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等死,还不如死在外面,省得他们难受。
用一生去忘记 第二部分(5)
这样思来想去,天黑了天又亮了。
不走,就是不想走。四季对自己说,何四季,你不是说你都雪崩死了吗?好像也不止死了一次,既然人都死了几回,又有什么事不能忍呢?由于是在火车站,四季又想起了那个戴白边眼镜的支教大学生,一盒饭一瓶水救了他一条命。他想,城市对他来说是无路可走了,可是总还有好人啊,有好人就有天理,母亲说过,天理就是穷人的希望啊。
从此以后,四季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每天就是买菜择菜洗菜炒菜,当然还要刷锅洗碗,总之忙完杂七杂八的活儿,他就坐在择菜的马扎上望着窗外发一会儿呆,晚上,他会到杂货铺看电视,12吋的电视机人影飘动,是店主拿来解闷的,他好心让屏幕冲外,每晚都会聚拢一些闲杂人员驻足观看,该哭的哭,该笑的笑,如果遇到球赛,人会多一些。四季混在这些人里面,算是有文化生活了。
有一天早上,四季去农贸市场买菜,他看见米伯,便例牌跟在米伯身后,米伯也是每天来买菜,一看就知道是给什么单位做饭的,他是本地人,买任何东西都是经验丰富,又因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所以说话声音偏大。每次他还好价,买好东西,四季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买,菜贩肉贩见四季已经听到了米伯的大嗓门,也只好按米伯的价格把东西卖给四季。
买完了菜,四季往外走,米伯也往外走,以往他们互相看着眼熟,但从来没说过一句话。这一次,米伯突然说话了,米伯说,醒目仔,我知道你每次买菜都跟着我。四季四处望望,确信米伯是在跟他说话,便笑了笑说跟着你买菜又平又靓,我还价还不下来,你们这儿的人欺生。
米伯说难得你有心,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是有心的?又说,你现在的工钱是多少?四季说包吃住300。米伯说我那边走了一个做饭的,你要是想过来就是包吃住600。四季一听,内心狂喜,但又觉得这么好的馅饼怎么会砸到自己脑袋上?不等他开口,米伯已经看透他的心思,说我肯定不是坏人,我都这么老了,想坏也坏不动了,我还担心你是坏人呢,所以观察了你好长时间,这事你也别着急,明天再答复我吧。
经他这么一说,四季反倒急了,忙说道,我这边肯定没问题,哪有看着钱不赚的,就是你老千万别让我两头落空就行。
米伯说你要不放心,先到我那边看看,把事情搞掂以后再回去辞工,这总可以了吧。
这样当然最好,四季也就跟着米伯屁颠屁颠的走了。
米伯说的地方是一个大型的楼盘工地,有4栋38层的楼房并驾齐驱地刚刚盖出了地面,密密麻麻的脚手架像鸟巢一样裹着楼房的水泥胚胎,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正在3班倒的抓紧施工,所以工地上一片繁忙的景象。工地上另一侧,是数排可拆卸的简易楼,两层,蓝色,是工人们住的地方,一楼有厨房,四季负责做饭,顺便还要看着工地上的建材,各种建材堆成了一座一座的小山包,谁拿走点什么还真不容易被人发现,米伯说前一个人为什么被炒了鱿鱼?就是半夜有人开着车来偷建材他都没有醒。
米伯带着四季见了工地上的主管,又把主管叫到一边耳语了一阵,主管一边听一边扫了四季一眼又一眼。他们说完话,主管没再走过来就离开了,米伯过来说主管叫你留下了。又说,是我给你做的保,做饭的事要小心,发生了食物中毒那就是大事了,卖了你,也赔不起,夜里还要看着建材,别睡死了,我看你心细才叫你过来,别让我没面子啊。
