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警卫员的马缰,一步跨上马背,凝望着死寂般的吴府,心中好像有一个解不开的结:莫非相思寨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甩一下马鞭,白马箭一般向前飞驰着。
第十三章
相思寨吴府确实刚刚经历过一场空前的劫难。
大年前的腊月初七深夜里,两条黑影倏地登上吴府高大的围墙。然后轻捷地跳进院内,并迅速穿过树丛,沿墙根摸到了大门口,接近两名抱枪打盹的家丁面前,眼疾手快地将两名家丁撂倒。这是两个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的蒙脸人,俩人抽出尖刀,面对着血泊中的家丁狞笑了两声,然后轻似猫子般晃过大厅和厢房走廊,径直奔向吴文章住宅。俩人在窗前贴着窗纸听着房子里的动静。房子里吴文章鼾声如雷,俩人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走到门前,轻轻地推开房门,闪了进去。
吴文章虽然年近七旬,已显老态龙钟,但他晚上睡觉还是十分警醒。县大队奖赏给他的那支手枪他总是要枕着睡觉。他知道,世道艰险,眼下土匪强盗遍地都是,他不得不防着几分。因此近来他在大门口加派了岗哨,日夜守护着院宅。睡梦中,他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响,便翻身坐起:
“谁!”一只手便往枕头底下摸枪。没等他来得及掏出手枪,蒙脸人迅疾冲上去扭住了他的胳膊,将双手反剪到背后。枕头下那支手枪也被蒙脸人抢了过去。
蒙脸人将吴文章拽下床来。此时正是寒冬季节,吴文章仅穿着一身单衣单裤,他冻得浑身哆嗦不停,但在强盗面前,他已无可奈何。平时耀武扬威的他也不得不低头求饶说:“两位好汉,要什么东西,你们说就是,我会尽量满足你们。请你们不要这样。”
“什么也不要,就要你这条老命!”
吴文章惊恐万分,连忙呼叫“救命!”
可是没等他喊出声来,蒙脸人将一块白布塞进了他的嘴里,俩人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一人扭着他的一条臂膀走出门外。吴文章吓了个半死,被推推搡搡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二天早晨,雪梅正提着一桶衣服准备到河边去洗。走到大门口,见两名家丁倒在地上,门口边一摊鲜血已经凝结,她“啊”地一声,吓得魂不附体,将桶子一丢,忙朝院内跑,口里则大声喊叫:“不得了哇!死了人哇!”
吴三急忙奔了出来,边走边扣着衣服问雪梅:“怎么回事,这样吵吵嚷嚷?”
“管管家”雪梅惊魂未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守门的家丁被被杀了您快去看看好可怕呀!”
老成持重的吴三没等雪梅说完,就径直朝吴文章住宅匆匆走去。他知道强盗是冲着老爷来的,他在心里已经猜到老爷已经被人绑架。果然不出所料,吴文章的房门敞开着,床杠上还挂着他的棉衣和长褂,吴文章却已没有踪影。吴三先到大太太房间告诉她老爷出事了,大太太没说一句话就嚎陶大哭起来。他又走到桂花的门前轻声说:“老爷不见了!”
桂花起床穿了衣服,正在镜子前梳头发,水生还在熟睡着。她听到门外管家说老爷出事了,忙走出门外。开始她以为是老爷病了。当听说老爷遭人绑架而失踪的消息后,她真是吓了一大跳。她随吴三匆匆地走到院大门口,大门口已站满了吴府的家丁和长工。俩名倒在血泊中的家丁已经没气了,胸前那件衣服已被鲜血浸透。吴三吩咐将两名被害的家丁抬到一边,然后在门外进行勘察。他发现大门外的院墙上插了一把尖刀,刀尖把一张纸条捅了一个洞。吴三拔下刀,取下字条。字条上写着几行歪歪斜斜的字:
限三日之内送大洋伍仟圆到洞庭湖六门闸顶上,否则来取吴文章之首级。
君山除霸团
吴三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天杀的狗强盗,真是无法无天!”
