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还收藏有华表两根,御碑数尊,及石象、铜仙鹤、蟠龙石刻台阶等,皆是从圆明园的灰烬里刨出来的。算是对文源阁的怀念。
似乎应该提一提北京大学图书馆。五四运动前后,馆址在沙滩红楼内(今五四大街29号),主任是李大钊。周作人等北大教授去红楼讲学,下课后常去图书馆主任室找李大钊谈今说古。1918年,有个叫毛泽东的新青年从湖南来,穿着灰布长衫,频频进出北大图书馆。在他担任助理管理员期间,不仅博览群书,而且孕育了最初的革命思想,就像卡尔·马克思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构思出《资本论》一样。几十年后,他微笑着回到北京,在中南海住下来,读书、写诗、批阅文件。据说,北京图书馆还专门为他办过一张特殊的借书证。
新中国成立后,位于文津街的北京图书馆接待了无数读者,对几代人的成长产生过非同小可的影响。可由于面积有限、设备陈旧,加上置身于闹市,很难拓展,因而显得较局促。大约在1975年,由周恩来总理主持,批准了北京图书馆扩建方案,作出“原始保留不动,在城外找一个地方,解决一劳永逸的问题”的决定。“1980年5月26日中央书记处讨论图书馆工作的同时,讨论了北京图书馆新馆建设,决定按原来周总理批准的方案,列入国家计划,由北京市负责筹建,并作为国家重点工程之一。1983年9月23日在北京西直门外白石桥新址举行了隆重的新馆奠基典礼,现已落成。”(引自史树青《北京图书馆新址考略》一文)
对读书人而言,位于白石桥的北京图书馆(现名为国家图书馆)堪称精神上的朝廷,踏进其门槛,令人有焚香净手、顶礼膜拜之欲望。一朝天子一朝臣,紫禁城最繁华的时候,也不过驻扎着文武百官、嫔妃三千,而今皆被雨打风吹去。而堪称中国一号的北京图书馆藏书之丰、读者之广,足以倚仗半壁江山,雄峙九州方圆。
多少年了,有多少卷牍泛黄的古籍藏在深宫人未识,又有多少才子与名流曾经在图书馆的翘檐下进进出出?这已然和历史一样,渺如烟海了。图书馆是书的别墅,使书享受到贵族的待遇;而读者则是永远的香客,永远的朝拜者。北京图书馆乔迁白石桥,坐北朝南,层楼叠嶂,有着水磨石墙面、绿琉璃瓦和落地玻璃门窗,就建筑风格而言,是古典与现代的完美结合。至于它的前身、它的渊源,则如老树虬枝,盘根错节。
在这个星球上,没有什么建筑能像图书馆那样,安抚知识分子的灵魂。它是我们朴素的皇宫,清贫的教堂。先知的声音在这里活着,鱼在水里活着,历史在纸上活着、甚至呼吸着。花园还是花园。假山石还是假山石。一代又一代的读书人,坐在阳光照耀着的大理石台阶上,抽烟、辩论、思考、沉默或呐喊。他们这是在向岁月借火呀,用双手笼络住风中摇曳、硕果仅存的一根火柴,作一次炊烟袅袅、神曲悠扬的深呼吸……读书是会上瘾的。所谓的知识分子,即思想的瘾君子也。
第四部分W:万宁桥 Wanningqiao
由地安门往钟鼓楼去,会遇见某古桥遗址。桥面基本已与两端的水泥马路持平,感觉不到什么坡度,惟一可以作证的是两侧孤零零立着的残损桥栏。此即作为元大都核心的后门桥。恐怕因为地安门是明清皇城之后门,老百姓习惯了以此相称。查古籍,其原名为万宁桥,建于元世祖至元二十二年(1285年)。
万宁桥与什刹海(古莲花池之一部分)互为依傍,犹如唇与齿的关系:水为唇,桥为齿。此桥建立后没多久,即赶上了一项“大工程”: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春,忽必烈采纳水利专家郭守敬的规划方案,引昌平白浮诸泉入大都西门水关,扩充积水潭容积,使水由万宁桥东南流,出城东水关,经大通桥直至通州……京杭大运河与大都城终于首尾相衔,南粮北运的漕船可以径直驶至天子脚下。忽必烈在前人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使积水潭一举成为大运河的终端码头,不仅方便了货物的长途运输,还促成积水潭至钟鼓楼一带(古称斜街)“中央商务区”的形成,有骆驼市、牛马市、鹅鸭市、羊市、米市、面市、绸缎市、皮毛市、帽市等,盛况空前。
旧时万宁桥
今天万宁桥上依然车水马龙
这项工程的效率极高。仅仅是在第二年秋,忽必烈自蒙古大草原避暑归来,宝马御驾穿过万宁桥,看见桥下有舟楫往来,而西侧的水域沿岸更停泊着无数粮船,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当即为新修的漕道起了个很吉利的名字:通惠河。万宁桥,记住了这位横跨欧亚的大帝国之君主的一喜!
