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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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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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到任何地方,例如现在,她可能就在我们的窗子外面。”
    我从椅子里站了起来,静静的回视她。
    “你想吓唬我吗?皑皑?”
    “别告诉我你不害怕,”她冷笑著说:“我知道你已经害怕了。你玩过一种游戏吗?
叫做请碟仙。”
    “我听说过,”我说:“是不是用一个盘子,倒扣在一张纸上,碟子上画上箭头,纸
上写满各种不同的字,然后由三个人各用一个手指顶在碟子上,请来了碟仙,碟子就会自
己移动,可以问各种问题,碟子停止时,箭头所指的字,就是答案。对吗?”“不错。”
她点头:“有一次,我曾经和哥哥还有中□,一起请碟仙,我们把这位女鬼请来了。”
    “真的吗?她说了些什么?”
    “她用箭头指示了四句话。”
    “四句什么话?”我的兴趣提了起来。
    皑皑注视著我,大眼睛乌黑深邃而清亮,她停了片刻,幽幽的念出四句话来:“魂魄
缥缈,无处可依,欲寻旧情,唯恨绵绵。”
    “真的?”我问:“这有些叫人难以置信!”
    “你不信吗?你可以问中□,那天晚上在下雨,我们就在这间屋子里请的,围著吃饭
的桌子,彩屏在一边侍候我们。我作的祷告,她来的时候,先有一阵阴风,门窗全都格格
作响,彩屏吓得发抖……”她的话没说完,一阵风来,窗棂摇撼作声,那两扇玻璃的弹簧
门被吹得开阖不止。我惊跳了起来,瞪视著一无人影的门口,皑皑笑了,安静的说:
    “你怕了,是吗?别在意那风,报上登过,今年的第一个台风已经接近本省了。”说
完,她转过身子,向楼上走去,我不愿单独停留在这间空荡荡的饭厅里,尤其刚刚那阵风
来得怪异,我竟怀疑那鬼魂已经走进了这房间。紧跟著皑皑,我也上了楼。我和皑皑在我
的房门口分手,我觉得皑皑望著我的眼神有些特别——带著几分轻蔑和嘲弄。关上房门,
我坐在床沿上,才忽然想起,假若今晚我所看到的黑影是皑皑呢?长发,长裙(皑皑穿著
的是件长的睡袍),她的哥哥曾经吓过我一次,她为什么不可能也吓我一次呢?她尽可以
装出几声叹息,然后从柏树夹道的小径走进罗教授的书房,再从书房走到饭厅,先我一步
抵达,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是,她又为什么要吓唬我呢?目的何在?她并不像
她哥哥那样爱开玩笑,而且——她不是个工于心计的人,我可以肯定这一点。那么,我今
晚所见到的真是鬼吗?真是那个上吊而死的女人的阴魂吗?
    一阵冷风吹在我的脖子上,我再一次惊跳,窗子被风吹开了,我站起来,走过去拴好
了窗子,把上下的铁栓都扭紧了。拉严了窗帘,我躺上了床,该睡了。但,今晚的遭遇和
那些关于鬼魂的谈话使我了无睡意,恐怖感仍然在心头盘踞未泯。我拿起一本中国历史,
翻开来,找到近代史部份,喃喃的念:“民国二年,公元一九一三年,国会成立,巴西诸
国承认中华民国,正式政府成立,是年,宋教仁被刺于上海车站……”我伸手灭掉了床头
柜上的台灯,嘴里依旧不停的背诵著民国二年的大事。宋教仁被刺于上海车站,被刺于上
海车站,被刺于上海车站……恍恍惚惚,朦朦胧胧,我似乎是睡著了。我睡得非常的不安
稳,在枕上翻来覆去。我看到一列列的火车,看到一个男人倒卧在血泊里,而我就站在他
的身边,一群人对我包围过来,叫嚣的喊著:“捉住她!她是凶手!她是凶手!”
    有人扭住了我,我挣扎,狂叫,嚷著说:
    “我不认得他,根本不认得他!”
