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也早已烟消云散;那个风骚女人几年前就改嫁,成了纯粹的外人,而玉亭现在却成
了他的亲戚!
在金强的地盘子问题上,金俊武、孙玉亭和田福堂都心照不宣地站到了一块。金俊山和
田海民怎么可能向这个强大的临时联盟挑战呢?
瞧,中国农村的政治已经“发达”到了何种程度!
这个多年来的支部会零零拉拉一直开到鸡叫一遍才结束,令人惊讶的是,其他人都熬得
打起了哈欠,而福堂同志自始至终精神饱满!
是的,通过这个会,给了田福堂一点小小的精神刺激,使他几年来的颓丧情绪神奇地得
到了改观……会后不久的一天,田福堂竟然回心转意,真的决定动身去看望自己的女儿和儿
子。是啊,说心里话,几年来,他急是急、气是气,但梦里都在想念自己的儿女。再说,现
在又有了孙女外孙子,他急切地盼望能很快地见到这两个亲亲的亲骨肉!
老伴一听说丈夫要出门去看望儿女,高兴得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发抖的手为他准备上路
的行囊——主要是为两个小孙子打闹礼物。
田福堂准备先到黄原去看女儿,他担心弟弟调到省里去当官后,他女儿在黄原就失去了
靠山。当然,还有她公公李登云哩。但他亲家是个卫生局长,不掌什么大权!
他打算在看完女儿返回的途中,再去看儿子。至于是不是要把润生一家人接回双水村,
他还没拿定主意,只能等他到那个陌生的外县村庄见了他们再说……在金光亮蹶着屁股,一
脸哭丧用镢头在庙坪刨他命根子一样的泡桐树的时候,田福堂就暂时告别了那个破碾盘,咳
嗽气喘地在村中上了长途公共车,动身到外地看望他的儿子和女儿去了。
润叶在四月上旬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儿子。
三十一岁生头胎孩子,往是令人担心的。临产前四五天,婆婆刘志英就坚持让她住进了
自己任党委书记的黄原市医院。妇产科最好的大夫已经做好了剖腹产的准备。结果孩子却顺
利地自然出生了。
孩子取名“乐乐”,官名李乐。
乐乐的出生确实乐坏了这家人。母子从医院回家后,向前高兴得哭一阵又笑一阵。李登
云和刘志英更不用说,他们不仅雇了保姆,而且两口子都失去了上班的热情,在整个月子里
轮流帮保姆侍候小孙子和儿媳妇。向前满怀激情,以轮椅代步,一天忙着亲手做六七顿饭。
儿子的出生,使润叶真正体验到了一种更为丰富和深刻人生内涵。一个过了三十岁的女
人,第一次做了母亲,那心情完全可以想得来。
现在,她已经上班了。再有一个星期,乐乐就过“百日”。
去年秋末,润叶由原来的少儿部长提成了团地委副书记,因为工作责任重大,也更繁忙
了。她主要还是管少儿部和文体方面的工作,经常要组织一些学生职工的娱乐活动和体育比
赛。
关于她的提拔,社会上也有一些攻击性的传言,说她是她二爸调到省上后,逼着让黄原
地委提拔的。另一种传言是,地委有人为了讨好升迁的田福军,便想提拔了他的侄女,前一
种说法显然是恶意制造的谣言,至于是否有人为了讨好田福军而在提拔她的问题上“做了工
作”,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但愿不是这样。
不管怎样,对田润叶来说,她在生活和工作中都面临新的考验。她要照顾孩子,还要照
顾残废的丈夫;新的职务又要求她在工作中投入更多的精力。团的工作的特点是社会性强,
她得经常离开机关,到外面去活动。
好在孩子的许多事不要她过分操心。丈夫,公公和婆婆,加上保姆,四个相帮着抚哺,
公公和婆婆把乐乐象命根子一样看待,孩子正常哭几声,婆婆就赶忙把医生叫到了家里——
反正她管着一群医生!
