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这两位花面好汉顾得上吃惊,便已觉着脖项一阵寒凉——转眼功夫,先前那个不起眼的过路少年,已将那把长铁剑恰到好处的逼在自己二人脖项:
“说,是谁让你们这么做?”
再去看时,发现那个原本面容平和的少年,现在已是一副凌厉神色,显得无比威严。见了这仗阵,又是性命攸关,那为首之人立即软下来,摆出一脸可怜相拼命讨饶:
“小侠饶命!小侠饶命!我兄弟俩也是被生活所迫,才做这样无本生意!”
他的兄弟赶紧附和:
“我大哥所说句句属实!小英雄这回就放过我兄弟俩,我们保证今后改邪归正,都回家老老实实种田过活!”
看着他俩突然变成这熊包样,四海堂主冷冷乜斜着他俩,口中吐出两字:
“真的?”
一听这话不善,这俩好汉着了忙,赶紧又是忙不迭的一连声求饶。
正在这时,那个得救的郡兵却突然大叫起来:
“原来、原来都是你们!先前那些兄弟,原来都是你们害了!”
一听这话,醒言赶紧问他怎么回事。这时琼肜和雪宜两人也赶上来,各出兵刃替下堂主,将这两人治住。看到二女将发簪化为绚丽兵刃的手段,这俩山贼顿时一脸死灰。
不提他们心中惊异,再说这郡兵,听醒言相问,便一脸悲愤的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
原来,就在半个多月前,原本风调雨顺的郁林郡,境内九县竟全都遭了一场蝗灾。飞蝗所到之处,遮天蔽日,将田地里正待收割的庄稼祸害得一片狼藉,颗粒无存。雪上加霜的是,因为去年光景好,粮商又出了不错的价格,大多数庄户人家就都将粮米卖给米店,各户家中存粮都不多,堪堪只够吃到新米收获时。
于是,这一场不早不晚的蝗灾,顿时把郁林郡的老百姓拖入深渊。虽然郡守白世俊白大人下令郡中各县开官仓赈济灾民,但因库中存粮不多,又要保证军粮供应,因此对于全郡灾民来说,这些救济只是杯水车薪。最后大多数灾民,为了活命,还得向粮商高价买回自己年前售出的米粮。
面对这样窘况,白太守便命郡都尉派出兵丁向相邻县郡求援,以图缓解当前困局。谁知,前后等了十数日,分几路派出好几批递文官兵,竟全都是杳无音信。
说到此处,醒言眼前这个逃过一劫的郡兵,便盯着这俩山贼咬牙切齿道:
“现在我老刘知道,先前那些兄弟,怕都是被这些贼子给害了!”
说罢,满腔怒火的郡兵举起哨棍就要向眼前贼人砸下。见他如此举动,醒言赶紧挥剑将他挡下,劝道:
“刘大哥不必焦急;这事我总觉得有些古怪,还是先问清楚为好。”
听他这么一说,这位姓刘的郡兵也冷静下来,收棍施礼道:
“全凭少侠吩咐!”
见他平静,醒言便转向那两个贼人,摆出一副凶狠模样,虎着脸喝道:
“你这俩贼徒,犯下杀官之事,还敢跟小爷打马虎眼?!”
“快说!倒底是谁主使你等干这样伤天害理之事。——若是还敢装糊涂,休怪你家小爷铁剑无情!”
