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得意忘形的狗娃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狗娃一时答不上话来,良久他才笑着说:“没别的,还不是为嫂子着想,这是她的光荣嘛!”
李荣标拦住狗娃说:“请留步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做。”
说完,他朝停在村口的小吉普车奔去。刚走近车旁,吴三领着雪梅气喘嘘嘘地跑来告诉他:桂花母子从后山沿着公路朝县城方向去了。
李荣标坐上车说:“走,往县城方向开!”吉普车倒过头来,呼地车后扬起滚滚灰尘。
这是一条不宽的车道,过去马车进城都要从这道上经过,如今马车少了,这道也就成了汽车来往的公路。当年李荣标逃出吴文章的魔爪,也就是从这条道上得以脱身的。
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一辆独轮车“吱呀吱呀”地唱着,好像在哼唱着一首哀怨的歌曲。脸色苍白的桂花坐在独轮车上,心绪如飘飞的风筝。她瞧着不远处荷塘中凋谢枯萎的荷叶,心中不禁想起了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损,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默默地诵念着,深深的相思之情是那样无法排遣,她心里无法不惦记他。
“标哥,我等了你十六年,可是当你将要回到我的身边时,我却无声无息地走了。标哥,你怨我吗?”她在心底里说。
水生吃力地推着独轮车,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桂花瞧着他,感到一阵心酸,因为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她用手招呼水生说:“孩子,看你累得满头大汗,停下来歇歇吧!”
水生停住独轮车,将桂花扶下车,搀着她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望着眼前那方荷塘中幽幽的水波,残败的荷叶,尖尖地荷柄,她胸口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眼前一黑,险些倒下。
“娘,你怎么啦?”水生双手扶住她说。
“没什么,娘只是感觉到有点头昏。”
“娘,我送你上医院吧!”
“不用去医院,娘歇会儿就会好的。”
李荣标坐在吉普车内,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车外。突然,他惊喜地说:“停车,快停下!”
司机连忙刹车,吉普车“嘎”地一声停了下来。李荣标说:“你们休息休息,我下去看看。”
他跳下车,看到独轮车旁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他猜想这一定就是桂花母子俩,于是他急匆匆地走过去。可是当他瞟了一眼面前的女人时,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眼皮底下这个苍老憔悴的女人就是桂花?他不敢辨认,于是上前打招呼说:“老人家,噢,老嫂子好啊!”
桂花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荣标有意试探说:“荷花谢得真快,好像季节还没到呀?”
“秋来得太早”,桂花望了面前这男人一眼,她心中陡然一怔,这就是她日夜思念的标哥吗?她笑着问道:“噢,同志,从哪儿来?”
“北京来。”
“北京,我爹也在”
桂花接过水生的话茬说:“北京来,到哪里去呀?”
“去相思寨看望一个老朋友。”
“相思寨?”
“嗯,老嫂子,你是哪个村的?”
“相思寨。”
“那你一定认识有个叫桂花的女人。”
水生迫不及待地说:“她是”
桂花拉了拉他的衣角,别过脸去说:“黄土都埋齐胸了,你认识她吗?”
“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摘荷花,采莲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呀!”
“她已经老了,就是坐在你面前,只怕你也认不出来。”
“不会的,我一直没忘记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笑两个小酒窝”
“回去吧,真要见面,这一辈子你也就不会再想她了。”
“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那份情意是永远不会变的。”桂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情,她凝视着李荣标,深情地啜泣着:“标哥,我等你等得好苦啊!水生,快叫爹!”
水生羞羞答答地上前叫了一声:“爹!”然后把坐着的母亲扶起来走到李荣标跟前。
桂花用衣袖抹了一把泪水说:“看看吧,好好地看看,这张脸老了,哪还有酒窝?”
李荣标将他们母子拥在怀里说:“桂花,水生,我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桂花悲喜交加地摇摇头。
李荣标说:“我回来得太晚了!”
“是时候,再晚就见不到了。”
李荣标望着她虚弱的身子,心里一阵内疚,他搀着她的胳膊对水生说:“水生,叫车子开过来,我们送你娘去医院。”
桂花摇摇头说:“不,不”她用手指了指独轮车。
李荣标会意地点了点头,将桂花扶上了独轮车。坑坑洼洼的泥沙路上,李荣标推着独轮车,“吱呀吱呀”,一步步朝前走去。
吉普车跟在独轮车后面缓缓地行驶。
第三十章
桂花被送进了医院。第二天,县委陈书记带着部下来到相思寨,问李荣标有什么事情需要县委去办?李荣标说:“希望医院尽全力将桂花的病医治好。”陈书记心领神会,当即派医务人员护送李桂花到县医院,并召集院领导指示,马上请名医会诊,不惜一切代价治好桂花的病。
在医院内,李荣标日夜守护在桂花病床前,为她喂药喂饭。经过医院的全力抢救,桂花的脸上有了红润的光泽,人也逐渐有精神了。进院的前两天,她一个劲地咳嗽,眼睛也睁不开,人整个处在昏迷之中,医生诊断为肺结核合并肺炎感染,通过输液,对症下药,第三天,桂花苏醒过来,眼睛慢慢地睁开,李荣标捧着她的脸蛋高兴地喊道:“桂花,你终于醒过来了。”
桂花瞧着李荣标的面孔,泪水又漫出了眼窝,她怔怔地说:“荣标哥,我我不是在梦中吧?”