润叶基本没有奶汁,因此不必经常跑回家给孩子喂奶。公公和婆婆为了照顾儿子和孙
子,已经把宿舍调整到了他们单位下面的二楼上。白天,孩子就经常在他们家——因为那里
房屋宽敞,条件也好一些,只有晚上,润叶才把孩子接回自己家。
虽然丈夫是个残废,但润叶现在对这个家感到很满足。全家都爱孩子,也爱她,尽量减
轻她在家里的负担,使她能集中精力搞她自己的工作。
现在,我们的润叶心情象湖水一般平静。生孩子以后,她变得丰满起来,脸颊上又出现
了少女时期的红润。因为她的工作是和青少年打交道,所以衣服穿著也不象一般搞行政工作
的女干部那样刻板规正。她穿的通常都是那种流行的较为自由的式样,又给人一种高雅的朴
素感。
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一个最富魅力的年龄。花朵是美丽的,可成熟的果实更让人喜
爱,年轻漂亮的团地委副书记出现在公众面前,许多男人都不由得对她行“注目礼”。当人
们又知道这样一位出色的女人,丈夫竟然断了双腿,整天靠轮椅生活的时候,不免大吃一
惊,表现出一副难以理解或不可思议的样子。其中有几个自认为出类拔萃的年轻中层领导,
曾先后试图替她弥补个人生活的“不幸”,结果发现不幸的是他们自己。当然,田润叶已经
是个成熟和具备一定文化素养的女性,她不会极端地对待这些男人们的“好意”,通常微笑
着用几句尖酸的话使这些“同志”羞愧地退开了。
不!如果她的丈夫是个健康而强大的人,他们感情不合而又不得不生活在一起,那么,
她田润叶也许会寻找另外的感情——作为生活在眼下时代的青年,尽管她还是个什么团地委
副书记,但她理解别人类似的感情。她不能同意上一代人对此类感情抱有的那种绝对的谴责
态度。当然,她不赞成她的好朋友杜丽丽的做法,至于她自己,情况和别人大不相同。她现
在对自己的丈夫有一种深厚的怜爱的感情;不仅有妻子对丈夫的感情,而且还有一种母亲对
孩子的感情。
唉,他已经那样不幸,又那样的热爱她;她如果做出某种对不起他的事,首先自己的良
心就无法忍受。最终受伤害严重的也许不是向前,而是她自己。真的,如果是那样,她怎能
再忍心面对他儿童一样善良和纯真的笑容呢?这将不仅是妻子对丈夫的残忍,而是母亲对自
己孩子的残忍。
他不能不让人心痛啊!每次下班以后,她一进门,总是看见他把饭菜做好用碗扣在桌子
上,自己坐在轮椅里静静地等她。他见她回来,确实象孩子盼回了母亲,高兴得用舌头舔着
嘴唇,跌跌马趴地张罗着为她添场夹菜。好多情况下,她都忍不住想流泪——这很难说是因
为幸福,而是一种深深的人生的感动。
人啊!很难仅仅用男欢女悦来说明我们生命大地的富饶与贫瘠……
这是七月里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田润叶匆匆地走过水迹斑斑的南大街,往家里赶去,
本来是星期天,但市上举行“青少年宫”落成典礼,她不去出席不行。
拐进家属区时,她的外衣都淋湿了,两只布鞋也糊满了泥浆。她没带任何雨具;因为离
家时,天虽然阴着,但没有落雨的迹象。
她本来想顺路到二楼婆婆家看看儿子,但浑身水淋淋的,只好先回二楼自己家去换衣服
和鞋袜。
保姆和孩子都在下面,家里只有向前一个人,不过,她进门后,见通往客厅的门闭着,
听里面向前不知在鼓弄什么,叮叮咣咣的。润叶因急着换衣服,也没看他干什么——丈夫闲
着没事,经常搜寻着做点零碎活;有时把还能用的东西都“修理”得不能用了。让他干去!
