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样承认,并没有什么不好。而且唯有这样承认了之后,我们才可以对人间多存几分原谅,少受一点失望的打击。
假如你为人间冷酷而难过,那么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由你自己发出光和热,使人间减少一分冷酷,增加一分温暖。假如人人都停止抱怨别人,而由自己本身去发光生热,这人间就温暖得多了!不要希望人们一点也不虚伪。你只能希望人们在虚伪之中仍不忘善意,并且希望人们能在该诚恳的时候诚恳,这就够了。
不要对人类失望!我们生就是这个样子的。有好处,也有缺点;有可爱的地方,也有令人失望的地方,能承认这些,我们才可以用宽容的态度来对待人生。
只染一个红指甲
中国青年报
刘齐
我家太远,级别又不够,每天上班,便挤电车,细长的铁匣子中,大家绷着脸,电子元件般委屈在一起,了无生气。突然,面前闪出一只娇小的手,美滋滋地搭在扶杆上,精巧的拇指染着蔻丹,鲜艳欲滴,其他手指弯着,看不见指甲。我就盯住不放。车转弯时,她手松了一下,那柔柔的长指顶端,哪一只都没涂指甲油。
不是舍不得。女孩子打扮自己时绝对慷慨。也不是工作需要。没有哪一号文件规定。姑娘家每手至少有四个指甲须保持朴素本色只染一个红指甲,其实是一种款式,当代中国的特殊款式。鉴于目前尚未有统一的叫法,我就率先称之为“一点红”。
“一点红”款式并不特别严格。有时也稍作变化——不染拇指而染食指或小指,色泽也不限,樱红、桔红、桃红、妃红、紫红均可,群红争芳,妙不可言。但每只手最多只染一个指甲,却是不变的规矩,超额了就不能算入流。
“一点红”的女孩子大都是很理智的小姐。在她认为适宜的场合,那纤指上的动人之处准能娇娆地现出风采,宛如一枝出墙的红杏。而一旦遇见严师严父严领导严邻居们,硕果仅存的红指甲又能及时藏于掌心,要多方便有多方便。故“一点红”款式又应叫“羞怯爱美型”款式。在中国,“满园春色关不住”好像不是最佳境界,因为没有余地,没有退路。而放一放,收一收,放得开收得拢,才是稳妥万全之计。然而女孩子总有大意失荆州的时候,那也无妨,只消轻抚红指甲,忸怩地说一声“人家闹着玩呢”,欲指责其臭美者便不好再说什么。才“一点红”嘛!才十分之一、百分之十嘛!
“羞怯爱美型”不独“一点红”一个品种,不独娘子军一家所专宠。大街上熙来攘往的穿西装而不戴领花领带的男人,也属于“羞怯爱美型”范畴。我即是其中一分子。不是吹的,本人领带有七八条之多,而且一条比一条来劲,但我只在郊游时扎过三两次,平素日在办公室便放纵着脖子。
老实说,穿西服漂亮,穿西服扎领带更漂亮。但大家对这个“更漂亮”就有点犹豫了。哥儿几个聚在一起,各色西服潇洒无比,只是衬衣领下空空荡荡,就像一幅幅忘盖朱印的水墨画。好在彼此都不遗憾,偶尔谁解释一句,“还是不系那玩艺儿好,舒服、随便”,准保附和声鹊起。其实心里都明白,不戴领带是因为不好意思戴。
推而广之,我们“羞怯爱美型”的阵营大着呢。四顾无人才敢对镜拢一拢发式的小伙子;假装回头找人实则偷看漂亮异性的独行客;中文羞于出口便用外语呢喃“我爱你”的情侣;爱说也会说普通话但碰上熟人便慌忙重操乡音的学生娃;练罢太极拳又向往迪斯科但脸红心跳迟迟不敢上场的老大娘……大体上都是我们这一伙儿的。