一时间,院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吵嚷声、议论声混成一团。
吴府老爷遭绑架,大太太只是一个劲地哭,并说家里没钱,要寻死觅活。桂花也失去了主张。她哭丧着脸对吴三说:“管家,你快找人商量个对策,伍仟块大洋,家里没有现成的,就卖掉田地房屋,你快拿个主意吧!”
吴三镇静地点头说:“你放心,这事我自会处理好的。账面上还有些银票,但不知老爷藏在何处,你去老爷房子里找找,但这点银票也只能是杯水车薪。缺少的那大部分看来也只有卖掉田土和房屋了。我知道,那些打家劫舍的盗贼是十分凶狠毒辣的,伍仟块大洋少了一个子,他们都不会轻饶老爷。而现在时间只有三天期限,我们还得抓紧办才行。桂花,你快回屋去吧,这里由我来安排。”
“好,一切就都拜托您了!”说完,桂花泣啜着走进自己房里。水生刚刚醒来,他见母亲在流泪,便爬起来轻声问道:“娘,你怎么啦?”桂花拍着他的肩膀说:“乖孩子,快躺下睡一会儿,等下我叫你起来吃早饭。”说完,她拿着钥匙翻箱倒柜找起钱来。
吴三一边安排长工去镇上棺材铺买两口棺材,为两名被害的家丁收殓办丧事,一边派人去附近的几户殷实财主家打听有无买田土屋宅的意愿。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筹集款项,尽早将老爷救出来。他知道,吴文章已是风烛残年,再也经不起那些强盗土匪的折腾。过去吴文章虽然做过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他近年来也行过不少善事。他捐钱捐粮抗日,几乎使他囊中和粮仓空空。何况他是自己的主子,有恩于自己。眼下桂花一个女子家,怎么能支撑得起这重大的变故。因此他感到料理好吴府中出现的这场浩劫,是他责无旁贷的事情。
他四处奔波,筹措银洋营救老爷。但五千块大洋对这个已日见衰败的吴家来说,已经是相当大的一个数目了。府里积蓄所剩无几,兵荒马乱的时候,借钱也不是件易事,因此他只得作主卖掉那几十亩上等田土了。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他们说有几户人家想买上垅的田土,吴三忙将他们请来。可是这些过去曾和吴文章称兄道弟的小财主见吴家要钱急用,便乘人之危,故意把卖价压得很低。他们知道,这附近人家还没有哪个能置得起这么多土地,因此他们将价码一压再压。时间不等人,吴三没办法,和桂花商量一番,也只得按他们的价码签下契约。
五千块大洋终于凑齐,但它已耗尽了吴府几十年经营的心血,几乎是倾家荡产。吴三望着那白花花的大洋,心中好像针扎一般难受吴三十多岁就来到吴府放牛打柴,后来又帮着老爷家干些记账理财的活儿。那年老管家寿终正寝,一命归西,吴文章把管家的重担让他担着,使他感激涕零。几十年来,他自己一无所求,一心想报答吴文章的恩泽,把吴府这样一个大户人家管理得井井有条,无有纰漏。这些年来,吴文章也没把他当外人看,吴府的大小事情由他作主,吴文章完全信得过他,吴三对他的主子也没有半点异心。几十年他为吴府苦心经营,呕心沥血,废寝忘食,使吴府成为当地的一霸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他自己还是孤身一人,老来无伴。如今,吴文章遭人绑架,吴家几辈人经营积攒买下的田土和家产尽数付诸东流,他心里如何不似尖刀剜割一般?