闲呆着也着实是寂寞。
她进了卧室,扒掉身上的湿衣服,从大立柜中拉出另外的一身换上。这时,她听见那边
叮叮咣咣的声音停止了;他显然已经知道她回到了家里。
润叶换好衣服,把头发用干毛巾擦了擦,就弯腰在床下面寻一双布鞋,以便换掉脚上又
脏又湿的那双。但她却怎么也找不到她要找的那双旧鞋。
奇怪!哪儿去了呢?其他人一般从不进他们的卧室,鞋怎能不翼而飞?是保姆拿去卖给
了收破烂的老头?这不可能!保姆是个很规矩的农村姑娘,不会干这种事。
润叶又在床下仔细翻搅了半天,她这才发觉,不仅那双布鞋没有了,她的另外几双鞋和
向前的许多鞋也没有了。她一刹那间紧张地想,是不是家里进来过小偷?但很快又否定了这
种想法——新鞋一双没少,贼娃子偷那些旧鞋干啥?再说,向前一整天都不离家,小偷怎能
进家来呢!正在疑惑之时,她看见向前坐着轮椅从客厅那边拐过来,停在卧室的门口,舌头
舔着嘴唇,很不自然地看着她,脸上甚至有一种抱愧的神色。
怎么啦?她也停止了找鞋,不解地看着丈夫。
“你先把胶鞋换上,那双鞋……”向前吞吞吐吐说。“怎么啦?’她开口问。
“那双鞋……让我拆开了……还没弄好。”向前仍然有点咄呐。
“拆开干啥?”润叶越来越莫名其妙。
向前低倾下头,说:“我想学钉鞋,因此……”“钉……鞋?”润叶还是反应不过来丈
夫究竟是怎么去了。
“嗯……我让过去一个开车的朋友捎着买了一套钉鞋工具。”
“咱们就那么几双鞋,破了再买新的,何必专门买个工具钉呢!”
“我不是要钉咱们的鞋。我准备学会钉鞋后,办个营业执照,到街上去做这营生……”
啊啊,原来是这样!
润叶这才恍然大悟。她走过来,手托在丈夫轮椅的扶手上,惊讶地看着他,问:“你这
是为什么?”
向前仍然低垂着头,说:“看咱们的乐乐出生后,我感到幸福,又感到痛苦。幸福在于
我有了儿子。我想不到自己成了这个样子,还会有这么大的福气……“可是我心里又太痛苦
了,我是这样一个废物父亲!叶,一个不能养活自己孩子的父亲,有什么脸面对孩子!有什
么脸活在这世上?再说,我父母亲总有一天会离开人世间,到时,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养活我
和孩子呢?想到这些,我的心就象锥扎一般!”因此,我盘算来盘算去,总得要学着做个什
么,赚点钱,也减轻你的一些负担。我寻思,其它活我干不成,但钉鞋主要靠两只手而不需
要动腿;我的两只手劲大着哩,这你也知道……所以我瞒着你和父母,偷着让人买了钉鞋工
具,在家里先练着……”
润叶蹲在他面前,两只手搭在他的断腿上,静静地听他说。她看见,丈夫说话的时候,
眼里噙着泪水。“你不要这样,”她说。“到任何时候,我都能养活了你和孩子。你现在身
体不行,能帮我料理点家务就满好了。”“我知道,你和我父母亲都不愿我去干这营生!你
们都是领导人,有身份的人,而我却蹲在街头当个钉鞋匠,会给你们丢脸的……可是,我再
干不了其它活哇!叶,让我一辈子这样闲呆着,还不如让我一死了事!”向前的脸在骤烈地
抽搐着,扭向了一边。
润叶被他的痛苦深深触动了。她完全能理解丈夫的心情。他感到这样活着是一种屈辱,
他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