我们美得有限,美得拘谨,甚至美得心虚,美得警惕,仿佛不是在美,而是在随地吐痰,排队加塞儿,骑车带人,装病请假,总之,像在做一件不甚体面的事情。我们从心里羡慕和尊敬十指艳艳的女孩子,领带飘飘的小伙子。惭愧的是,我们总与这些美的先锋保持一段距离。一有风吹草动,我们麻利儿缩回传统的老壳子里。
老壳子呆惯了,宁静,温暖,安全,只是缺乏点魅力,不迷人。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红”来。缩缩探探,探探缩缩,“一点红”渐多,胆子渐大,这时,就有更漂亮,更需要勇气的东西向我们发出诱惑的微笑了。
只向老人鞠躬
新民晚报
彭瑞高
老人颤巍巍地站定,昂起头叫:81号603——王莲——电话——她的声音衰老而沙哑。她每叫一遍都要停一下喘口气,然后再叫:81号603—王莲—电话—要叫好几遍,那个女子才会推开窗,用尖喉咙叫:“好了好了不要叫了不要叫了来了来了!”她正当秀美年华,天天浓施粉黛。每次老阿姨要叫好几遍她才有回音。不知是楼高听不见呢,还是夜生活使她常常沉睡懒起。
如果叫三五遍没有回音,老阿姨就会叹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爬上三楼、四楼或五楼。她去敲门。再不行,就把传呼单塞在门缝里,再一步三停地,喘息着走下楼去。
老阿姨70岁了。居委叫她休息,她不肯休息。她坚持要喊传呼电话,她甚至怕居委另外叫人来顶替她。她说这样可以赚点钱,贴补贴补家用。
风也站在这里,雨也站在这里。永远不变的,是树下一件黄色的上衣。
他也70多岁了。在十字路口的这棵树下,一站就是三四年。他对我说,他本来喜欢喝喝茶,现在连茶也不敢喝了。虽然路边可以放一只茶杯,但喝多了就要跑厕所,就要离岗,就要吃批评。他宁可一步不移守在这里。红灯亮了,就举起小旗子,把骑自行车的男男女女拦在线后;绿灯亮了,就鼓起气来吹一声长哨,表示可以通行。
寒冬站在这里,炎夏也站在这里。越变越黑的,是他的一张老脸。我说:老伯伯,你可以回去享清福了。他苦笑一下说:守在这里多少有点收入,赚个香烟钱吧。
到处是老人。到处是辛勤劳动着的老年人。身体佝偻,满脸倦容,目光浑浊,老态龙钟。但是他们从没有回家去休息的意思。相反,怕别人说他们笨拙,愈发要显出另一种殷勤与忙乱。
你该记得看自行车、卖茶叶蛋老太太散乱的白发,你该记得磨剪刀、收废品老伯伯污秽的双手,你该记得卖葱姜、刮鱼鳞老太太冬天早晨的抖瑟,你该记得拉力车、卖棒冰老伯伯夏天背上的盐花……在一个金钱支配着生活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追求自主。
他们苦斗了一生,累枯了血脉。岁月更迭,不变的是劳动。劳动成了惯性,成了他们生活实实在在的含义,成了他们与这个世界对话的资本。没有劳动,他们便觉得生命成了空壳,没有收入,他们便觉得躯体抽去了脊骨。
创造了家庭,创造了子女,创造了一切,在白发飘雪的今天,反而更怕失去劳动,反而要更加辛勤地劳动!