他捧着那沉甸甸的大洋,几滴清泪从脸上滑过,滴落在白花花的银元上。他站起身来,吩咐家丁将银元装进一条条麻袋中,自己不由得从腰带上取下那根小旱烟筒,“叭叭”地抽起烟来。他沉思着,好像记起了几年前表叔赵炎五临走时说的那句什么吴府要遭劫难的话。他心里想:表叔果然是神人,莫非吴府就这样一蹶不振了吗?不!只要能救回老爷,他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助吴府重振雄风。
救人如救火。吴三带了几名家丁,备了一辆马车星夜启程,朝六门闸方向奔驰而去。一路上,他们小心翼翼,生怕在半路上又闹出事来。吴三颇有心计,他知道,此地离六门闸有一百多里路,洞庭湖一带湖匪猖獗,如果不加以伪装,一旦让那些湖匪拦阻,大洋就会尽落他人之手。因此,他把银元装在几只麻袋的底下,上面则装上木炭,故意不封口。
几名家丁也穿上破烂衣服,扮成烧窑卖炭的伙计,吴三自己也装扮一番,穿一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拄一根木拐杖,看上去像一位十足的老农民。他吩咐几名家丁,路上遇到盘查,就说是送炭到华容县城。一路上,几个人寡言寡语,脸上没有半点笑容,任马车颠簸着朝前奔驰。
果然不出吴三所料,马车行至君山地段,几个一脸横肉的人便拦住了去路。吴三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跳下马车,满脸堆笑地上前说:“几位大哥,我们都是地道的山里人,年关将近,家里还缺钱少粮,听说华容木炭价钱好,我们就拖了这点炭去换点过年物质。如果几位大哥缺柴炭用,可以搬两袋去。”
一名胖乎乎的大胡子走近马车,瞧了车上的几个人一眼,又拍了拍几只装满木炭的麻袋。手上便印出一块黑色。大胡子乜斜了吴三一眼,走近那名高大的口里叼着根香烟的汉子说:“大哥,装的全是木炭,怎么样?”
高大汉子猛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朝地下一甩说:“算了,看这几个穷光蛋,没什么油水,放他们一马。我们走吧。”说完,几个人扬长而去。
吴三貌似镇静,但他心里却跳得历害,脊背上也沁出了冷汗。谢天谢地,不然真的被他们发现,麻烦可就大了。
他望着几个人远去的身影消失在雾岚中,然后爬上车对车夫说:“我们走吧。”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得得”地奔驰而去,地面上扬起一股灰尘。
第二天太阳升到一竿多高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绑匪所指定的地点★★★六门闸。这里荒无人烟,甚是凄凉。一座高大的水闸好似一道鬼门关似地立在堤岸上。洞庭湖水已经退到很远的地方,湖洲上一大片高高低低的芦苇在冷峻的寒风中摇曳,发出令人心惊胆颤的怪声,更增添了几分凄冷和惧怕。吴三让马车停下,他走下车,双眼巡视了一下周围的一切,心中生出几丝疑团。怎么,没有一个人影出现,莫非他们有诈?他转念一想:不会,时间没有过期,正好是三天之内;而且他们指定在这个地点交换,五千块大洋,这些湖匪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和几名家丁倚着马车,一边吸着旱烟为自己壮胆,一边等候着湖匪的到来。
“哈哈”随着一阵冷笑声,几个腰圆膀宽的黑脸汉子从那丛密集的芦苇中钻出来,一字儿排开站立在他们的眼前。为头的一汉子说:“果然守信用,五千块大洋呢,快快呈上来。”
吴三陪着笑脸说:“各位好汉,钱我们已经带来,但是你们还没让我见到我们家老爷,我怎么能把钱交给你。”
那汉子说:“你就是吴家那个叫吴三的管家吧。好吧,我把你们家老爷还给你。”说完,朝另一年轻汉子努努嘴。
年轻汉子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朝吴三面前一掷说:“这是你们老爷的人头。”
“啊?”吴三捡起包袱,打开一看,果然是吴文章。他愤愤地对他们说:“你们这些不讲信用的土匪,你们为什么要杀害我们老爷!你们禽兽不如!”
“这老不死的,怕是想和吴文章做伴,看我宰了你!”一汉子说完,就提起一把刀要冲上去。
为头的那个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