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感吗?因为这家庭的组合份子过份的特殊吗?不管怎样,我希望能听到她所要说的。看
到她迟迟不开口,我忍耐不住了。“罗伯母,您要告诉我什么吗?”
她摇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用一种忧伤的语气说:
“不告诉你什么,只向你请求一件事。”
“请求!”我惊异的喊:“您向我请求吗?您怎么会有事需要向我请求呢?”“是的
,我请求你,你能答应吗?”
“什么事呢?”我困惑的问。
“你——忆湄,你饶了他吧!”
又是这一句话!我简直摸不著头脑!我向她俯近了一些,加强语气的问:“你能不能
说清楚一点,罗伯母?你要我饶了谁?我是对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坏心的。我想,我不会伤
害任何一个人!”
“你会,”罗太太用平静的声调说:“你会伤害许许多多人。”“是吗?罗伯母,为
什么?请你先告诉我,你要我饶了谁?”
“皑皑。”“皑皑?”我更加惊愕了:“我对皑皑做了些什么,使你如此不放心?罗
伯母,您根本不明白,我一直希望和皑皑做好朋友,但是,她拒绝我!我可以向您起誓,
我对她没有丝毫的恶意。……”“你有!”她打断了我。
“我没有!”我申辩。“你抢走了徐中□!”“徐中□!”我叫,到现在,我才算摸
到了一点门路,原来闹了这么半天,是为了徐中□!我凝视著罗太太,凝视著她那在黑暗
中的侧影,挺直的鼻梁和闪烁的眼睛!这是一张母亲的脸!我曾认为她是一个没有什么感
情的母亲!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她是个十足的母亲。而且是个溺爱的母亲!可是,她对我
的责备却未免太不合理!我曲起了膝,把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著下巴,静静的说:“罗伯
母,我并没有存心‘抢走’徐中□,我是‘爱上’了他!您不能因为我有这份感情,而责
备我,是吗?”“你是存心‘抢走’他的,对不对?”罗太太紧紧的望著我说,她的眼光
在柔和中又透著威棱,显出份奇异的逼人的力量,“你是存心的,一开始,你就知道皑皑
在爱他!”
“或者,我有一些明白皑皑在爱他,”我坦白承认。“但这与我对中□的感情毫无关
系,我并不因为皑皑爱他而我也爱他,我是因为他是徐中□而爱他!”
“你真爱他?”罗伯母不太信任的问。
“是的!”我坦率而不害羞的说。
“可是,他——并非一个很吸引人的男人。”
“你这样认为吗?”我说:“但他非常吸引我,也很吸引皑皑,是不是?”我不知道
为什么要为中□辩白,我不喜欢听到有人贬诋他。“吸引这两个字并不十分妥贴,我相信
,皓皓比较容易吸引女人一些,可是,真正感情的发生,并不是单单吸引两个字来包括的
——”我迟疑了一下:“举例来说吧,一般女性一定不会喜欢罗教授,他那样暴躁易怒,
粗犷不羁,而又不修边幅,但他却很能吸引你,对吗?”
或者是我敏感,我觉得罗太太颤栗了一下,我的话有什么地方使她震动了?她看来非
常的不安和疑惑,那对眼睛中明显的带著些防备的神色,她在怕什么?怕我吗?为什么?
片刻之后,她的嘴唇蠕动了,突然说出一句话来:
“忆湄,你放弃了他吧!”
“放弃谁?”我一愣。“中□。”“为什么?”我本能的抗拒了。
“为了——皑皑。”她低低的说:“如果你不来,中□会爱上皑皑的,或者已经爱上
她了,你一来,把所有已建铸的感情全破坏了。皑皑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看外表,总会
觉得她是个冷冰冰的女孩子,但她脆弱而热情。忆湄,你和皑皑不同,你坚强,你洒脱,
你快乐,你禁得起打击,皑皑却不行。”我头一次听到罗太太这样清清楚楚的分析事情,
也是头一次听到她这样有条不紊的讲上一大篇话,看来,她并非终日精神恍惚的!她也有
清楚的理性和思想!可是,她所要求我做的事,是可能的吗?
“罗伯母,”我说话了:“您太自私。”
“是的,我太自私。”她轻轻的说,叹了口长气,“不过,忆湄,你那么坚强,失去
中□,对你不会是个太大的打击……”“你怎么知道?”我反问:“罗伯母,人生有很多
东西可以‘放弃’,但是,绝不是爱情!如果有人能为了成全别人而放弃自己的爱情,那
么,她是神,而不是人!罗伯母,你把我估得太高了,我是人,而不是神。”
罗太太再度颤栗了一下,我又刺到她什么地方了?
“可是,忆湄,”她仍然想说服我:“你不会像皑皑一样的爱中□。”“你又怎么知
道?”我挑战似的问。“不会有一种度量衡,能够衡量出爱情的多寡。而且,就算你认为
皑皑比我更爱中□,这也不能成为我放弃中□的理由!”
“当然,”她自语似的说:“可是如果没有你,皑皑会得到他!”我相信这是实情!
但,罗太太这样一说,却提醒了我一件事实,我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认为有资格和权利要我
放弃中□了!我是罗宅收容的孤儿!我无权和罗家的小姐争爱!假如我和皑皑的利害相冲
突,我只能牺牲而成全皑皑!因为她是罗家的小姐!我是孤苦无依的、渺小的孟忆湄!
“哦,罗伯母,”我觉得深深的被刺伤了:“或者,您有些懊悔收容了我!”我的傲
气在一刹那间抬头了,带著激昂的情绪,我慷慨陈词:“是的,罗伯母,我只是你们罗宅
收容的一个孤女,但是,我不能因为你们是我的恩人,我就处处要听你们的摆布……”“
哦,你错了,”罗伯母轻轻的打断了我:“我并没有想摆布你……”“但是,你要我放弃
中□!”我的声音高了起来:“您能不能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放弃罗教授!你能吗?”