装出恶相喝斥完,一瞧他俩反应,醒言才知这俩不法之徒,绝非善茬。就在这样兵刃临身之际,听他一番恐吓,这两人竟还敢作出一副苦相,满嘴只顾求饶,前后不曾说得一句真话。
见这俩贼人死硬,醒言心中忖道:
“此事事关重大,定有隐情,我可不能心慈手软。”
打定主意,继续恐吓几句仍无效果,他便施出龙宫密咒“冰心结”,拿捏着法力火候,意图将这二人慢慢冻僵,到那身体不能承受之时,差不多就该口吐实言。
说起来,少年他这主意打得不错。谁知,这俩武功了得的贼汉,竟是出奇的硬气。身受彻骨剧寒,他二人已知今日自己在这三个少年男女面前,绝对逃不过去。当即,两人相视一眼,不待眼前凶恶少年反应过来,那为首的汉子蓦然出手,全力打出一掌,重重拍在他兄弟胸口上,立时将身旁之人打得口喷鲜血,眼见已是不活;紧接着,他一低头,狠力一头撞向小琼肜高举的那把朱雀神刃——
在自己脖项被浴火神兵洞穿之时,已被少年法术冻得脸色铁青的汉子,牙关上下相击着颤声说了句:
“暖和、暖和!”
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当场陨命。
见此异变,在场几人顿时目瞪口呆。看到眼前两具倒地的尸体,醒言也禁不住佩服他们的硬气。只是这么一来,便再也不知道他们隐藏在心底的秘密。
叹了口气,醒言连尸体也懒得去搜,便请那个仍不清楚发生何事的小女娃,凭空生出一个熊熊火场,将这两人的尸体当场火化。想来,这两人做事如此决绝,身上便绝不会带上任何泄漏身份的物件。
等两个凶狠贼徒灰飞烟灭,那个报信的官兵才如梦方醒。又怔怔愣了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话来:
“他、他们倒底是什么人?会起坏心害我们一郡军民……”
听他这么一说,醒言倒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
“刘大哥,小子却有一事不明——为何一定要等你们输送公文,邻郡才肯相救?不信这半个多月间,就无灾民流落到邻县。”
听他疑问,刘姓郡兵苦笑一声,答道:
“小英雄有所不知。虽然已有许多灾民流落邻县,但如果没有正式公文,没有我家郡守威名压着,那些相邻郡县官府绝不肯救济灾粮。”
“这是为何?”
“这是因为这回我们郡的蝗灾来得实在突然,那些邻县的老爷们,个个害怕,都要囤粮防着自家郡县也遭天灾。这样一来,如果没有我家郡守正式公文,那些大老爷们绝不肯救援。”
许是这理儿在郁林郡已有共识,送信郡丁说这话时,没有一丝义愤,只是一脸的苦笑。见得如此,醒言也就不再多问,只让他早些上路去往邻郡求助。见他马匹受伤,醒言便跟雪宜琼肜交待两句,然后拽住报信军差的腰带,御剑而起,将他送到最近镇上的驿站。见他如此手段,到得驿站后这位官差自然又惊又喜,没口子的称谢。临别之时,醒言又顺道问了一下他家威名远播的郡守大人倒底是谁;听他恭敬的回答后,才知郁林郡太守原来就是几天前对他曾有赠银之恩的无双公子。
告别千恩万谢的郡兵,于御剑之道一直没啥突破的四海堂主,便一路半御剑半奔跑,过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回到那个险要山关处,与二女汇合。
这日傍晚,他们三人来到郁林郡的一处县治郁平县。刚进了县城,还没等看清城中面貌,天就已经黑了。
本来,若在往日路途,哪怕是小小的集镇,入夜街边也会灯火明亮。谁知今日身边这偌大一座郁平县城,竟几乎没有一丝灯光。沿街走了好远,都不见街边民户有哪家点起灯火。他们三人,就在晦暗的街边借着星光前行,一路上几乎遇不到什么行人。宽阔的街道中,一片寂静,朦胧的月辉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音。
整个郁平城的房舍街道,都沉浸在一种不寻常的静谧中。
而身边街景,如此死气沉沉,竟惹得小琼肜认真的分析,说这地方可能又在闹鬼。