万宁桥,可以借助滔滔流水梦见南国了,甚至梦见西湖的断桥。从西湖到什刹海(积水潭),中间再无阻隔。
元惠宗时的集贤大学士许有壬,喜欢填词,先填了一首江城子,题为《饮海子舟中答人招饮斜街》:“柳梢烟重滴春娇,傍天桥,住兰桡,吹暖香云何处一声箫……”犹觉不过瘾,又填一首蝶恋花:“九陌千门新雨后,细染浓薰满目春如绣,恰信东君神妙手,一宵绿遍官桥柳……”他所描写的“天桥”与“官桥”,都是指万宁桥。那时的万宁桥一带,肯定栽种着许多杨柳,千丝万缕,绿意浓得化不开。洇透了古人的诗句,也洇透了后人的思念。
万宁桥属于“桥闸”,具备双重功能:既是桥可通行,又可当闸以制水。郭守敬开凿漕道,将积水潭作为水库,而又在通惠河沿途设立闸坝十处以资控制,有船来往方提闸放水,平常则紧闭。看来真够节能的。设在万宁桥下的叫澄清闸,又名海子闸,是积水潭(旧名海子)之水流的第一道关卡;同时,又作为大运河的终端,一路溯流而上的江南粮船,降帆穿过万宁桥的桥洞,就进入可抛锚卸货的避风港了。
假如说积水潭是元大都的胃,日以继夜地消化着整船整船的粮食,那么,万宁桥无疑属于咽喉,它吞噬过太多的财富。
直到明朝毁弃元大都,改造新城,万宁桥才真正感到了饥饿。积水潭,也一样地饥肠辘辘,“自明改筑京城,与运河截而为二,潭之宽广,已非旧观。”(引自《宸垣识略》)大运河终点码头,南移至北京城东南角外的大通桥下。大通桥取代了万宁桥的地位,而大通桥与万宁桥之间的这段旧漕道,即告作废。先是逐渐淤塞,最终断流。万宁桥,再也无法亲眼目睹江南的粮船了。朝代更替,它仿佛一夜间就老了。打掉了牙,只能往肚里咽。
如今,万宁桥道路一侧,立了一块列为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恢复了其古称:万宁桥。人们把这座残败不堪的石拱桥作为宝贝来对待,先是拆除两侧煞风景的广告牌,修补破损的雕花桥栏与望柱;继而又挖开被封堵的桥洞,并疏浚两侧的部分河床,使什刹海之水从桥下流过。曾经蓬头垢面的万宁桥,终于可以在水中照一照镜子,梳妆打扮一番了。
再见万宁桥,它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了,甚至流露出几分娇羞的神情。
在清理淤堵多年的河道时,挖掘出五六件巨大的镇水石兽,皆是通惠河之旧物。维修者依照昔时之格局,将这一系列出土文物砌在河岸。凭栏俯瞰,能看见这一只只威风凛凛的石螭,栩栩如生地趴在水边,作吞吐状。
听说凿通桥洞后,有人很担心:七百余岁高龄的石拱桥,是否有力气承担现代化的交通?赶紧做了个实验,让数十辆满载重物的大卡车,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桥身上,发现桥梁的结构与框架并没有坍塌或变形。考试就算通过了。万宁桥呀,你的脊梁骨真够硬的!连“主考官”们都不禁感叹:瞧瞧古人的建筑水平,绝非当今某些豆腐渣工程所能匹敌。
以永定门为起点,前门、天安门,紫禁城午门与神武门,乃至景山、地安门,直至钟鼓楼,形成北京城的南北中轴线,全长约八公里。在这条横贯古今的中轴线上,万宁桥原本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它与天安门内外的金水桥遥相呼应,从建造时间上而言,也算得上是兄长了。难怪明清时称之为后门桥呢。可惜,我们不够重视,使其遭受了太长时间的寂寞与埋没。
