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爱上了另一位女子,亲爱的,我也会对她讲起你,我会告诉那未来的
恋人,我曾经把你称作亲爱的。
应当说,这种表面上轻松自如,实际上极其痛苦的抉择乃是爱的升华。
由于诗人所表达的是真实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感情就愈显得纯洁
和高尚。诗人以坦然处之的超越态度表示对“美妇人”最终抉择的完全理解和真
诚的谅解。然而,在这潇洒轻松的语调中正含有无可奈何的苦涩和深沉的感慨,
尽管“抑郁之思以旷达出之”,却也难以掩饰心情之凄恻。这矛盾的统一又构成
了全诗的突出特点,耐人寻味。表面上看来,主人公内心的痛苦在这浪漫的诗意
中淡化了。用振奋精神的美酒浇愁,只会愁上添愁。不过,一个灵魂高尚的人,
永远也不会在忧愁中沉没,而是在醉中求醒,使心灵净化,让圣洁的爱情成为永
恒:我会讲述我们过去的生活怎样流逝而没有成为陈迹……
这是对美好恋情的珍惜,又是痛苦心灵的慰藉。如此情依依,谈何别离!
那铭记在心、时时浮现的缠绵之情该从哪儿谈起?!西方人的这种豁达胸怀
在东方人眼里,往往被误认为“玩世不恭”。读者如果对照一下普希金的诗句
“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但愿上帝保佑你,另一个人也会像我爱
你一样”。也许会对叶赛宁此时的真挚情感有着更深的理解。
表面上看来,此处漫不经心,实乃言浅而情深,以轻松的分离反衬出离愁的
不寻常。这不寻常的离愁在诗的结句中达到了顶点:可是你,我勇敢的带头人啊,
把我弄到了何种境地?
这是诗人拨开千头万绪的纷杂情丝所发出的痛苦呻吟,表明理智终于占了主
导地位。借助于理性和毅力诗人最终摆脱了情爱的漩涡。这是心灵对理智的让步,
而并非理智“战胜”了心灵。“战胜”只会导致怨恨,“让步”则带来了理解。
诗的末尾忽转凄婉,颇具叶赛宁诗的“沉郁”特色。虽不着凄凉之语,却凄
凉之意自见。但这不是消极的叹息,而是对美好情愫的肯定。
诗人有意让全诗在这有问无答处悄然作结,使弦外之音如空谷作响,更显哀
婉和不绝于耳。诗人多情也好,痴情也罢,终未拘囿于个人情感而不能自拔。相
反,诗人能够将怨恨化为理解,宽容大度地接受离弃的苦果,内心虽然痛苦,但
崇高的心灵却闪烁异彩。
诗贵情感的自然流露。换句话说,好诗应是诗人心中诗意诗境的纯真表现。
《无赖汉之恋》是一组坦然流露的诚挚纯真的心曲。这里不靠激情去夸张,也不
依绚烂文采去装饰,而只凭真情实感的袒露。那纯真、炽烈的情感火焰升华出光
彩夺目的诗的结晶。
在苏联诗歌界,自从50年代末叶赛宁被彻底恢复名誉以来,对诗歌的思想、
艺术和语言,已有另一种评价标准。此时,再也没有人认为过去诗坛上那种既空
洞又虚假的豪言壮语、声嘶力竭的标语口号为“诗的语言”了。在叶赛宁诗歌传
统的影响下,人们重视的是感情的真实和语言的质朴。而叶赛宁抒情诗的艺术魅
力正是来自他的自我剖析,来自他袒露自己心灵深处的秘密。组诗《无赖汉之恋
》的艺术成就是最好的例证。诗人的创作原则是:剖开自己柔嫩的皮肉,用感情
的血液去抚慰人心。
《波斯抒情》从这形象的诗句里,又可以看出诗人的浪漫主义激情。应当说,
