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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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琼瑶-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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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无知!”
    我没有说话,只固执的望著他。他靠近了我,慢慢的把我拉进了怀里,轻轻的用下巴
摩擦著我的头发。在我的耳边,低低的吐露出一番话来:“忆湄,我承认,在你未到之前
,我确实想追求皑皑,这是我的弱点,或者是一般男性的弱点,皑皑太美,美得使人无法
不动心。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并非由于皑皑的冷淡,而是由于性格、气质
一切都不相近,你懂吗?忆湄!我对皑皑的撤退不是因为你的插入,是因为本身的悟解。
至于你,忆湄,我不愿夸你是美女或才女,但,你是我梦想多年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心目
中最最完美的一个偶像!”他吸了口气,轻唤著说:“忆湄,忆湄!让那所有的不快和误
会都过去吧!以后,我们之间再没有争执、纷扰、嫉妒,和呕气!以前的所有不快,都是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以后,我们应该都变得聪明一点,再别做庸人!”
    他托起我的脸,嘴唇从我耳边滑到我的唇上,静静的停在那儿,不再说话了。天,已
经完全亮了,怎样一个无眠的夜!
    我重新“蹦跳”于花园之内,数著菊花的朵数,拾著满地的黄叶,兜著一裙子的秋风
,快乐得像一株风铃草(不过,我并不知道风铃草是什么玩意儿,只喜爱这个名字)。从
花园转入了小树林,穿过了紫藤爬满的花棚,一下子停在那棵缠绕著菟丝花的松树前面。
一时间,我愣了愣,皑皑正坐在松树下,双手抱著膝,静静地望著我连跑带跳的跑来。她
穿著件浅蓝色的上衣,和深蓝色的圆裙子,垂肩的长发迎著风飘荡。猛一看去,她真像一
朵可爱无比的蓝色小花——毋忘我。
    “嗨!”我说,热心的笑:“你在这儿干嘛?”
    “什么都不干。”她淡淡的说:“只是坐坐。”
    我在她身边的草地上坐了下去,伸长了双腿,一面好奇的望望她,因为她的姿态那么
优美自然,而我就手脚都放得不成样子。学著她架起腿来,怪不舒服,又伸了回去。用手
撑著地面,我半躺在地下,愉快的笑著说:
    “你怎么能坐得那样自然,我怎么不行?”
    “谁知道!”她碰了我一个钉子,脸上不挂一丝笑容。看样子,要在她身上找寻“友
谊”一定是白找。还是少费力气好些。松开手,干脆往地上一躺,摘了一棵小草,我细心
的剥掉两旁的大叶子,而把草心放进嘴中去咀嚼。草心带著股浅浅的幽香和淡淡的甜味,
细细的沁入胃脾之中。皑皑坐在一边,蹙著眉凝视我。为了免得再碰她的钉子,我不再开
口,悠然的注视著树隙之中的蓝天和白云。
    “他们就是为了这些地方喜欢你吗?”皑皑突然问。
    “什么?”我没听懂。“我说皓皓和中□。”“皓皓和中□怎样?”“就喜欢你这副
样子吗?”她指指我,眉头蹙得更紧了。
    我坐了起来,对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们喜欢我什么地方,”我坦白的说:“不过我也不认为这样躺在地上有
什么不妥。”我剥了一根草心给她:“要试试吗?在嘴里嚼嚼很好玩,有点甜味。”
    她躲之不迭,好像我要她吃的是毛毛虫。把头回避得远远的,她惊叹的说:“天!我
