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说:“干爹,这些年我们母子十分想念您呀!”
“我也一样,一做梦就看见了你们母子俩,每天我都要在佛祖前为你们烧香磕头,求神灵保佑你们平安呀!”吴三感慨地说。
水生拉着吴三的手说:“爷爷,有我爹的信么?我娘可想我爹呢!”
桂花嗔怪地说:“水生,爷爷面前不要乱讲话。”
“是嘛,是嘛,我听到你梦中还叫我爹的名字呢?”
“这孩子真是懂事了,”吴三说,“桂花,水生长得越来越像他爹了。”
桂花好像勾起了自己的心事,她抚摸着水生的头说:
“也不知他爹现在在哪儿?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等他爹。解放了,我想,他要是活着,他要是没忘了我们娘俩,也该有个信儿了。”
“是呀,是呀,荣标不是无情无义的人,等着吧,他会有信儿的。”吴三说着说着,不禁也老泪纵横。
他们边走边说,进了吴家大院。
桂花领着水生走向长工屋,吴三推开门,屋内乱糟糟的。这里许久没有住人了,地上一踩一个脚印,屋顶千疮百孔,老鼠在屋子里窜来窜去,毫无顾忌。吴三捂着鼻子,一股浓浓的霉味仍直冲鼻孔。吴三说:“桂花,这里怎么能住人,到我屋内歇上一宿,我明天帮你来检检屋顶。”
桂花走到门前说:“干爹,不用了,你先回去休息,我和水生来收拾房间,将就着点吧。”
吴三见桂花坚持要住这屋里,便帮她扫地铺床,直忙到深夜才回自己屋内睡觉。
第二天,吴三赶早过来帮桂花修补房子,还把自己家的一点粮食背了过来。桂花和泥,吴三抹墙,水生帮着拿这拿那。吴三边干边讲述着说:“自从你走后,大太太气得昏死过去,你走后的第三天,她一根麻绳上吊了。”
桂花感慨地说:“她作的孽太多了,这就是报应吧。”
“唉,吴家可是树倒猢狲散哪!桂花,这几年,不知你和水生是怎么熬过来的?”
桂花说:“世道真是艰难哪!开始在我二姐家住了些日子,后来就到了岳阳城里,搭帮我弟弟帮我找了一份帮工的差事,我们母子才勉强维持生计。但城里毕竟不是我的家,这长工屋才是”
“我知道,你是念着水生他爹,桂花,你的心肠真是太好了!”
“干爹,雪梅成家了没有?”桂花问。
吴三笑着说:“她是狗娃媳妇啦!这张狗娃可是我们相思寨的红人,贫协主任、依靠对象、土改根子,头上的桂冠可不少,只是变得更懒更馋,成天像狗一样跟在工作队的屁股后面,舔工作队长的屁股沟子,凡过去得罪过他的人他都踹你一脚。桂花,你也要当心点呀,狗娃可真是一条疯狗!”
桂花说:“雪梅跟了这下流坯子,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
“雪梅恐怕是冲着狗娃那村干部才嫁给她的,因为人家有权。这不,雪梅也当上了贫协委员,这相思寨的妇女主任迟早是她的了。”吴三说。
太阳落山了,吴三收拾好工具,桂花淘米煮饭,吴三要走,桂花说:“干爹,忙累了一天,歇歇,吃了饭再走!”
水生也拉着吴三说:“爷爷,您别走,在我家吃饭。”
“好,好!爷爷不走就是。”
桂花掏出几角零票子,对水生说:“快去打半斤酒,让爷爷舒舒筋骨。”
水生风风火火地去了。
吃完晚饭,吴三回家了,水生坐在床边打瞌睡,桂花为他脱去鞋子,将他抱到临时搭起的铺上。屋内一盏如豆的煤油灯发出昏黄的暗光,四壁空空的屋内寂静异常。劳累了一天的桂花还没有半点睡意。她环顾着这间破草屋,像在寻找着什么,心中无限感慨地说:“荣标,这间屋子是你从前住过的地方,我和儿子水生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黄昏时分,桂花和水生背着柴草从田埂上走过来,走至桥上时,水生说:“娘,看你背得汗淋淋的,歇会儿吧!”