    那个地上男人把一张血污的脸抬了起来,瞪视著我,凸出的眼睛恐怖阴沉,他说:
    “你不认得我吗?我是宋教仁!”
    我在枕上翻身,拥紧棉被,摔了摔头,宋教仁?宋教仁被刺于上海车站!我知道我在
做恶梦。上帝!请给我安眠!我把头深深的倚进枕头里,又睡了。
    我又开始做恶梦,冰天雪地里,我一个人在一大片荒漠中行走,有很好的月亮,但是
非常冷。冷风对著我的脖子吹,我走著,不断的走著,却走来走去都离不开那一片荒漠。
风使我颠踬,我跌倒,又爬起来,然后,我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吊死鬼,一张惨白的脸,
拖出来的舌头,脖子上套著一个绳圈……她向我迫近,我躲避著,扭曲著身子,心底依稀
仿佛的还有些明白自己是在做梦,而竭力想让自己清醒。但,她捉住了我,她冰冷的,只
有骨骼的手指叉住了我的脖子,我挣扎,她的面孔向我迫近,对著我的脸吹气,冷冷的气
息吹在我的脸上,脖子里。她的手指触摸到了我的面颊,我发狂的叫,挣扎,扭曲……蓦
然间,我听到风把窗子吹得碰到墙上的声音,“砰砰”的响声单调而重复的响著,我曾关
好窗子,何处来的风,我一惊,醒了。首先,我感到的是一只手,一只真真正正的手,正
在我的面颊和脖子间游移,冷冷的手指在摸索著,我蠕动身子,潜意识中在告诉自己:“
我还没有醒,我还在做梦,还在做梦……”
    我又听到窗子的声音,一阵风扑在我的面颊上,凉意使我一震!那只手!真的有一只
手!我吃力的张开眼睛,触目所及,是敞开的窗子和月光,我把眼睛移向床前,一刹那间
,我的血液凝住,浑身冰冷,一个披著头发的女人!正用手探索著我的颈项!我闭上眼睛
,发出一声尖锐的狂叫。
    那只手倏的缩回了,而我狂叫不止,蜷缩在棉被中,我只能一声又一声的狂叫,我的
叫声在寂静的夜色里传播,使我自己恐怖,于是,我叫得更厉害。接著,有人冲进了我的
房里,电灯开关被摸著了,顿时满屋大放光明,我睁开眼睛。首先,我看到那个仍然站在
我床前的女人——披著长长的头发,穿著件白色的绣花睡袍——是罗太太!她挺立在那儿
。看来是被我的叫声吓住了,目瞪口呆的望著我。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冲进来的人是徐中□!穿著睡衣,他惶惑的站在屋子中间,然后,走廊里脚步零乱,
所有的人都涌进了我的屋里,包括:罗教授,皓皓,皑皑,和随后又进来的彩屏。大家都
紧张的询问著:“怎么了?什么事?”罗教授的头伸了过来,咆哮的喊:
    “忆湄,你发了神经病吗?”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拥著棉被,仍然浑身抖颤,过份的恐怖之后,又被罗教授不分清
红皂白的抢白,我又气又急又委屈,鼻子里一酸,眼泪就夺眶而出。我依旧不能控制自己
的颤栗,哭泣著,我喊:“罗伯母,你为什么要吓我?你们为什么都要吓我?你们全体!
”我想起树林外的黑影和上次皓皓的恶作剧。“你们欺侮我,你们拿我寻开心!你们捉弄
我!”我把脸埋在手心中,痛哭了起来。“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教授不耐的问
,喉咙中又开始了他那惯常的诅咒:“谁欺侮了你?”
    “罗教授,您慢慢的问她,看样子她是真的受了惊吓!”
    说话的是徐中□,他走到了我的床前,我抬起头来,他那诚挚的眼睛正和煦而同情的
凝视著我,然后,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那是只多么温暖的手!我的颤栗停止了。他沉
静的说:“忆湄,你做了恶梦?”