“桂花,是我!这么多年难为你了,我再不离开你,好吗?”
“荣标哥,别说傻话了,你是有身分的人,国家需要你,你娶了一位好妻子,我为你拥有一个好家庭而高兴。我是一个农村女子,而且头上戴了一顶地主婆的帽子,我不能连累你。”
“桂花,我对不起你,我欠你太多了,今生今世难以还清。”
“标哥,已经见到了你,今生我就满足了。”
“桂花,等你病好后,我把你和水生接到北京去。”
“不,不!标哥,我不愿打扰你们和和美美的家庭生活。桂花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人间磨难,世事沧桑,对我已经习惯了。”
“桂花,这是我们全家的心愿,我妻子周萍也和你一样善良,是她叫我来相思寨接你们回京的。”
桂花身子抖得很厉害,忍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滚过脸颊,她泣不成声地说:“标哥,你妻子是一个好人,你代我谢谢她的心意,你有这样的女人体贴关心,我这辈子也就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了。”
李荣标说:“你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桂花,周萍瞒着我每月给你寄了20块钱,你收到没有?”
“给我寄钱?没有收到过啊!”
“这就怪了,你看,这是她寄钱的回执,两年多啦,四百多块呀!”
“怕是路上遗失了吧?”
“不会的,回去后我去邮电所查查,说不定是那个村干部贪污了。”
“唉,多谢水生他姨这片好心,还那么记挂着我们娘儿俩。呵,标哥,水生来了没有?”“没来,他吵着要来照顾你,我让吴三大叔把他带回相思寨了。”
桂花感慨地说:“标哥,吴三大叔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哪,今后你可别忘了他的那份大恩大德呀!”
“桂花,不会忘的,放心吧。”
“好,我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水生已经长大了,他是你的亲骨肉,你把他带到身边去,他可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跟着我受了那么多苦,京城大,你又是当官的,跟你有出息。”
“桂花,养好病后,我把你们一起接去。”
“桂花不愿离开相思寨。”
经过县医院的精心治疗,桂花病情逐渐好转。医生要她再住一段时间,桂花执意要出院回相思寨,李荣标也劝不住她。
桂花和李荣标坐着县委陈书记的吉普车回到了相思寨。
在县医院住院时,张狗娃重新腾出了吴家院子的几间瓦房,让水生和吴三都住了进去,张狗娃还为桂花家里添置了几床新被子,请泥工给她家做了灶屋。
吉普车在村口刚停下,狗娃领着村干部迎候他们。李荣标搀扶着桂花下车,狗娃便过来说:“嫂子病好了吗?可把我给急死了。荣标哥,李将军,我们在村部腾出了两间房子,给嫂子把东西搬了过来,过去对嫂子照顾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桂花冷冷地白了狗娃一眼,眼里带有几分鄙视。她在心中说:“好个张狗娃,油嘴滑舌,真是狗眼识人低!”
李荣标说:“狗娃,你现在是村长吧?”
“哎,这村长算不得什么官,比起标哥,我只是一颗芥粒!”
“可你八面威风,相思寨只有你说了算?”
“不敢,不敢!过去有得罪嫂子的地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听工作队的指挥嘛,我一个粗人,有什么办法?”
“算了算了!我问你一件事,你清楚不清楚?”
“什么事?”
“我妻子周萍每月寄给桂花的钱,怎么她没收到过分文?”
张狗娃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支支吾吾地说:“这这我可不知道呀我查查我查查”
李荣标从他的神态中知道这钱是狗娃给领走了,他故意说:“狗娃,私领贪污人家的汇款,是犯法行为,可要蹲大牢的。”
张狗娃额上冷汗直冒,他腾地双膝跪在李荣标和桂花面前说:“我该死!我昏了头!标哥,嫂子,我倾家荡产还你们的钱,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算了吧,这件事就到这里打止,我不跟你计较,你也不必害怕,以后少干些伤天害理的事,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李荣标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
“狗娃不敢,狗娃不敢!今后我如再有对不起嫂子的地方,你就砍下我这颗狗头吧。”狗娃哆嗦着说。
“好,只要你重新做人,我们还是兄弟,我也不会亏待你,你回去吧!”狗娃耷拉着脑袋,像霜打了的茄子怏怏地走了。
回到吴家院门口,吴三和水生早在这里等候。水生扑到桂花怀里说:“娘,爹,我可想你们,娘的病好了吗?”
“好了好了,”桂花抚摸着水生的头说,“我们进屋去吧。”
一家人手牵手走进吴家大院,吴三颤颤抖抖地给他打开房门,为他们烧茶。不一阵,门外来了一群人。村里人听说官位显赫的将军李荣标荣归故里和桂花团圆,一个个受宠若惊,匆匆前来拜访,一下子,内内外外挤满了人,凄清冷落了多年的吴家大院突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了。
李荣标和桂花带着水生到了自己家乡李家村拜祭了亡故的父母,随着又到李嘉政先生和桂花母亲坟头上烧了几炷香。桂花的继母自李嘉政去世后便改嫁了他人,弟弟李醒在城里当了校长,李嘉政祖辈创办的学校和家业也就被族里人分光了,如今桂花没有什么可依恋的了。
军部来了电报,催李荣标回北京参加军委召开的重要会议。李荣标虽依依不舍,但他不得不即刻回京。他要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