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伊梅利夫人)的房产附近买了一块16平方米的地皮。他用全部地皮搭建了一间小小的木屋:三角坛。夏天天热,他就住在那里,吃自己钓来的鱼。
雅里平时的胃口很小,为了开玩笑而大吃大喝的情形除外。一天,他和萨尔蒙到了塞纳河街的一家小酒馆,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叫老板过来:
“请上一瓶科尼亚克酒。”
“还要别的么?”
“不用了。我还想要一杯咖啡。”
“可是……”
“一杯咖啡,一份瑞士格律耶尔奶酪,一份糖煮水果。”
“您点的这是饭后甜点!”
“是的,然后,上半只鸡。”
“然后呢?”
“然后,来一碗意大利面。”
“您想要牛排吗?”
“带血的。”
“所有这些同时上吗?”
“按照刚才点的顺序上。”酒馆老板狡黠地微微一笑,点头表示同意。
“肉食之后,我要一些小萝卜……和一个汤。”阿尔弗雷德补充说。
“还要别的吗?”
“是的,一瓶佩尔诺德酒……要度数最高的。”
此时,酒馆老板把他的手搭在顾客的肩头,叹了口气,说:
“请到此为止吧!你要吃坏身体了!”
“拿开您的爪子!给我拿一杯红墨水来。”
“马上到。”
墨水到了。雅里在墨水杯中放了一个糖块,一口喝下全部的墨水。
那一天,是他的特定食谱日。通常大多数时间,他只吃冷肉和酸黄瓜。
但他每天喝很多酒,最喜欢喝的是苦艾酒——他给起名为“圣草酒”。据他最要好的朋友拉希尔德回忆:从起床到吃午饭之间,雅里通常要喝两升白酒和三瓶佩尔诺德酒;然后是葡萄酒、带渣咖啡作为助消化酒,晚饭之前还喝数杯开胃酒;上床睡觉之前,喝一份佩尔诺德、一份醋和一滴墨水垫胃。
II 从蒙巴那斯出发去参战(一)第62节 于布王(3)
从未有人见过他喝醉。只有一次,瓦莱特的女儿搞了一次恶作剧:用过纯的水换掉他杯中的酒,于是他病倒了……
雅里不爱女人,从未有人见过他和女人有任何联系。雅里为此深感自豪。
阿尔弗雷德•;雅里不分时间,不分场合,随心所欲,什么时候高兴,拔出手枪就射击:有人挡了他的路他开枪,有孩子使他不高兴他开枪,电车里人过多无法上车他开枪。即使偶尔身上未带手枪,他也会带有别的武器。
雅里首次遇见阿波利奈尔时,他们二人在巴黎市内溜达了整整一夜。在圣日耳曼大街溜达的时候,一个人来到他们身边问何处有方便的地方。雅里从衣袋中拔出手枪,对准那位陌生人,命令他后退五米。来人退到五米之外后,他才告诉他该走什么路。
连发六枪,是雅里的戏剧作品中主人公于布的拿手好戏,而有关雅里玩弄枪支的故事也同样数不胜数。
一天晚上,雅里在莫里斯•;雷纳尔家吃饭,毕加索的朋友雕塑家马诺鲁走到他的身边,只想同他认识一下,交个朋友。这一下惹雅里生气了,他命令雕塑家尽快离开那里,让他安静会儿。那位西班牙人仍然待在原地未动,雅里拔出手枪,朝窗帘开了枪。
另外一次,他在一家酒馆,坐在一位女士身边。不知出于何种神秘的理由,他对身边的一位消费者产生了反感,他站起身来,拔出手枪,朝一面镜子开了枪。突然间变得粉碎的镜子哗啦啦散落一地,在场的人们惊慌失措,乱作一团,而雅里却平静得如同未发生任何事一样。他重新坐下,转身对身边的那位女士讲:“好了,现在镜子碎了,咱们继续聊。”一天,他试图用手枪开启酒瓶盖,在他租赁房子的院子里开枪,惊慌失措的房东女主人喊道:“先生,快住手!您这样会打死我的孩子的!”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给您再生一个好了!”他强词夺理地辩解道。
一天晚上,他去观看一场音乐会。他身穿用纸做的衬衣,上面用中国墨画了一条黑色领带。在收票口,他的装扮引起了工作人员的不满,将他打发到音乐厅顶层楼座。当时他一声不响,未做任何反应。然而,当全场安静下来,乐队指挥已经准备好开始演出时,他突然站起来,大声喊道:“这真太令人愤慨了!怎么可以让前三排那些带着乐器打扰观众的人入场呢?”