    我望望罗太太,俯下了头。
    “是罗伯母,”我轻轻的说:“她使我吓了一跳,我……我……我没有想到她会半夜
里站在我的床前面。”我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而为我所造成的这个“轰动”的局面感到
惭愧。“我抱歉——惊动了大家。”
    “好吧,雅筑,”罗教授把声音放柔和了,问:“你在这儿做什么?”“我……”罗
太太有些嗫嚅,同时也显得有些茫然,她抬起那对美丽的大眼睛,困惑的望望罗教授,又
望望我,轻声的说:“我只是要看看她——有没有盖好棉被?”
    我注视著罗太太,那长睫毛掩护下的一对眸子是深不可测的,她真那么关心我吗?我
不相信!她的睫毛扬起了,我接触到她坦白而真挚的眼神,在这一刹那,她看起来又是那
样诚恳而无邪。几乎像一个孩子的眼睛,她低声的对我说:
    “我没有想吓你,忆湄,我不知道会惊吓了你。”
    我觉得狼狈而不安,结结巴巴的,我说:
    “是……是我不好,我……没弄清楚,就……大叫大闹,我真……真惭愧。”“好了
,没事了,是不是?”罗教授问,挽住了罗太太,“那么,我们走吧,雅筑。”
    罗太太看来和我一样懊恼,倚偎著罗教授,她怯怯的说:
    “我很抱歉,毅。”“好了,没事了,别放在心上吧!”
    罗教授和罗太太走了出去,皓皓大踏步的走过来了,他发亮的眼睛笑嘻嘻的望著我,
嘲谑的味道更重了。看样子,他十分为我的受惊而高兴,站在我的床边,他伸手揉了揉我
的满头短发,笑著说:“你也会‘害怕’?忆湄?”
    “恐惧是人类的正常反应。”我噘著嘴说:“半夜三更发现有一只手在你脖子上蠕行
,总是怪可怕的,何况你们罗宅又是幢——”我把下面的话咽下去了。
    “又是幢鬼屋,对吗?”皑皑插嘴进来说,对我点点头:“你既然不相信鬼,为什么
又要怕呢?”
    “天知道!”我喃喃的自语:“人有的时候比鬼更可怕!”
    徐中□转过头来盯著我看,我相信只有他听清楚了我这句话,他的眼睛是深思的,研
究性的。皓皓俯身看我,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笑,这一刻,他眼睛里没有嘲谑了。拍了拍我
放在棉被上的手,他像个兄长般说:“好好睡,别再疑神疑鬼了,明天我去买一座钟馗的
塑像送你,你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睡到大天亮了!”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皓皓高兴的说:
    “终于看到你笑了,你笑起来非常美,中□,你同意我的话吗?”他斜视著中□,中
□迎著他的目光,眼睛却并不十分友善。我听到有人轻轻的冷哼了一声,我看过去,皑皑
正悄悄的退了出去,彩屏也不知何时早已走了。中□把眼光从皓皓脸上掉到我的脸上,从
容的说:
    “晚安,忆湄,睡吧,天已经快亮了。”
    他又望著皓皓,眼睛里带著抹挑战的光。
    “你怎样?如果有兴趣,我们冲一壶咖啡,下两盘围棋,怎样?到我屋里去,可以下
到天亮,如何?”
    “赌东道吗?”皓皓有兴味的望著他。
    “当然。”“好吧,走!”他们一起走向门口,这两人是棋仇!围棋的程度是势均力
敌。到了门口,中□又伸进头来,深沉的注视著我,慢吞吞的说:“再见,忆湄,假若我
是你,我会锁上房门睡觉。”
    “你以为我们家里有贼,会把忆湄偷走吗?”皓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谁知道呢
!”是中□的声音,他们已经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我继续坐在床上,用手抱著膝,凝
视著花园里的月光,我知道,这夜是不可能再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中□带著一副疲倦的神色来给我上课,坐定了之后,他用手揉揉额角,
看来精神很坏。我问:
    “不舒服吗?”“下棋下得太伤脑筋。”他说。
    “输了?赢了?”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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