罗太太猛的从床上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瞪著我。我想,我已经触怒了她。但,
受伤的自尊使我顾不了这一切,我继续说:“你能要求一个人放弃他的生命、意志、前途
、梦想、快乐……这一切吗?中□对于我,就是这一切的一切!我怎能为了一饭之恩,把
所有的东西都放弃?如果您认为给了我一个安身的地方,就有权对我作如此的要求,那么
,我宁愿明天就迁出罗宅!我和中□一齐迁出去,赤手空拳打下的天下比有所倚靠和助力
而得到的更加有意义……”
“忆湄!”罗太太喊了一声:“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皑皑太可怜,因为我知道她
那份感情,和她那份柔弱,我知道得太深太深了。你要体谅我是一个母亲……”
“皑皑,”我说:“她应该稍稍坚强些,我相信她会坚强,你不能把她再训练成一株
菟丝花。”
“菟丝花?”罗太太错愕的问。
“是的,菟丝花!就像小树林里的那一株,你没注意到吗?攀附在一棵松树上,根部
深入在松树里,靠松树给予它养分和生命。一旦松树倒下了,菟丝花也就完蛋了。罗伯母
,”我率直的未经深思的说了出来,“你已经是一株菟丝花了,你希望皑皑做第二株菟丝
花吗?在我,宁愿做疾风中的一苇劲草,也不愿做一株菟丝花!”罗太太呆愣愣的站著,
似乎被我的话所震住了,而陷入一阵深深的沉思中。我感到我的措辞未免太过份,最起码
,我不该对一个长辈这样讲话,于是,也懊丧了起来。但罗太太忽然回过头来看著我,她
的大眼睛里竟蓄满了泪,亮晶晶的闪著光,这使我惊惶而莫知所措了。她轻声说:
“不错,应该做一苇劲草,而不要做一株菟丝花。可是,忆湄,菟丝花是一种植物吗
?”
“是的。”我不解的点点头。
“也是大自然界里的一种生物吗?”
“是的。”我再点点头。
“它的存在,它的生命,是上帝给予的吗?”
“我想——是的。”我更困惑了。
“那么,菟丝花不能不做一株菟丝花,是不是?我是说,假若它已经被造物者指定是
一株菟丝花的时候,指定它必须攀附在别的植物上生存的时候!它不能对造物者说:‘我
不想做一株菟丝花,你让我做一株劲草吧!’是不是?菟丝花就是菟丝花,你怎能要求它
不是菟丝花呢?生命的本身,并无过失,对不对?”听起来满有道理,但是我的头已经转
昏了。什么菟丝花菟丝花的,我简直弄不清楚了。罗太太幽幽然的叹了口气,用更轻的声
音说:“这就是我的悲哀,我——不能不做一株菟丝花!”
说完,她慢吞吞的向房门口走去,曙光已经微现,窗玻璃被染上了一层苍白。她的脸
色是同样的苍白色,黑眼睛黑得像看不见底的潭水,我被她那种深刻的哀愁所折倒了,禁
不住的喊了一声:“罗伯母!”她站住了,面对著我,在我还没有开口之前,她凄凉而忧
伤的说:“好了,忆湄,我收回今夜所谈的话,你很对,我无权要求你放弃中□,我原以
为——你或者并不很爱他,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她叹息。“人生没有一件可以强求的事
情,你会恰巧在这个时候来到,正当皑皑和中□的感情快要进入微妙阶段的时候。然后又
轻而易举的抢走了中□……”她仰头看看微露出灰白色的窗外的天空,慢悠悠的自语般的
问:“谁在安排人世间的一切?这世界上有没有一条自然的法律,对这些是是非非,恩恩
怨怨,作一个公平的裁判?”
我不太能了解她的话,只能默默的望著她出神,她的眼睛那样专注的望著窗外,像个
热心的宗教崇拜者,面对著他所信奉的神只。她那倾诉般的言语,有一种扣人心弦的力量
,使人眩惑迷茫。就在我们二人都默然不语的发著呆时,房门突然被缓缓的推开了。于是
我看到中□用一只手支著门框,另一只手推开房门,静静的站在那儿。就这样一眼,我已
经断定他在门口站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他的衣领散著,穿了件毛背心,还是昨晚的装束,
伫立在那儿,他一动也不动,只用一对火般的、烧灼著的、狂热的眸子,不转瞬的凝注在
我的脸上。我也怔住了,一夜无眠使我昏昏沉沉,冗长的谈话令我浑身倦意弥漫,而中□
的眼睛让我如醉如痴。就这样,我们对视著,谁也不开口,直到罗太太的一声深长的叹息
,才把我们同时惊醒了过来。她走向了门口,对拦门而立的中□说:“你可以让我过去吗
?中□?”
中□让在一边,却对走出门外的罗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虔诚而恳挚的说:“谢谢您
,罗伯母,您帮了我一个大忙。”
罗太太看了他一眼,一语不发的走了。中□相反的走近了我,站在床边,他继续用那
对狂热的眸子上上下下的望著我。接著,他在床缘上坐了下来,伸手拉住了我的双手,我
以为他会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或长吻,但是,他并没有。他只静静的凝视著我,凝视得我
的五脏都疼痛了起来。然后,他把他的脸埋进我的双手之中,久久都无动静。等到他抬起
头来之后,他的脸色那样白,而眼睛那样清亮!他仰视著我,轻轻轻轻的说:“忆湄,我
从不知道我在你心里能有这样的地位,我像个傻瓜,是吗?你应该打我,我是这样的愚蠢
和无知!”
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