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首先制造出需求来。打个比方:假设你站在街头,举着一张百元大钞说:我只
卖一块钱。那排除你是傻瓜外,绝对会被人当成骗子——因为没人会相信这样的
“供给”。
综上所述,他只是随便在电话里提到某人要从大陆转口一批煤炭到印尼,有很
多人希望加入。
这些“随便”说出的话,立刻给彭小彭造成一个“僧多粥少”的印象。
而这正是让人加入的事业的最佳境界。
于是乎,马力特别开发公司的三百万块钱顺利地流进了国际商业银行香港分行
的一个特别账户里。
同时进来的还有应副行长以“商借”“预付款”“贸易”等各类名义搞到的一
千七百万左右的款项——这些款项的抵押和保证,大都是国际商业银行的股票——
这一大笔钱把他在国际商业银行的存款、股份都顶出后,还略有盈余。
第十四章
国际商业银行的查封工作是在全球同时进行的:各地财政执行官、各中央银行
的清盘官员,在相差不到十二小时的时间内,出现在国际商业银行各地分行门口。
国际商业银行的被查封,立刻在国际商场上引起了混乱:由于它承办的金融业
务停止,资金被冻结,它开出的信用证失效而无法押汇,原订的进出口贸易无法进
行,大批的旅行社取消了旅游项目,大批的货物积压在港口,船期一误再误……
当然在这场风波中受损失最大的还是中小存户:因为国际商业银行如果倒闭清
盘。他们至多能收回小部分存款。其中以香港等无中央保险制度的银行的存户最惨:
如果上述情况发生,他们就一分钱也拿不到。
风潮在香港渐渐形成:存户们开始“烛光游行”,开始“马拉松绝食”。
彭小彭的马力特别开发公司自己也不能幸免:他的所有商务活动立刻停止:京
门饭店的公司本部同时关闭……
在瑞士一幢放满古董和明、清家具,外带花园的小住宅前,以退休企业家身份
住在这里的应副行长,正在专心练太极拳。房间里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
在离京门饭店不远的一幢位置不错,但施工草率的商品房的二楼里,伍勤在用
力洗刷着溅满水泥的地板。
彭小彭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默默地看着底下的一个自由市场,听着此起彼伏的
讨价还价声——世界范围内的贸易,正是从这种讨价还价声发展而来的。虽然它的
透明度要低得多。
市场和北京城一起,渐渐隐入夜幕中。彭小彭已经站了近三个小时,没人知道
他在想什么。
“招呼你们老板吃饭。”肚子已经明显鼓出来的伍太太端着菜进来对伍勤说。
伍勤弯腰从床铺下拖出一箱“二锅头”,从中取出一瓶。
把房子一块赔进去的彭小彭,这些日子以来就住在这里,两个人一天一瓶酒,
现在箱子里只剩五瓶了。
“老板,想出办法来了没有?”伍勤问坐在桌子前的彭小彭。
“等把这箱酒都喝完了,我就能想出办法来。”彭小彭认真地回答,“酒对我
就是瓦特看到的那把冒着蒸汽的水壶、就是那个砸牛顿脑袋的苹果。”
【编者点评】
这基本上是一个红顶商人的故事。让人想起一代巨贾胡雷岩的经商之道,让人
深感商场险恶。因为钟道新着力塑造的那个拚命追逐利润的彭小彭正是当下中国一
代官商的精彩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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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票市场的迷走神经
钟道新
第一章
“你这身打扮,叫我怎么陪你逛商店?”郭夏对丈夫说。
“你不要把话反过来说:是我陪你逛商店,而不是你陪我。”常锐只穿着一条
很短的裤权,一件廉价的T恤,一双过时很久的凉鞋,站在贸易大厦的入口处。他没
有像一般年届四十的男子一样地“发福”,腹部依然平坦,好像涂有一层黄色的保
护油的微黑的皮肤下,蕴藏着丰富的精力,似乎时刻喷薄欲出。只是头发略有些稀
疏:但这亦可以解释成智慧的外在表现。“女人就是女人,就连撒切尔夫人,在有
记者问她时,她也说最遗憾的事情是:不能亲自去逛商店。她逛遍全世界也还嫌不
够。”
“可你就不能穿得整齐一些吗?”
“衣冠楚楚的人不是骗子,就是花花公子和伪君子。不过我发表严正声明:倘
若出席你第二次婚礼的话,我肯定会穿得很像样子的。”
“缺德!这可是全国最大最高的商店。”
最大最高就是最好?常锐永远对女人的逻辑感到惊讶。在以惊人速度上升的电
梯中他脸朝外看着。S市是一个奇妙的城市。它地处南国前沿,像刀尖一样地插入
“资本主义”的包围之中。地缘和人缘的交叉作用,使它成为一个混合体。在概念
上你也很难将它归类:特区?特区是什么?特区就是S市。S市就是特区。这是一个
悻论。
郭夏逛商店有一个特点:从高往低。常锐痛苦地追随着。
“你看这个怎么样?”