真奇怪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高雄。”我说。“高雄,那不应该是个野蛮的地方。”
    “当然,那是个非常美丽的都市,有全省最大的百货公司,有可爱的渔港和海湾,还
有许许多多亲切的人们。”我想起几乎已被我遗忘的林校长和妈妈的同事们,以及那些活
泼天真的小学生,我有好久没有给他们写信了。
    “那里的女孩子都吃草的吗?”皑皑一本正经的问。
    我愣了一下,就大笑了起来。多么荒谬的问题!她以为吃草是一种民间的风俗么?我
奇怪她的头脑怎么那样的单一化。“这只是好玩而已,”我笑著说,把手里的草丢开:“
难道你小时候没吃过野生的草莓,蔷薇花的花心,或是酸酸的酢酱草?”“这些是可以吃
的吗?”她仍然一本正经的问。
    “噢!”我说:“只是好玩,我记得小时候专门跑到山边上去找草莓,花心,或是酢
酱草,有时还会采些野生的菌子,让妈妈给我煮汤喝。这只是好玩而已。你从没有这样玩
过吗?”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她索然的说,从草地上站了起来,扑掉她裙子上的落叶
,看样子,她准备离去了。但,她并没有马上走开,站在那儿,她又凝视了我好一会儿,
才点点头,用冷冰冰的声调说:“就是这样,突然间,会有一个从未谋面的,会吃草的女
孩子,从陌生的地方跑来,把一个原来安安静静的家庭,搅得天翻地覆。你不觉得这件事
有点奇怪吗?”我瞪视著她,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头脑,不知道她说这些的用意到底是什
么。她微微的笑了一下,一种淡漠的,带著些轻蔑意味的笑。继续说:
    “你不感到奇怪吗?我却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你的母亲要把你托付给一个多年没来
往的老朋友?为什么我父亲会收容你?你是谁?孟忆湄!就像这名字这样简单吗?你到底
是谁?你的母亲是谁?你的父亲又是谁?你到我们罗家来的目的是什么?”我瞠目结舌,
皑皑的问句是咄咄逼人的,顿时,我也困惑迷糊了起来。我是谁?我的母亲是谁?我的父
亲又是谁?对于罗宅,我像个来历不明的人物吗?“你的母亲是谁?”这不是我第一次听
到的问句,我的母亲!难道……难道……难道……这是不可能的,我摔了一下头,把皑皑
加给我的阴影一起摔掉。“哦,”我迎战似的说:“皑皑,你想把我导入一条迷途吗?最
简单的事让你分析起来,可能变成最不简单的!而你又不能体会吃一根草心的小乐趣,你
是个思想古怪的人!”
    “是吗?”她问:“你认为这是简单的问题吗?吃草心!除了牛和羊这种动物是吃草
的之外,我只听说童话中有一种小天使,靠草叶花心和朝露为生,你是个天使吗?”她审
视著我,点著头说:“或者你是!不是普通的天使,倒像个复仇天使!”
    复仇天使!我头一次听到这样荒谬的天使名称!我复仇?我复谁的仇?失恋使皑皑神
经错乱了吗?还是她想要错乱我的神经?皑皑把被风吹乱了的长发拢了拢,开始向树林走
去,走了几步,她又掉头对我说:
    “你错了,忆湄,我不是一株菟丝花,说不定我也是棵劲草呢!只希望你别残忍到把
我的草心也吃掉了。”
    她走了。我仍然坐著。菟丝花!劲草!看样子,那一夜我和罗太太的谈话,偷听者还
不止中□一个人!目送她的影子消失在林外,我思想麻乱而纷杂,情绪迷茫而困惑。就在
我恍恍惚惚的发著呆时,忽然间,有只手冰冰凉的搭在我肩膀上,碰著了我的面颊。我大
吃一惊,恐怖的回过头去,是堆著一脸傻笑的嘉嘉!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用手按著狂跳
的心脏,有些生气的说:“你干什么?嘉嘉?”“花——”她憨笑著说:“谢了。”
    花谢了?当然,这已经是秋末时分了。我望著嘉嘉,她仍然穿著单衫,怪不得手冻得
那么冷。难道没有人照顾她的服装吗?我脱下了身上的一件开口毛衣,站起身来,披在她
的身上,拍拍她的肩膀说:
    “这件衣服给你,多穿点,别受凉!”