四季点头如捣蒜。
四季心想,我就是为了我自己也得像对待眼珠子一样对待这份工啊,我再不离开城中村就快活不成了,因为隔三差五的做噩梦都是被公安拉出去枪毙。
四季离开工地的时候菜都忘了拿,还是米伯提着菜篮追出来交给他。回城中村的路上,遇到没有人的地方,四季狠狠打了自己两巴掌,明显感觉到痛,才敢确认这件事是真的,不是在做梦,于是慌里慌张地赶回城中村做饭。
用一生去忘记 第二部分(6)
晚上,四季找到韦北安,说我要请你喝酒。韦北安没说喝还是不喝,反问他说你是不是要走了?四季当即给惊着了,说你怎么知道的?韦北安说你今天一整天都咧着嘴,未必你中了六合彩?于是四季跟他说了去工地的事。韦北安想了想说你实在想走就走吧。四季有些感慨地说,在这个城市里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韦北安说我又不是什么有钱人,记着我有屁用。四季说大哥,你也要想办法离开这里。韦北安叹了口气说,走到哪儿还不是烂命一条,我好歹还有星哥罩着,你就管好你自己吧。
说到请吃饭,韦北安说还是算了吧,你又没有钱,吃来吃去都是桂林米粉,等以后有了钱,我们去吃海鲜大餐,管他谁请呢。
四季想想也是。
当天夜里,四季想着天一亮就要走了,兴奋地睡不着觉,凌晨三四点钟才迷糊过去,但是很快,他就被一阵嘈杂声惊醒,他下意识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只见门口乱哄哄的,有一个破衣烂衫浑身是血的人被架了进来,大伙七手八脚地把他绵软的身体平放在床上,又去打水给他清洗伤口做简单处理。
四季走过去看,不觉大吃一惊,原来浑身血迹斑斑已经昏迷过去的人居然是韦北安,随即大叫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啊?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立刻制止了他,你吵什么吵?!大惊小怪。四季环视一下四周,发现这个团伙的人也都不以为然地看着他,沙哑嗓音的人也是死里逃生的模样,身上还背着几个女用的坤包,显然是打劫归来。沙哑嗓音说他们碰上了公安的什么“夜鹰行动”,被便衣摩托队追得夺路而逃,情急之下撞到了树上,把韦北安撞飞了出去,幸好车没坏,天又黑,才算拣回一条命。
看着韦北安摔得几乎散了架,双膝大面积擦伤,鲜血淋漓,额头渗着血,连耳朵都流出血来了,四季忍不住又叫起来,这得赶紧去医院,去晚了就没命了。
沙哑嗓音骂道你吵个屁呀,你怎么知道今天晚上医院里有没有公安?没死过!
正说着,城中村里面的黑诊所来了个大夫,没有表情地打开急救箱,给韦北安处理了伤口,又打了针,然后收钱走人,显然是熟门熟路,干惯了这门营生。
众人散去,只剩下四季一个人守在韦北安的床头。
天已经大亮,韦北安一直没有醒过来。四季心想,他一定要等韦北安醒过来才能走,尽管他也知道这没什么意义。后来星哥来了一下,也只是在韦北安的床头站了站,没说话,接过豆沙喉递给他的昨晚抢到的钱,扭头走了。
豆沙喉看见四季一直呆坐在那里,忍不住说道,这也不算什么,养养就好了。四季没有说话,豆沙喉又道,我有次被人打得周身是伤,还给堵在河冲里了,差点淹死,那一次就躺了50多天。四季横了他一眼道,那你还去抢。豆沙喉道,不抢吃什么?你买菜的钱都是我们抢来的,也没见你少吃。四季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一门心思的想立刻离开这里,但是看着双眼紧闭的韦北安,还是忍住了。
他不能帮他,就剩下这一点点不值钱的情义。
10点多钟,韦北安总算醒了,他看清了守在床头的四季,神情甚是漠然。