“很好。”他知道妻子要的不是意见,只是反应。
“它的包装有多漂亮!”郭夏由衷地赞叹后,买下了这盒化妆品。
包装代替了内容,模糊了内容。它使质量变成了一种主观印象:你在同样的地
方,放上同样包装但内容不同的东西,她也一定会买下。她买的其实是包装。包装
就是商品本身。常锐没有敢把这话说出来:女人一旦生了气,她们不是去喝酒、去
打牌,而是以十倍的热情去买东西。这可是一件要命的事。
一个女导游领着一群显然是来自内地的游客,不停地用麦克风叫他们跟上。
这就像一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羊。常锐想道。
“这个手提包的颜色和我那件上衣非常相配。”郭夏反复地端详着一个羊皮手
提包,“我想把它买下。”
“我实在理解不了你这个‘相配’的概念:有了一件上衣,就要买一个与之相
配的手提包。然后又要祸及皮鞋、围巾。可如果你买了一张床铺,必然要有相配的
地毯和窗帘……你就这么配啊配啊,等你配到最后就会发现睡在你旁边的人与你不
相配了。”
郭夏根本不理他。仍然不停地往小车里放东西。
“自选”真是一种革命性的发明:在这里一些东西都摆出一副任你拿的样子,
可你最终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往往是超出你想象的代价。在结账处常锐机械地付
着钱。
在底楼郭夏看中了一条裙子。常锐虽然对衣饰毫无研究,但已经从“皮尔·卡
丹”这几个字上分析出它便宜不了。但他没有反对。
“这裙子的确不错,可似乎超出了咱们的购买能力。”
在郭夏说这话时,一个丑陋的女人毫不犹豫地买了一条。
“当造物主没有给人以什么优点时,衣服就变得格外重要起来。”常锐庆幸这
个女人的出现,“或者换一句话说:只有有重大缺陷的人,才需要打扮。”
“可她毕竟有一条心爱的裙子。如果不是太贵的话。”郭夏恋恋不舍地放下裙
子。
“你买吧。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常锐受到刺激,作为一个男人,必需保
障妻子的消费。
“就是。我一年不才一个生日吗?”常锐的话立刻得到反馈。郭夏付了两百元。
幸亏你一年才一个生日。
郭夏去接电话时,常锐擦完汗,光着上身来到客厅。
他的岳父郭天谷正襟危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
按道理它早该完了。他是一个不看中央台新闻的人。这样的人在S市大有人在。
可郭天谷却是一个必须看的人。不过这并不矛盾:录像机正在录着“亚洲台”的新
闻节目。高技术才能够缓解和掩盖矛盾。
“你应该、也完全可以少穿一些衣服。”常锐对他的父亲一向是以“你”相称
的,而对郭天谷却从来冠以“您”:岳父毕竟是岳父。血缘就是血缘,它的最大特
点就是不可替代,不可置换,并且在这个辽阔的世界上没有两个人的血缘关系是完
全一样的。
郭天谷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是前G省财政局的副局长,多年身居高位,
使之养成了不动声色的习惯。而且要处理好和女婿的关系,是能否安度晚年的关键,
必须保持距离。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多穿一些?”常锐从岳父的脸上读出了潜台词。中国是一
个潜台词丰富的国度。
“我没有这样说。”
“如果我这里有空调机的话,就可以穿上毛衣。”常锐这话是有所指的;一个
月前,他的朋友刘科拿来一台空调机,日本东芝牌,开价一千。“为什么这样便宜?”
他至今后悔这句话。“没有上过税。”刘科坦然地回答。
郭天谷因此就不同意买。在没有税务周时,这项工作就归财政局管,而他正是
分管者。
“如今有谁不偷税?”郭夏说,“这里的夏天没有空调是很难过的。”
郭天谷没有再说话,只是在第二天说要去曾经搞过地下工作的上海转一转,看
看老朋友。于是郭夏退却了:“空调机以后可以再买,而我只有这一个父亲。”
“更何况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女儿。不就是买一部上过税的吗?”常锐宽宏地说。
任何一部成功之家的历史,就是一部妥协的历史。妥协就是进步。
“我看过一本小说:一个——”常锐把“很封建”三个字删除掉。“父亲甚至
不肯当着女儿的面洗脚。”
“如果这个家里没有康定的话,自当别论。”郭天谷本想说:等到我死了之后,
还要你们来给我洗身呢!
“康定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子而已。”这个康定是他们雇的小保姆。有一个很复
杂的藏族名字,因为她是康定人,所以为了方便起见,就直呼她“康定”。
“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郭天谷关了电视。
康定及时地开出晚饭来。因为七点钟郭夏要去夜校上课。她是S大学法律系的讲
师,同时兼任夜校的老师,每个星期有三个晚上要去上课,每堂课能挣四十元钱。
而这笔钱是这个家庭必需的:从北京调到S市来后,他们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下这幢
房子,连利带本压得他们够呛。
在一般情况下,郭夏总要对饭菜评论一番。一个过于能干的女人是不适宜雇保
姆的,更不能雇来自康定的保姆。可今天她沉浸在“皮尔·卡丹”制造出来的欢乐
中,无暇它顾。
“皮尔·卡丹”是伟大的。尽管它只有二百元钱,不可能是真的。但是这个伪
“皮尔·卡丹”依然能制造出巨大的欢乐来。
“刚才是谁的电话?”
“我的一个学生,是工商局的科长。他的法律课得了五十九分。想要改分。他
先托了我们系主任,我不给他改。他又转托了分管后勤的李校长,我还是不给他改。
刚才他打电话来,苦苦求了半天。”
“你给他改了没有?”郭天谷问。
“没有。”郭夏说了一句违心的话。
郭天谷赞许地点点头。“南下从小就是一个有主意的孩子。”他一直叫她“南
下”,虽然自从嫁给常锐后,因他嫌“南下”太有战争色彩,就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