袒露自己的内心,这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人的内心活动十分复杂,最隐秘的角落
往往是最“脆弱”、最经不起用“标准尺子”去衡量的。叶赛宁的《无赖汉之恋
》如同组诗《无赖汉的自白》,正是属于这一类。然而,那是他心灵熔炼的折光,
纯洁灵魂的投影。正是这类诗篇才使广大读者最深刻地看到了诗人思想感情上的
冲突和变化,看到了他在人生道路上的足迹和挫折。
人的天性里就有爱的需要,爱能洗涤灵魂,使人的心灵变得纯洁和高尚,因
为“爱”本身就意味着创造美。当然,只有摆脱占有欲,恋情才会具有崇高的美,
心灵才能得以净化,人的精神境界才能变得高尚。
现实生活的经验告诉人们,痴恋往往与痛苦为伴,或者说它们是孪生姐妹。
爱能带来无限的痛苦,然而也能医治心灵的创伤。情爱之火有的持续燃烧,从花
前月下的恋情直到新婚、金婚……有的中途熄灭,变成灰烬而不再烈火熊熊。遗
憾的是,在后一种情况下,世间曾有多少狂热痴恋的情人最终爱不成反为仇!而
叶赛宁的组诗《无赖汉之恋》却显示出爱的巨大力量:能使人的心灵纯洁,灵魂
高尚。这里没有失意的痛不欲生和离异的愤怨,但却蕴含着叶赛宁固有的那种
“淡淡的哀愁”,要不
是他把自己的真情实感统统写进了诗歌里,向读者袒露内心,那就很难预料
他在世界诗歌史上究竟会不会占有今天这样的显著位置。不消说,在叶赛宁的爱
情诗中虽然有很多痛苦的、狂热的和迷惘的东西,但这种爱情诗仍然闪耀着内心
纯洁感情的光辉。
叶赛宁所创作的爱情诗,也体现出他对抒写爱情的坦率和写实态度。他对性
爱的描写不仅不受传统道德规范的束缚,而且也不企图将爱情理想化。也许正因
为如此,当他情绪低落的时候,笔下的爱情诗也就反映了颓唐、落寞的心境。不
过这种心境不是使人陷入沉沦、绝望,而是使人反思、奋起,况且流露出消极悲
观乃至颓废思想的作品并不是叶赛宁诗歌创作的主流。他的大多抒情诗都直接表
现了作者对于大自然、故乡、祖国的热爱,对于生活的信心和执着,即使在他重
病在身、几乎处在精神分裂的情况下也是如此:也许,明天的情景会完全不同,
我走出医院,彻底痊愈,去倾听雨水和稠李的歌声,这是健康人生活中不可或缺
的东西。
《黄昏紧皱起黑色的眉毛……》组诗《无赖汉之恋》是叶赛宁思想艺术发展
链条上的中间一环。这一环节的意义在于,诗人在自身中终于找到了克服悲观情
绪的创作力量,终于从个人情感的“狭窄过道”里挤出身来,踏上了新的创作道
路,从而给世界诗库又增添了一些闪烁异彩的明珠。马雅可夫斯基自杀前曾留下
一首诗,诗中谈到他那“爱情的小舟”在“日常生活”中撞碎。这是十分出人意
料的,因为就在五年前马雅可夫斯基还曾严厉斥责过叶赛宁的自杀行为。针对叶
赛宁用鲜血写的绝命诗,马雅可夫斯基写出了这样的诗句:在这种生活里死去并
不困难,但把生活建成就困难得多。
马雅可夫斯基是对的,要“建成”新生活谈何容易!在生活中,浪漫主义的
炽烈激情会引导人们去创造奇迹,也会把人诱入迷宫;而在诗歌创作中,它所带
给人们的却只会是艺术珍品,像宝石般晶莹。组诗《无赖汉之恋》恰似一块璞玉,
给读者带来的是无限的审美享受。也许正是由于它的艺术美学价值,才如此强烈
地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广大读者。而这一切都在于诗人的真诚,在于诗人从不美
化自己,而是无情地自我鞭笞,仿佛只有在这种“严酷”的考验中才能炼出纯洁
的灵魂!