房间里没有人,四季把脸凑过去对韦北安轻声说道,大哥,你一定要离开这里啊,我现在要走了,等我站住了脚,一定会来找你的。
韦北安似乎想笑一笑,眼中却掠过了一丝轻蔑。
四季急道,你要相信我。
韦北安咧了咧嘴,又点了点头。
出门的前一刻,四季最后一次回过头来,他看见韦北安的目光一直看着他,那目光是完全的无望,仿佛在说,是的,你一定会回来找我的。
韦北安说过,这是一张网,我们这样的人都在这张网里,你挣不开的。
10
曹宁宁看上去比照片上还要英武和帅气。
相亲,是在一家高级会所里进行的,会所里的饭店只接受预订,根本不接散客,所以清静得很。饭店名叫潮楼,定位是时尚中餐,是意大利设计师融合了中国元素和现代设计的共同理念精心打造而成,主色调是中国红,却有七道不同程度的色彩,揉进了少许的黑,是一种雅致而有深度的红。地砖是中国古代青砖和意大利红色琉璃的混合体,与意大利花纹的玻璃丝绦吊灯交相呼应。藕荷色的餐巾滚着暗边,上面绣着淡绿色的牡丹又是典型的中国特色,总之进入视野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不动声色的奢华。
用一生去忘记 第二部分(7)
餐桌中间是一束盛开的白玫瑰,它的高贵和淡雅自不必说,浮动在空气中若隐若现的香气才让人觉得植物果然也有生命,如同看不见的美人在风中飘荡。而且由于它的味道不如红玫瑰那么浓郁,稍稍有些偏甜,犹如有甜姐儿陪伴在侧,进餐时的心境和感觉也会略有不同吧。
为什么偏偏是白色呢?不会是某种暗示吧?这让刘嘻哈有些走神。
曹宁宁的父亲也是一个厅级干部,私下里看比斯大姐有派头,他们两口子穿得都很正式,显然是很看重宁宁的婚事。
刘百田带着刘嘻哈自然也是正襟危坐。
刘百田的眼光很毒,他一看宁宁就知道这是一个受过精英教育和良好的家庭教育的正人君子,非常的有礼貌,性情温厚而不骄纵,说实话这有点出乎刘百田的预料,一般这样的家庭出身,宁宁又没有留过洋,身上难免有些本土色彩,但是宁宁很好,他没有沾染上任何一点社会或纨绔习气。
刘百田非常喜欢宁宁。
本来,刘嘻哈以为相亲能把人闷死,然而斯大姐绝对是一个有魅力的人,她身材匀称,穿戴得体,一副浅褐色的眼镜让她的豪爽中又有了一分斯文,她待人十分亲切,一点架子也没有。她说,人家都说我官运好,其实我就是无知少女嘛,见大家不解,她便自己解释说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同志嘛。大伙跟着她一起笑起来,尴尬的气氛马上就得到了缓解。
说句老实话,刘嘻哈压根儿就没有看清楚曹宁宁的长相,这是因为她看了曹宁宁的座位一眼,非常奇怪的是那个座位上居然坐着苏光夏,再看第二眼,还是苏光夏,而且苏光夏还微笑地看着她,她就不敢再看了,而且脸都红了。
没想到的是,她的紧张和羞怯却让斯大姐很是喜欢,斯大姐本来以为富家女都是浑身毛病,神憎鬼厌的,要不是因为刘百田的确是家大业大,她也是不容易动心的。照说对待宁宁的婚事,斯大姐只想给他找个小媳妇,安安乐乐的,能生儿育女,好好照顾宁宁一辈子也就行了,这可以说是每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心愿,奈何形势比人强,时代不同了,感情问题也需要规划,漫长的人生没有钱托底又怎么可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尽管宁宁也不愿意来相亲,还是被父母死活给拽来了。
在斯大姐的眼里,刘嘻哈不仅乖巧,不仅内秀,还有点迷迷瞪瞪的,有毛病的女孩不好,太精明的女孩就更不好,会让宁宁受罪,刘嘻哈这样的女孩子刚刚好,简直就是为宁宁量身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