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我的聪明,能解得开一个谜!”中□深思的望著皓皓,皓皓也回望他;好一会儿,
两人的眼光中,都逐渐升起一层敌意,然后,皓皓说:
“下两盘棋怎样?”“赌东道吗?”中□问。
“当然!”皓皓把小猫往我怀里一送,和中□迅速的走开了。一瞬间,偌大的客厅中
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呆呆的站在屋子中间,半晌都无法从惶惑中恢复,直到小猫咪呜
的一声低唤,我才清醒过来。举起小猫,我错愕的问:
“告诉我,小波,这是怎么一回事?”
9
小树林里那株菟丝花盛开了,黄绿色的藤葛上挂满了一串串粉白色的花朵,迎著夏日
的晨风飘荡。我坐在树下的草地上,用手抱著膝,凝视著那缠绕在松树粗壮的树干上的花
朵出神。那细碎的小花束和那柔弱的藤蔓,看来那样的娇嫩和楚楚可怜。而那雄伟的松树
,扎结的枝干,又那样的挺拔苍健。望著这两种纠缠在一起的植物,令人对自然界的神奇
感到迷惑。用手托著下巴,我愣愣的自言自语著说:
“造物之神是为了这棵松树而造了菟丝花呢?还是为了菟丝花而造了松树呢?”“我
想,是先有了松树而后有了菟丝花。”一个声音答复著我,我抬起头来,中□正含笑的站
在我面前。“松树离开菟丝花依然能够存在,但菟丝花却离不开松树。你仔细研究,就能
够明白,菟丝花是没有根的,它的根已深入在松树的枝干里。”我俯近去看,果然不错。
中□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凝视著我。“这松树和菟丝花对你有启示吗?”他问:“多看看
这菟丝花,像什么?”
我望著那花串,摇摇头。
“像菟丝花。”我说。他笑了。拿著一支笔,他在手中的一本书的背面勾画了起来,
几分钟之后,他们他所画的东西递到我面前,他画了一棵松树,虬结麻乱的枝桠,树干上
有一张人脸,浓眉、大眼,掩藏在针须状的枝叶之中。另外,一株柔弱的藤蔓绕在松树上
面,细碎的小花朵形成一张女性的面孔,我抬起头来,惊讶而感动。“你画的是罗教授和
他的太太。”我说。
“不错,”他点点头:“像吗?”
我沉思了一会儿。“中□,你的想像力很丰富。”
他伸手去轻触那一串串的花朵,说:
“那是一棵菟丝花——我是说罗太太,你无法设想,假若她离开了罗教授,会不会继
续生存?她已经连根依附在罗教授身上了。看到松树和菟丝花相依并存,使人感动。看到
罗教授卫护他的太太,也给人同样的感觉,是不是?我常想,人生是很奇怪的。就像你刚
刚所问,造物者是为松树而造了菟丝花,还是为菟丝花而造了松树?我也常问,上帝是为
罗教授而造了罗太太?还是为了罗太太而造了罗教授?他们就像我们面前这两株植物一样
不能分割,我奇怪他们是如何遇合的?”“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我轻声的念著李
白的句子。
“是的,”中□说:“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那么,谁是使那轻条斜过来的春风
?”“你认为——”我说:“罗教授和罗太太之间有一页缠绵的恋爱故事?”“唔,”中
□深思的望著我,好半天才说:“我认为,这整个家庭都颇不简单,包括——”他突然顿
住了,把说了一半的话硬咽了回去,直视著前面说:“嘉嘉来了,看样子,她是为你而来
的。忆湄,我觉得,你身上一定有一点魔力,你会在不知不觉中吸引每一个在你身边的人
,连混沌无知的嘉嘉,都同样受你的吸引。”真的,嘉嘉对我们走了过来,她手中捧了一
大束黄色的花——那种不知名的小草花。她的脸上带著笑,单纯、信赖,而无邪的笑。她
一步步的走近我,有些像个虔诚的信徒,正走向她的崇拜的神像。停在我面前,她慎重的
把那束花递给了我。我接过花,颇为感动,拍了拍我身边的草地,我说:
“坐一会儿吧,嘉嘉。”
她顺从的坐了下来,却用她那迟钝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著我看。对于她这种神情
我已经是司空见惯,所以并不惊奇。但,中□却以研究的眼光,深思的望著嘉嘉。我们沉
默了一会儿,嘉嘉忽然张开嘴,不合时宜的唱起那支老歌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她突然而来的歌声让我愣了愣,接著,我就发现她以讨好的神态望著我,渴切的说:
“我会唱了,小姐。”“噢,”我说:“你唱得非常好,嘉嘉。”
她看来十分开心,咧著嘴笑了起来。
“嘉嘉,”中□开了口:“谁教你唱这一支歌的?嗯?”
嘉嘉痴痴的仰起头来,不解的望著中□,停了半天,才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花——
要开了。”中□叹了口气,拉拉我的衣服:
“我们该走的,忆湄,你要开始上课了。”
我站了起来,扑掉身上的碎草,对嘉嘉挥了挥手,和中□走出了小树林。中□一直沉
思不语,看来似乎满腹心事。上了楼,走进了我的屋中,我说:
“你在想什么?”“你!”中□说。“我?”“是的,你!”中□握住我的双手,仔
细的凝视我的脸,我的眉毛,我的眼睛。“我想找出你特别引人的地方,我最初见你,就
有一种错觉,好像早就认识了你,你的脸——远在我没有见到你以前,就仿佛见过了似的
!”
“你决不会见过我!”我笑著说,走开去把那束黄色的花插进花瓶里。“在这三个月
以前,我从没有来过台北,所以,连公共汽车站上碰过面都是不可能的!”