营养富足的孩子,英俊漂亮的青年,油光满面的壮士,饱经风霜的老人;我只向老人鞠躬。
风度翩翩的哥儿,浓妆艳抹的女郎,挥金如土的新贵,佝偻干瘪的老人;我只向老人鞠躬。
只要你欣赏
亚太经济时报
赵洁 中国
有人说,男人和女人最重要的是相爱。而我说,相爱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互相欣赏。曾经与朋友讨论过奉献的问题,她问我:会不会有一天,你将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完完整整地奉献给一个男人。
我很想反问她一句:为什么不去问一问黄河长江,哪一天她会将自己完完整整地奉献给大海。
永远没有枯竭的思想,也永远没有枯竭的情感,只在于,你能不能接纳,会不会欣赏。
第一次和朋友去打桌球,他看着我将花球和色球乱打一通,自始至终,没有不耐烦也没有倦意。我相信在这一刻,他明白我从来就没有做一个桌球高手的欲望,而他,却能欣赏我那一种百无聊赖中的消遣和情调。
不久前,与朋友去喝咖啡,结账时我说:让我来付款。那位朋友看怪物似地盯了我一眼,连声叫着不行,不行!”,并向我解释了一通男人应该付账女人应该矜持,男人的风度女人的自尊等等大道理。
我很想告诉他我并不以为男人付款才有风度而女人付款就无自尊。我很想告诉他,有时付款也是一种乐趣和洒脱。然而我什么也没说,我知道,他欣赏不了一份快乐和洒脱。
许多男人对我说,最讨厌女人????嗦嗦,我想,那只是他们无法欣赏那一份蕴蓄在倾诉中的情感而已。有人说忍受不了女孩的浮浅,也有人说忍受不了女人的冰冷。其实,许多时候,是他自己欣赏不了。
雪山也冰冷,可她有别具一格晶莹的美:小溪也浮浅,可那潺潺中自有清秀。
欣赏你周围每一片树叶,每一寸泥土,每一丝阳光,每一霏细雨,更何况,每一个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女人。
只要你能,欣赏那一抹背对着高朋满座时的冷落和寂寞,我将把那一扇孤独的窗儿敲开,共享那一空星与月的交溶。
只要你能,欣赏那成功时的平淡和失败中的微笑,是非成败便成一江流水,载起你的双桨我的小船你的奋斗我的理解。
只要你能,欣赏这世界一半的另一半,你就会毫无保留地拥抱一个完整的世界。
这世界树叶有千万片,这世界女人有千万种,不一定都要相守,不一定都要相爱,只是你能欣赏。
只因为年轻啊
张晓风
爱——恨小说课上,正讲着小说,我停下来发问:“爱的反面是什么?”
“恨?”
我环顾教室,心里暗叹,只因为年轻啊,只因为太年轻啊。我放下书说:这样说吧,譬如说你现在正谈恋爱,然后呢?就分手了。过了50年,你70岁,有一天黄昏散步,冤家路窄,你们又碰到一起了,这时,对方定定地看着你说:“xxx,我恨你!”
如果情节是这样的,那么你应该庆幸,居然被别人痛恨了半个世纪。恨也是一种很容易疲倦的情感,要有人恨你50年也不简单,怕就怕你当时走过去说:“xxx,还认得我吗?”
对方愣愣地呆望着你说:“啊,有点面熟,你贵姓?”
全班学生都笑起来,大概想象中的那场面太滑稽、太尴尬了吧?
“所以说,爱的反面不是恨,是漠然。”
笑罢的学生能听得进结论吗?——只因为太年轻啊,爱和恨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的一个字吗?
受创来采访的学生在沙发上坐成一排,其中一个问道:“读你的作品,发现你的情感很细腻,并且总是在关怀,但是关怀就容易受伤,对不对?那怎么办呢?”
我看了她一眼,多年轻的额,多年轻的颊啊,有些问题,如果要问,就该去问岁月;问我,我能回答什么呢?但她的明眸定定地望着我,我忽然笑了起来,几乎有点轻佻的口气:“受伤,这种事是有的——但是你要保持一个完完整整不受伤的自己做什么用呢?你非要把自己保卫得好好的不可吗?”
她惊讶地望着我,一时答不上话来。
人生在世,一颗心从擦伤、灼伤、冻伤、撞伤、压伤、扭伤乃至到内伤,哪能一点伤害都不受呢?如果爱和关怀就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