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拿着毛笔,先看看妇人,接着再转过脸去看看汉子,随后垂下头去,开始在纸张上写大字。
妇人低头看着小孩儿写的字,忽然对汉子说道:“夫君,近日福松的字很有长进啊!看来夫君的教导真的有用呢!”
汉子叹道:“大人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以后就全靠他自己了!”
随后汉子拉着妇人的手,转身向后院门口走去。妇人临转身时又看了小孩儿一眼,口中轻声说道:“福松,你要好好的写字啊!父亲和母亲先走了!”
小孩抬起头时,却见妇人与汉子已经走到了后院的门口,他急忙舍下桌椅,向他们奔去,口中高喊道:“父亲!母亲!”但让他意外的是,从桌椅到门口的距离只有十几步,但他却怎么也跑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越走越远。
“父亲!母亲!”郑森叫喊着,双手在空中虚抓着,很快就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呆呆的盯着船舱的顶部,随后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并伴随着人的喊声:“公子,你怎么了?”
郑森翻身坐了起来,拉了一下床边的一根绳子,接着大声说道:“我没事!亲卫使可以退下了!”
敲门声戛然而止,船舱又恢复了平静。
郑森抱着脑袋坐在床边,他用力摇了摇头,以便将噩梦的痕迹彻底清除。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做起了噩梦,而且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他走到桌子边,拿起一把匕首,将油灯的灯芯挑长,那彻夜长明的油灯立刻变得明亮起来。
郑森扔下匕首,伸手推开舷窗。一阵清新的江风吹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浊气吹得无影无踪。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脑子渐渐清醒过来。他望着远处那一团模糊的南京城的轮廓,口中喃喃道:“但愿这只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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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的一声轻响,三只碧玉酒杯碰在一起,随即又各自向后缩去,并分别灌入三个人的嘴里,随后,三只酒杯几乎同时搁在一张小小的圆桌上。
沐天波高兴的将酒杯放下,拿起一双银筷子,夹起一块切得仔细、炖得软嫩的水晶肘子,略微端详一番后,就放入嘴里,仔细的嚼了起来,挂在嘴唇上方的那撇灰白胡须上的那一颗油珠随着他嘴唇的活动一颤一颤的。
坐在沐天波对面的丁魁楚饶有兴致的啃着一只白斩鸡的鸡腿,他用力咬碎一块鸡腿上的软骨后,将那啃了一半的鸡腿扔在桌子下,然后拿起一只丝绢手帕擦了擦手,随后抬起右手,伸出小指,用那小指上的长约一寸的手指甲认真的掏着自己的那两颗硕大门牙上卡着的肉丝。
与沐天波、丁魁楚二人吃相明显不同的是,满腹心事的左梦庚仅仅嚼了颗茴香豆就停下不吃了。他望着沐天波与丁魁楚二人,脑子里却转着自己的念头。
丁魁楚抬起头来,却见左梦庚正愁眉不展的看着自己,他一惊,忙用手帕擦了擦嘴,问道:“不知左将军为何愁眉不展啊?”
听到丁魁楚这样说,沐天波也停止了咀嚼,望着身边的左梦庚,也问道:“是呀,老夫这几天见你一直是这样,有时烦躁,有时忧郁,莫非真有什么心事?若真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说出来,老夫必定鼎力相助!”
左梦庚心中一阵冷笑,暗道:“怎么可说给你们听?只怕你们听了后,直会昏过去!”他故做深沉的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话长啊!唉……”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在心里寻思着如何应付面前二人。
沐天波将口中的那团肉泥咽下去,说道:“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连伺候的下人都被赶走了,你但说无妨!”
左梦庚放下酒壶,又叹口气,说道:“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想当年,家父经营湖广,虽说不能使湖广夜不闭户,但毕竟是抑制了邻近的盗匪猖獗之势,于国于民实乃功臣。”他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将酒杯狠狠的扔在桌子上,说道:“只恨那林清华,夺我湖广,害我将士,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沐天波与丁魁楚这才放下心来,二人对望一眼,均是一笑。沐天波拍了拍左梦庚的肩膀,说道:“靖国公勿恼!如今虽然湖广已成林清华的地盘,但这江西与贵州可是入了你的囊中啊!虽然贵州穷困,但江西不穷啊!再不济也比那四川强吧?”
丁魁楚插嘴道:“是啊,黔国公说的没错,江西是个好地方啊!别的不说,光是每年上贡给朝廷的瓷器就是一大笔啊!况且我听说西洋商人甚是喜爱本朝瓷器,愿出高价收买,这可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沐天波给左梦庚夹了块水晶肘子,说道:“靖国公不如先尝尝这水晶肘子,肥而不腻,滑而不油,不愧是祖传的手艺。”他望着对面的丁魁楚,说道:“丁大人也尝尝,味道很是不错!”
丁魁楚夹起一块水晶肘子,塞入嘴里,边嚼边赞道:“好,确实不错。”他望着沐天波,问道:“莫非府中又来了厨中高手?”