    她愣愣的注视著我,用手拉著毛衣的前襟,我简直无法分析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慢
吞吞的,她转开头去了,一面走,一面单调的重复的说:
    “花谢了。花谢了。花——谢了。”
    我抬起头来,猛然看到面前那株菟丝花,真的,花——
    已经谢了。
13
    自从和皑皑作了上次那篇谈话之后,我发现我和她之间是更加疏远了。她似乎在有意
无意间避开我,就是在走廊和饭厅中碰到了头,她也很少和我说话。由于她的冷漠,我也
失去了往日想在她身上找寻友谊的“雄心”。尤其,除了冷漠之外,我感到她那对美丽的
大眼睛,每次看我时,都带著几分敌意和窥探的意味,常使我浑身不舒服,又满心不自在
。可是,我的生活已经太充实,又太忙碌了,中□和考大学两项,就可以占据我全部的思
想和时间,我再也不愿意为其他的事来伤脑筋了。“我和中□”,每每想到这四个字,我
就能感到从体内流过一股暖流。是的,天冷了,冬风已起,黄叶纷飞,小树林里大部份是
常绿乔木,何况台湾许多植物都有“四季如春”的特性。但,有些冬季枯萎的,叫不出名
字的树木,已使遍地铺满了落叶。和中□坐在落叶堆中,凝视著那些叶子飘飘坠坠,一刹
那间,可以盛满一裙子的黄叶,那份诗情,那份画意,真非笔墨所能形容。冷吗?不!当
两人心头都充满了暖洋洋的热力,冬风与春风,又相差几许?有时,望著黄落飘零,我会
冲口而出的念一句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中□会立即接下去念:
    “不尽柔情滚滚来!”他把杜甫的名句“不尽长江滚滚来”胡乱窜改,改得虽然不伦
不类,却很贴合我们的实际情况。我笑了,他笑了,我觉得落叶也笑了。坐在花棚之下,
我捧著一本教科书,全力集中思想想看进去。中□坐在我对面,忙忙碌碌的把紫藤花编成
一顶花冠,孩子的玩意儿!但他编得那么专心,那么有劲,会使你觉得他在制造一件艺术
品!回到我的书本上,我默记著那些差一点点就意义大异的英文片语,暗中诅咒著创造英
文的那个人,怎么会找到这么多的介系词,又用得如此广泛和类似!谁能分得清楚那些i
n,on,of,off,发音像小波打喷嚏。真要命!还是中国的文字好得多,总不会
把脑子转得七荤八素。我蹙蹙眉,耸耸鼻子,撇撇嘴,摇摇头。怎么回事?那些片语就不
肯钻进我的脑子里去,死也不和我合作!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头,中□怎么了?为什么我情
绪如此不稳定?我猛的抬起头来,中□正好好的坐在我对面,隔著石头桌子,默默的注视
著我。“五十五次!”他说。“什么?”我愣住了,好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正在试验心灵感应。”
    “什么心灵感应?”“我在心里叫了你的名字五十五次,你才抬起头来!”
    多傻!不是吗?怪不得英文片语不肯跟我合作,原来都被他叫跑了!我翻翻眼睛,噘
著嘴。然后,我笑了,他笑了,穿过花棚的冬风也笑了!雨季来了,花园里整日是迷迷蒙
蒙的一片。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厚厚的、灰白色的云层压在屋檐和小树林的顶梢。彩屏在
我室内生了一盆火,把火盆放在书桌旁边,和中□分占著书桌的两端,烤著火,听著雨声
,望著雨雾织成的网,静静的温习著功课。历史、地理、国文、英文、代数、三角……哦
,老天!如果没有考大学的麻烦!风在林梢低吟著,像一支歌。雨在玻璃上轻敲著,像一
首诗!他的铅笔猛然敲上了我的手背,差一点使我把书本落进火里去。
    “收收心!”他说。“如何收法?”我问。“眼睛看著书,心里想著书!”
    我的眼睛看著书,书上有一张讨厌的脸在望著我,我皱眉,揉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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