听了这天真的话语,再看看小妹妹左顾右盼警惕的模样,醒言却叹了口气。他知道,这般死一样的沉寂,正是地方上遭灾的征兆。郁平大部分居民,已经连灯油钱都要节省了。
借着朦胧的星月之光,醒言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住下。到了房中,这几位住客被旅店伙计告知,因为店中要节省开支,两间客房只能发一支蜡烛。虽然这规矩不近人情,但看看店掌柜那愁云惨淡的面容,醒言也并不跟他计较。
于是,闲着无事的三人,在睡意来临之前,便全都挤在醒言屋里,围桌而坐,盯着桌中那支火苗跳动的蜡烛出神。
清夜寂寥,不闻人语;烛影摇曳时,将三人在四壁上投下动荡的暗影。
就这样呆呆愣了一会儿,正在百无聊赖之时,小琼肜忽然开口,说她想念那个喜欢捏她脸蛋儿的龙女姐姐。于是,也有着同样想法的少年,便爽快的接受了她的建议,取出珍藏怀中的玉莲荷,让它在一盆清水中冉冉开放。
……当再次见到这位梦牵魂引的龙族少女,醒言却发现自己那颗自认为坚固的道心,一下子便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
烛光中的小龙女,又与往日尊贵中略带俏黠不同。此刻浣水而出的灵漪,云鬓分梳,薄如蝉翅;娥眉约秀,淡如春山。立于室中,軃袖垂髫,风华流丽,宛如浴水而出的粉莲花。待见到面前人痴痴看着自己,俏公主又粉靥生涡,将笑未笑;樱唇微绽,似语非语,正是说不出的柔美静穆,神光离合。
也难怪见惯美貌佳人的少年现在看呆;此刻立在醒言面前的这位龙族公主,一改往日俏皮模样,竟打扮得端庄贤婉,举止娴雅,倒有几分雪宜的味道。
“这、这还是当年那个和自己一起在鄱阳酒楼中喝酒谈诗的小姑娘?”真个是:
青丝绕指,曾记携樽,相邀横笛水步。
鸥乡长忆,更是温柔,梦里水云红湿……
见眼前少年还在呆看,四渎龙女终于再也顾不得保持形象,“噗嗤”一笑,过来伸手在这只呆头鹅眼前摇晃,一边口中说道:
“你这呆子,这回还算有些良心,没等隔上几年再来唤我。”
听着这似赞非赞的嗔语,发呆的少年终于缓过神来,发现眼前打扮端庄的龙公主,却还是自己心目中那个活泼爽朗的俏神女。
有了灵漪的加入,这屋子里顿时就热闹起来。久别重逢,醒言自然要跟她讲述前日在镇阴庄那场惊心动魄的斗鬼之事。在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下,眼界广博如灵漪,也被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为醒言患得患失。每到紧要关头,听得少年遇险,便都忍不住掩口惊呼。等整个故事讲完、醒言给她看指间那只鬼气缭绕的幽冥戒指时,四渎龙女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呼~好险!”
而在这场精彩的故事讲演开始后,却有一人闷闷不乐。此人正是琼肜。这丫头正有些郁闷,因为好看的灵漪姐姐,今天竟忘了来捏她可爱的脸蛋儿;而她自己,又不好意思开口提醒。
当然,对于琼肜来说,这样的不开心并不能持续多久;过不多会儿,她便被哥哥正在讲述的故事完全吸引住。琼肜这时,已忘了那事是自己亲身经历;当醒言说到危险处,她也跟着灵漪姐姐一起惊呼,急切想知道自己和哥哥后来倒底有没有被恶鬼吃掉!
待醒言把鬼事讲完,屋中便又暂时陷入沉默。刚说完一场胜事的少年,清俊的脸上神采飞扬,在烛光映照下正泛着几分奇特的光彩。看到惯见的少年此刻这样儒雅逍遥的模样,素来大方的龙族少女竟没来由一阵心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正在芳心羞怯之时,灵漪儿却忽然于空明之中,听到一丝异样的声响;又侧耳倾听一阵,她便不再偷瞧少年,而是转向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