第四部分W:王府 Wangfu
恭王府的美景堪称北方园林的代表作
要想身临其境地了解清史,除了故宫之外,昔日王府也不可不看。那荒芜的台基、倾颓的殿堂、褪色的梁柱,可以帮助你想像,大清王朝的皇亲国戚们,是怎样在这偌大的庭院里锦衣玉食、生老病死的。
北京的王府多,仅1920年(已是清帝退位后第八年)的《北京实用指南》,就记载了其时有名有姓、建筑尚存或可查的王公府邸合计74所,还不包括那些已废弃、湮灭或失传了的。当然,那些气冲牛斗的王爷早已不在了。就像紫禁城里的皇帝已不在了一样。
皇帝是诸王之王,而诸王的地位,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王府的规模与豪华程度,也就仅次于皇宫。杨东平在《城市季风》一书里赞叹:“曾遍布九城,建制宏大、精美考究的王府宅第是四合院民居样式的珍品,也是北京建筑文化遗产中的无价珍宝。京都自明永乐十九年(1421年)拓城始,修造了多少王府,已不可考。明代的王府今日已不可得,尚存的旧京王府基本是清代的。按清朝规例,皇帝之子成年后封王分府,根据不同的王位品级,按规定形制建府……”皇帝妻妾成群,其子孙自然形成庞大且复杂的根须。譬如,仅康熙就有35个儿子,乾隆的儿子也多达16人。龙子龙孙,如此繁衍下去,确实可形成燎原之势,更别提其他性质的皇亲国戚了,真正称得上是华丽的家族!这种依靠血缘关系所构筑的集体荣誉感是牢固的、繁华的,达到了令人目眩的程度。甚至八旗子弟与之相比,都稍稍隔了一层,顶多算是远房亲戚。八旗子弟的尊贵与奢侈就已经够出名了,但若是跟“龙生九子”的王爷们相比,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北京的王爷多,王子多,格格也多—当然,北京的金枝玉叶,早已离散或失踪了。借用毛泽东的诗句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粪土当年万户侯。北京形形色色的王府,也一律依偎于西风残照:要么已多年失修、尘埃满面,要么则改为民居或国营单位办公地,而有些运气好的,譬如什刹海西岸前海西街17号的恭王府(详见P87“恭王府”),修复后开放,供游客参观,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公园。
王府井(详见P246“王府井”),一个以“王府”命名的地方,这条已经成为北京现代都市繁华标志的街道上,曾经居住过多少王爷?今天的人们身临其间,能否感受到一点贵族的气息?
大清江山的开创者中,比较著名的有八大“铁帽子王”。睿亲王、豫亲王、肃亲王等八大亲王是大清基业的台柱子,各霸一方,身后延续着八大家族。而八大王府里又繁殖了多少喜怒哀乐的故事?仅从第一代睿亲王、肃亲王的下场就可看出,所谓雷打不动的“铁帽子”,有时又像瓷器一样脆弱,说摔碎就摔碎了—当然,说补也就能补起来。说到底,皇帝才是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