沐天波颔首道:“正是!此人原为史可法府上主厨,做的一手好菜。后来史可法逃出南京,他却被潞王亲军捉去充数,随后又被那阮大铖收罗进府中,专门为他做菜。南京城破后,老夫拥立桂王登基有功,新天子便将原阮大铖府上的下人、丫鬟、厨子全赏赐给了老夫,老夫方得此人才。”
丁魁楚赞道:“黔国公一向重视用人,下官实在是佩服,只是不知黔国公肯不肯让此人跟着我回府,让他也教教我府上的那些新手,免得下官每日吃饭如同嚼蜡。”
沐天波道:“好说,好说!老夫今晚就命他前往丁大人府上,为丁大人主勺。”他转过头去,对左梦庚说道:“不若也让他去靖国公府上,也可让靖国公每日能吃上美味佳肴。”
左梦庚抱拳道:“晚生承黔国公厚爱,在此谢过。”
三人又聊了阵饮食男女之事,方切入正题。
丁魁楚问道:“不知黔国公今日召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沐天波道:“如今新天子已然登基,而且诸位也看到了,自从新天子登基以后,天下已日见承平,虽然鞑子仍在淮北肆虐,但已是强弩之末,已无多大威胁。”
丁魁楚道:“可是下官却听说那鞑子此次兵势很盛,可不下五十万人。”
沐天波道:“老夫久掌兵事,这虚张声势的道理还是懂的一些的,如今这鞑子就是虚张声势。别看他们是五十万,其实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随军的民伕,他们能有多大威胁?依老夫之见,此次鞑子肯定无法打过淮河,最多会派些人马假意渡河,试探一下我军虚实。”
听到这里,左梦庚心中一动,忙问道:“那黔国公为何极力说服朝廷派林清华、黄得功、李成栋三人北上抵御鞑子?照黔国公刚才的言语,只需十五万人马就足以守住淮河一线,根本用不着他们三人的三十多万人马。”
沐天波微微一笑,说道:“靖国公年纪毕竟不大,这人心险恶之说领会的并不深。”他转头看着对面的丁魁楚,问道:“老夫想问问丁大人,依你之见,如今朝廷最可忧虑的是什么呢?”
丁魁楚搞不清沐天波的意思,直好照本宣科的说道:“这个……下官以为目前朝廷最可忧虑的有三件事,一为鞑子南下骚扰,二为赈济灾荒,三为祸乱川中的流寇张献忠。除此之外,下官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了!”
沐天波笑笑,说道:“丁大人与其他的同僚一样,是身陷棋盘之中,无法窥见全局啊!”他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朝廷最可忧虑的既不是张献忠这成不了大气的流寇,也不是那强弩之末的鞑子八旗,而是藩镇之祸!”
听了这话,丁魁楚虽然口中没说什么,但他心中却并不以为然,他心道:“这还用你说?朝中大臣早就看得清清楚楚,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当然还有你身边的这位左梦庚,甚至连你自己都是威胁朝廷的藩镇,只不过由于兵权在你们手上,其他的大臣不敢言语罢了。即使有那么几个敢说话的愣头青,也在你们面前碰得鼻青脸肿,就比如那个老顽固张慎言。”
与丁魁楚不同,左梦庚的脸上明显的出现了一丝不安,他心中搞不懂这沐天波到底想干什么,居然当着和尚说贼秃,当着自己这个藩镇的面说藩镇的坏话,而且他最想不通的是,当初不就是这个黔国公沐天波拉拢几人共同拥立的桂王吗?“莫非他这么快就想卸磨杀驴?”左梦庚心中警觉起来。
好象知道左梦庚心中想的是什么似的,沐天波赶紧解释道:“老夫这番话并非是说靖国公的,老夫说的只是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三人。此三人不顾朝廷颜面,居然学着江湖草寇样子结拜为义兄弟,这实在是让朝廷尴尬,更让朝廷忧虑的是,他们三人沆瀣一气,共同要挟朝廷,向朝廷索要四川,可见其狼子野心已露。”他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左梦庚,说道:“当然了,靖国公就不同了,天子知道靖国公的忠心苍天可鉴,所以在这个封号上就与其他人不同,所以靖国公勿需多虑。”
左梦庚沉声道:“黔国公的意思是,朝廷是有意将他们三人调到淮南?”
沐天波神秘的笑道:“他们三人拥兵三十余万,若不将其调走,朝廷怎能安枕?”
丁魁楚皱眉说道:“但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他们远离朝廷,反而不易约束,放虎归山也不妥啊!”
沐天波压低声音,说道:“放虎归山也比养虎遗患好!朝廷将他们派到淮南,就是为了卡住他们的脖子。”
左梦庚心中一惊,忙问道:“此话怎讲?”
沐天波道:“我问你,他们三人的地盘都在哪儿?”
左梦庚道:“黄得功治地为江北淮南一带,林清华的治地为豫、楚、川,而李成栋的治地为现已陷入鞑子之手的山东。”
沐天波“嘿嘿”冷笑两声,说道:“那如今他们的军队都在哪里呢?”
丁魁楚心中一动,抢着说道:“黔国公的意思是说,他们如今都是无根之木?”
沐天波颔首道:“不错!无根之木。诸位可以好好的想想,这人没饭吃,能撑几天?”
丁魁楚道:“大约十几日吧?”
沐天波道:“那这大军若是没了粮草,能撑得几日?”
丁魁楚道:“这个……恐怕撑不了半个月。”
沐天波道:“看来丁大人还是对这军中之事不甚熟悉呀,依老夫的经验来看,若是前线数十万大军没了粮草,连十日都难以撑下去。没粮食,士兵无力打仗,而敌军却可以趁机攻击,数十万大军立刻土崩瓦解。”
丁魁楚有一点明白了,他问道:“莫非朝廷是想用粮草来控制住他们?”
沐天波笑而不答,左梦庚却替他说了出来:“难道朝廷竟然想背后捅上一刀?”
沐天波道:“俗话说‘三人成虎’,如今他们三人已是磐石一块,若不尽早除去,任其坐大的话,恐怕早晚成朝廷祸患,就如那唐末的河北三镇一般,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丁魁楚道:“所以朝廷决意将他们三人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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