“好,水生,来帮娘把柴放下。”
水生走到桂花身边,帮着卸下桂花肩背上那捆沉甸甸的柴草,连忙用衣袖为她揩着汗说:“娘,等下让我来背!”“傻孩子,你还小,背不动!”
桂花坐在桥边的石墩上,望着墙上的大红标语出神。水生更是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口中喃喃地念起来:“穷人翻★★★身★★★得解放!”
桂花高兴地站起来,情不自禁地说:“翻身!解放!”
水生说:“娘,这么多年,我头一回看到你这么高兴。”
桂花脸上流光溢彩:“再不会受人欺负啦,我们娘儿俩受了那么多苦,是该翻身了。”
“没那么容易吧。五姨太,你也要翻身,我们找谁算账去呀?”
桂花吃了一惊,回转头一看,原来是狗娃从桥上过来。
桂花说:“狗娃,多年没见了,还好吗?”
张狗娃得意洋洋地说:“现在解放了,穷人翻身了,我有大名,你别再狗娃狗娃,工作队的同志都叫我老张同志,大名叫张世杰,世界的世,豪杰的杰”
桂花轻声说:“张世杰。”
“对,我现在是土改根子,什么叫土改根子你不懂吧?共产党好比是一颗大树,我就是树根,我这条根想往哪儿扎就往哪儿扎。我是依靠对象,你懂吗?以后,你可要向我靠拢哟!”说完,背着双手,嘴里哼唱着“花古小调”,脚下生风般扬长而去。
桂花怔在桥头,望着狗娃的身影,心中生出几丝厌恶。第二十二章
时光如水,一晃荡,八年抗战,五年解放战争已成为永远的历史,中华大地上硝烟已经褪尽,共和国已进入一个新的明媚的春天。刚过不惑之年的李荣标已成为共和国的一名高级将领,在北京军区担任某军副军长。妻子周萍在总后医院工作,女儿李岚长得聪明可爱,天真活泼。一家人生活和和美美,幸福甜蜜。
李荣标表面上生活得平静如水,但他内心中却蕴藏着一股巨大的潜流。这股潜流使他夜不安枕,食不甘味。离开相思寨已经十多年了,但心中的桂花一直令他梦绕魂牵。
李荣标是一个将军,但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他有常人的善良与爱憎,他有丰富的感情世界。年轻时,他爱桂花爱得是那样热烈,战争年代,他这种火热的情感,由于常年的征战,多少有些淡化,但他心中一刻也没忘却过她。几年前,他和善良温柔的周萍结为连理,周萍把全部的爱给予了他。她是那样贤淑柔顺,宽宏大量,使他感到她多么地尽善尽美。他和她结婚时,他没有勇气将自己和桂花的一段恋情告诉她,心中一直是那样惴惴不安。婚后的有一天晚上,他在睡梦中不停地呼唤着“桂花”的名字,被叫醒了的周萍见他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心中好生奇怪,但她却不愠不怒,待到李荣标醒来后,她才推了身边的他一把,轻声地问道:“荣标,桂花是你的相好吗?她现在在哪里?”李荣标如坠云里雾里,他茫然不知此刻的周萍为何问起桂花来,莫非自己在梦中失态。他说:“萍,你问这干什么?是不是我刚才梦里”周萍说:“嗯,你刚才在梦里大声唤着桂花的名字,把我给吵醒了。”李荣标说:“萍,请你原谅。”周萍说:“夫妻之间还讲什么客气话,标哥,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对那位桂花姐的情谊是那么深厚,我不会嫉妒她的。”李荣标一把将周萍拥入怀中,喃喃地说:“周萍,你是我的好妻子,我太对不起你呀!我的心分给了两个女人,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男人。可我实在忘不了她呀!”随后,他把自己和桂花的一段非凡的故事讲给她听,他希望周萍原谅他,惩罚他,但周萍不仅没有怪罪他,反而安慰他说:
“标哥,我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我为你当初有那么一位好姐姐高兴才是呢。可现在不知那位姐姐还好不好?要不要我帮你打听打听?”李荣标情不自禁地吻着她的脸颊说:“周萍,不用了,我现在是有妇之夫,有你在我身边,我还能有什么非份之想。至于桂花,吴文章蛇蝎心肠,他不会善待桂花的。即使没让她沉塘,还在人世,她现在也是地主吴文章的算了吧,我只是感到自己没有保护好她,但愿苍天保佑她一生平平安安,永无灾祸!”