“你相信第六感吗?”“有一些相信。”“那么,大概是第六感,一定我梦中见过你
,”他走过来,用手在我背后圈住我,吻我的耳朵。“忆湄,老天为我而造你,也为你而
造我!所以我们会在一开始就似曾相识!”
我有些困惑,说真话,我在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并没有他所说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如
果是第六感,为什么单单他有那份第六感,而我没有呢?就在我凝神沉思的时候,“咪呜
”一声,小波不知从那儿跳了出来,落在书橱上面。我把它抱了下来,走到书桌边坐下,
抚摸著小波的头,我说:
“人世的一切,机缘遇合,恩怨因果,一定都有个定数,许多无法解释的事,神啦,
鬼啦,心灵感应啦,我们都找不出道理来。我相信命运,也相信有个大的力量在冥冥中操
纵著人世的一切。拿小波来说吧,如果不遇到我,它可能已经倒毙街头了,而那一天,如
果我们不去看电影,又怎会碰到它?如果我们看完电影,就直接坐三轮车回家,又怎会遇
到它?”我把小猫举起来,用面颊倚偎著它毛茸茸的小身体。“这是条幸运的生命!”中
□对我微笑,伸手来抚摸小波的毛,他的手从小波身上移到我的下巴上,托起我的头,凝
视我的眼睛:
“你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忆湄。”他摇摇头,叹息的说:“但愿我不要这么喜欢你,
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牵动我每一根神经。”他的眼光朦胧了,不转瞬
的望著我,我也凝视著他,时光在两人的注目下悄悄的流逝。半晌,他惊跳了起来:“噢
,忆湄,打开书本吧!”
我把小猫抱在怀里,懒洋洋的翻著书页,眼光仍然凝注在他的脸上。“忆湄,”他用
舌头润润嘴唇伸了伸脖子。“你说一说,中国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哪一年召开?什么
地方召开?”
我瞪视著他。“我问你问题,你听到没有?忆湄?”
“嗯?”我神思不属。“我问你国民党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哪一年召开的?”
“嘘!别说话!”我说:“小波睡著了,你听它的呼噜声,好像在低低的诉说什么。
”
中□看了我几秒钟,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一声不响的把小猫从我怀中提起来
,放在地下,轻轻的拍了拍它,把它赶到床底下去了。然后他坐回他的位子,严肃而冷静
的望著我,说:“现在,你能够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噢,”我懊恼的说:“中□,你未免太严厉了。”
他推开节本,握住了我的双手,把我的手阖在他的手中间,直视著我的眼睛,用低沉
的声音说:
“忆湄,你不能永远寄人篱下,是不是?考大学对于许多人是并不重要的,可是,对
于你却非常重要。忆湄,你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注视他,他的声音那样温柔诚挚,
他的眼睛那样深沉恳切,我的心情激动了,低下头,我为自己惭愧。妈妈尸骨未寒,罗教
授恩重如山,我不能落榜!抬起头来,我自觉泪雾迷蒙。他的手在我的手上加重了压力,
他用令人心脏绞紧的温柔的声调说:“忆湄,忆湄!我抱歉让你伤心。”“不!”我迅速
的拭去了泪,对他微笑:“你刚刚问我什么?第一次国民代表大会吗?”我侧著头思索:
“是不是民国十三年在广州召开的?”中□凝视著我,微微的眯起了眼睛。笑意逐渐染上
了他的嘴角,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说:
“忆湄,你真让我心折!”
这是一个中午,整幢屋子都沉睡著,我打开房门,侧耳倾听,显然罗家每一个人都在
午睡,走廊里空荡荡的毫无人影。折回屋里,我拉开壁柜,取出一双前一日才上街去偷偷
买回来的溜冰鞋。悄悄的走下了楼梯,来到饭厅外的水泥地上。坐在台阶上面,我把两只
鞋子都系好,对自己发誓的说:
“我一定要学会溜冰,而且要溜得又快又好,让皓皓大吃一惊!”带著坚定的庆心,
我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轮子一经滚动,我立即扑倒下去。站起身,我再尝试。中午的烈
日晒著我,我却浑然不觉。我一再跌倒,又一再爬起。反正无人看著我,我也不怕摔跤丢
人。就这样,我跌跌冲冲的,居然也可以平稳的滚动一段路了。任何玩意儿,都是刚学的
时候劲最大,我越来越有兴趣,忘了时间,也忘了烈日如焚,我的衬衫都被汗所湿透。为
了溜冰,我特地穿了一条长裤,整个裤子上都是灰尘。由于摔跤的次数太多,每次跌倒又
都用手去撑住地面,所以手掌都跌肿了,而我仍然乐此不疲。我的摔跤并非没有代价,我
开始摸清溜冰的诀窍了,也懂得双脚的运用和轮子的操纵。在愉快的心情下,我不知不觉
的唱起歌来,我唱的是一支我小的时候妈妈常唱给我听的娃娃歌:“飞飞飞飞,这个样子
飞飞,向上飞,飞上去就要把头抬,要转弯尾巴摆一摆,……”大概是尾巴没有摆好,我
的脚下一滑,就一屁股坐在地下了。这次摔得可不轻,脊推骨的末端撞在水泥地上,痛得
我从牙缝中向里面吸气。气还没完,一个影子罩在我的头上,我抬起头,皓皓正弯著腰看
我,他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嘴角挂著嘲谑和激赏,咧了咧嘴,他说:
“你不应该飞,忆湄。你的脚下有了轮子,但是肩膀上并没有翅膀,如果你想飞,就
难怪要摔跤了!”
我对他翻了翻白眼。“好,”我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偷看我的?”
“从你提著一双溜冰鞋,像做贼一样从楼梯上偷偷摸摸的走下来的时候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