第十一章《波斯抒情》的魅力在苏联文学史上,叶赛宁曾被宣判为“颓废诗
人”。他的名字和诗作,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似乎已被湮没和遗忘了。然而,
真金和璞玉永远也不会由于时间的埋没而失去光彩。50年代末,叶赛宁被恢复了
名誉,他的诗经历漫漫长夜之后复活了。其中《波斯抒情》是最引人注目的璀璨
珠串。
1924年,叶赛宁从国外归来之后,曾与萍水相逢的美女阿芙古斯塔有过一段
恋爱插曲,为她创作过一组“献诗”《无赖汉之恋》,似乎又在情海里浮沉了一
阵,最终总算从情感的激浪中摆脱出来,心灵也得到了纯洁,踏上了去诗国波斯
①的旅途。
其实,叶赛宁并未到过波斯。1924—1925年间,他只是到过梯弗利斯(现第
比利斯)、巴统和巴库,只是在想象中作过去波斯的神奇瑰丽的旅行,从而创作
出使世界诗歌宝库增辉的《波斯抒情》。诗中所描绘的“东方”现实,并非诗人
亲身经历过、亲眼目睹过的,而主要是来自与其创作风格上相近的那些著名的波
斯诗人的诗作里。当时,在基洛夫的指示下,《巴库工人报》的编辑恰金为叶赛
宁在巴库安排了“富有幻想意味”的东方式的住处,即从前的汗的别墅。用叶赛
宁的话说,他生活在“某个汗”的生活氛围里。在到巴库之前,叶赛宁有一天在
巴统市的一街心花园里漫步时曾与当地的中学女教师莎嘉奈。涅尔谢索夫娜。塔
利扬相识。这使巴统那童话般的世界更增添了诗意:海水冲刷着岸边,整个巴统
洋溢着玫瑰花的清香,街道两旁尽是热带的树木……这一切都使诗人陶醉,激发
了他的丰富联想和诗的灵感。组诗《波斯抒情》就是在这种背景下创作出来的。
它是叶赛宁对这位中学女教师的恋情的结晶,闪耀着清丽而又斑斓的光辉。这一
组诗是由15首组成,其中每一首都独立成篇,又有内在联系,既具体又概括,既
特殊又普遍。徜徉于异国情调的爱情和自然,是叶赛宁这一组诗取材的基本特点。
此时,叶赛宁的诗明显淡化了忧郁的情绪,增强了明朗、欢快的色彩。诗人把郁
积于内心的情愫尽情倾诉。然而,它不仅仅是情感的宣泄,更为可贵的是思想上
的哲理闪光。在《波斯抒情》中,诗人所探索的是有关生活与幸福的真谛,有关
对祖国与对女性的爱的涵义,以及有关诗人的崇高使命。
这是叶赛宁的闪烁异彩的爱情与哲理组诗,它们构成了一个有关爱情、祖国、
生活与理想的有机体,也是叶赛宁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而从反映现实、抒发情感
的角度来看,《波斯抒情》既不是描写和反映本世纪20年代波斯的那种贫富悬殊
和宗教狂热的现实生活,也不是反映同一时期苏联的那种激烈的革命斗争生活,
它是诗人对广泛联想中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幻想国度的“现实”的描绘。那是一
个诗意盎然的“浅蓝色的欢快的”国度,是诗歌、鲜花、美女和爱情的国度。这
样一个“理想国度”
之所以会具体出现在诗人的笔下,一方面是由于诗人平时阅读过大量中世纪
波斯诗歌作品,诗歌名城色拉子的美好形象以及著名诗人萨迪、海亚姆、菲尔多
西的名诗时时浮在诗人脑际:另一方面由于诗人怀着急切的心情试图尽快摆脱
“心灵的创伤”,以便静心地休养和从事诗歌创作。
①波斯,1936年后改名为伊朗。
这一点诗人在组诗开篇的第一节便明确交待过。组诗《波斯抒情》再次证明,
叶赛宁无论处在意象主义阶段还是现实主义阶段,都脱离不开浪漫主义创作倾向,
这是他的性格和气质所决定了的。而就艺术性来说,《波斯抒情》则是诗意起伏
跌宕,奇突转折的。在这一组诗里,叶赛宁抒情诗那“淡淡的哀愁”的“忧郁美”
特征,正好与诗人固有的审美心理结构微妙地吻合了起来。法国象征主义诗人波
德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