后来,战事频繁,李荣标和周萍夫妻俩的生活大多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中度过,有时俩人几个月也难见上一面,即使匆匆相见,也不便再提旧事。李荣标把一腔思念深深地埋在心底,让岁月去磨损、去融化。
如今,祖国没有了硝烟,在和平的日子里,那股难忘的旧情又在李荣标心中火山般迸发出来。他虽然已经功成名就,成为共和国风华正茂的将军,又有伴随自己多年的好妻子周萍,还有聪明活泼的小女儿不离身边,但他心中总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是那样寝食难安。
李荣标出身低微,那种质朴干练的作风仍然保持着。在部队十多年,那金戈铁马、雄风驰骋的生活多么令人欣慰,令人难忘,但那生活里又少了一份情趣,少了一份温馨。在和平年代,他这样一名高级将领,虽不曾有那红墙内的种种束缚,但成天接触的只是主持会议、阅读文件、视察军营、接待首长这类循环往复的例行公事,严肃占据了整个的生活空间。早上八点进办公室,公务员已把房子打扫干净,桌上抹得油光水亮;刚到办公室坐下,一杯热茶便到了手中,下班离开办公室,警卫员不离左右,送下楼来,一辆小车便在门口迎候;警卫员打开车门,用一只手横在车门上方,另一只手扶着他上车。到家门口下车,走到门口前,保姆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打开门,说声“您回来了”呵,一切是那样简单重复,那样严肃认真,那样令人烦躁不安!
人,真是一个怪物,任何时候都没有满足过,唯有感情这根丝线才能够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有时它让你梦绕魂牵,不能自制。
李荣标身在军营,心却相系着他的相思寨。他感到自己亏欠了桂花很多很多,今生今世何以报答她的大恩大德?他相信桂花一定还活在人世,今生他已经无缘和她共合枕之欢,因为他已经拥有了一位贤德无量的妻子。如果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实行的不是“一夫一妻制”的话,他是会不顾一切地和她重温旧梦的。虽然她是地主的小老婆,他也不会因怕损害自己的名节而去疏远她,鄙弃她。眼下他感到最重要的是如何打听到她的消息,他要对她尽一份心意,给她些许温暖。
他要写封信到相思寨,询问桂花的情况。他知道,现在正是土改时期,如果桂花还在相思寨的话,她作为大地主吴文章的小老婆,一定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眼下要是能回到相思寨,凭自己的身份为桂花说几句话,解脱一下她的苦难,那该有多好啊!他要尽快打听桂花的下落,然后好作第二步打算。他拿起笔来,铺开了稿纸,可是他感到笔如千斤之重,苦思良久未能下笔。他想:这信写到哪里,寄给谁?这京城离相思寨千里迢迢,写信一个来回要多长时间?人家现在忙于土改,你询问的又是一个专政对象,他肯不肯给你回信?李荣标有些茫然失措,心中无有主张。他搁下手中的笔,思绪如飘飞的风筝,久久不能落下。
回相思寨,他思虑了很久,终于作出了这个抉择。他要等周萍回来和她商量,取得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