睛荧荧发亮,脸色铁青,所答非所问:“女人有没有名分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保持自己的自尊。”
她是一个敏感的女人。我知道是“爱人”这个词刺痛了她的心!爱人——相爱的人。而他却从来没有全部、全部给予她!爱人——她的疯狂的欲望,最后并没有使她全部拥有他。哪怕是一次也没有,不,一次也没有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知道了,这是不可改变的。镜头里的李小姐,不再是单纯的结着幽怨的少妇,而是一个受了伤的雌豹似的女人。
鲍府的传令兵请我和青子过去吃饭。我出于礼貌问李小姐是否和我们一起去。谁知她一点也不推辞,昂头跟我们走进了鲍家的饭厅,从容地和我们坐到女宾的饭桌,吃喝起来。
穿梭两桌招呼上菜的二太太以及和我们同桌的司令的大女儿、唐医生等家眷女宾,对她侧目而视。司令和他的几个同僚以及大太太坐在另外的一桌。大太太盯着坐在青子身旁的李小姐,眼睛燃烧着愤怒,咀嚼饭菜的白牙齿好像会咬人,让人害怕。她强压着欲将这个女人撕成碎片的企图,一方面是因为碍着桌上其他客人的面子,最主要的还是畏惧司令这个至高无上的家长。
我佩服李小姐为了心中的爱(?)或许是为了在司令众多的女人中争得一席之地,始终沉着镇定我行我素。她点起一根香烟,红色的嘴唇故意嘬起吹出烟圈,大胆地截住司令瞥过的眼神,挑衅地左右顾盼,谈笑自如。呛人的烟雾飘荡在女人们的鬓边发际,与夫人们名贵的香水气味抗争。无所顾忌地向司令的太太们示威。
我后悔不迭,为什么要叫她来吃饭。
精明世故的二太太愠怒地垂下弯弯的眼梢,提前离开了饭厅。司令若无其事地用小米辣蘸盐巴就红米饭吃得香,对女人们的争风吃醋熟视无睹。我和青子也装作不解内幕,热火朝天地吃着显然是二太太主烹调的佳肴,配予多种香料的牛耙糊(煮牛肉)很好吃。
这顿饭在司令的女人们的明争暗斗中结束了。司令在同僚们的簇拥下,随便和我们打声招呼擦身而过。我们起身向铁青脸的大太太寒暄。大太太的忠实死党唐医生狠狠地斜睥冲出饭厅不管不顾紧紧追随司令的李小姐的背影,“呸”地吐了一泡口水,力量之足、威力之猛致使溅在水泥地面的唾液泡沫丰富滋滋作响。大声地骂了一句:“骚货!”鄙夷的有如李小姐是她脚下的那摊唾液。转过头责问我们,“她怎么有脸跟你们来吃饭。”
情人啊情人(5)
“正给她拍照,卫兵叫我们吃饭,她就跟来了。”我一脸无辜。
“你们为什么要给她拍照,这种女人没有好下场。不要脸!一天缠着司令。鲍政委(司令的大哥,佤邦南部军区政委)到邦康听说她的事,差点要拿枪把她打死。她还死皮赖脸地不走,老倌(司令)不会娶她进门的。”顿了一下,回到悲天悯人的医生角色,摇头叹道,“想想真可怜,她只是个男人床上的过客!”
“都是些卖屁股的狐狸精,不要提她们啦,人都气死啦!”大太太近乎哀号的叫骂,神态凄苍得怕人。
我们走进鲍府,门一扇扇打开,也许不按顺序,秘密逐渐揭示;也许只是表象,也许不太深入;但还是捕捉到了司令的深宫后院的女人们一些复杂微妙的感情世界。
在这里,已婚女人蓄意地当成私有财产的牺牲品,丈夫越富有,妻子就越依附,他在社会经济上越有权势,就越能权威地扮演家长的角色。在这里,情人展示情感中的爱、恨、脆弱、渴望与利益的争夺,以及这类女人与女人之间无法克服的隔膜。在这里演绎着现代金三角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妻妾成群),女人在畸形的婚姻、家庭形态中表现出的无奈,争宠、嫉恨、拉帮结伙、各房子女的明争暗斗,被男权压迫下的小诡计,恹恹的情欲……十分复杂,令人费解,令我心灵忧伤。
我同情地看着大太太,她经受了艰苦岁月的磨难,享受了女人渴慕的荣华富贵,忍受了女人锥心痛苦的折磨,面对被凌迟的女性尊严,无可奈何、欲哭无泪。曾经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