1906年5月28日,在接受过临终圣事、起草完遗嘱之后,雅里给他最要好的朋友拉希尔德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
应该得到休息的于布老头将努力入睡。他深信在人解体腐烂之后,脑子仍然在发生作用,而且他的梦想就是天堂。于布老头也许即将永远地安息了,在一定的条件下,他十分渴望重返三角坛。
第二天,他在原信上增加了以下附言:
我重新打开了昨天写毕的信件。大夫刚才来过,他坚信我得救了。
[摘自1987年发表的雅克…亨利•;勒维斯克的《阿尔弗雷德•;雅里》]
他的确得救了,雅里又活了近一年半。他每天去医生家就诊时,随身总带着两把手枪和一根包铅棍棒。他的境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悲惨:身上穿着他的朋友们抛弃的衣服,负债累累,遭受结核病的折磨。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但又对所有人隐瞒。他在默默地等待着生命的结束。
1907年10月29日,当人们上去敲位于四层半的那扇门时,雅里不开门了。瓦莱特找人撬开门锁,看见作家躺在床上,已经动弹不得了。人们送他到了教会医院。在两天内,他不停地低声重复着:“我在寻找,我在寻找,我在寻找……”
大夫为他作了检查,病人出奇的平静。雅里面无血色,肝脏破裂,脉搏微弱,但不抱怨,也不呻吟。
1907年11月1日,他因患结核性脑膜炎,医治无效,离开了人世。他同时还有慢性酒精中毒,但这并非导致他死亡的原因。
雅里把他修建的三角坛作为遗产遗赠给他的妹妹。有人说(首先是马克斯•;雅各布说)他将其手枪留给了毕加索。无人知道他的自行车——一辆用86法郎向他人购买的克勒芒96赛车的下落,直至去世时,他仍然未能付清这笔钱。
雅里英年早逝。年仅36岁的阿尔弗雷德•;雅里没来得及在文坛上扮演应属于他的角色。他的放荡与他做的一系列荒唐事,构成了与他同时代的青年人能够读懂的语言。第一位理解阿尔弗雷德•;雅里并懂得他的语言的人,便是纪尧姆•;阿波利奈尔:
阿尔弗雷德•;雅里是一位文坛上少有的奇才。他的任何行动,甚至他的全部恶作剧中都蕴藏着无限的文学内涵。
[摘自1975年出版的纪尧姆•;阿波利奈尔的《令人心旷神怡的现代文学家》]
II 从蒙巴那斯出发去参战(一)第63节 于布王(4)
第二位是安德烈•;布勒东:
……长期以来,人们比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走得更远,认为十分有必要严格地将生活与艺术区分开来。但从雅里开始,这一观点受到了质疑,最后终于从原则上彻底消失了。
[摘自1966年出版的安德烈•;布勒东的《黑色幽默选集》]
阿尔弗雷德•;雅里在日常生活中处处模仿被他自己定义为“完美的无政府主义者”的戏剧人物于布,而且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于布那样的人,那么如何做才是对雅里的最好的纪念呢?
雅里的悲剧在于,其实他的坏名声来自一个冒名顶替:他并不是于布老头,而且从来都不是于布老头。
这部将他神圣化了的戏剧作品其实并非出自他的手。《于布王》实际上是一部集体创作的作品,而且可以说他根本没有参加该剧的创作。于布老头是法国布列塔尼地区雷恩中学的一些学生集体所为。他们创作这部戏的目的是嘲弄他们的物理老师——埃贝尔(Hébert)老头。这位老师毫无权威,学生们常常以在他的课堂上起哄为乐。雅里16岁来到该校时,此戏剧已经存在。当时的剧名为《波兰人》,署名作者是莫兰兄弟。雅里仅仅是修改了戏剧的名称与其中主人公的名字。主人公的名字于布(Ubu)无疑来自埃贝尔(Hébert),学生们常叫他Hébée或者Eb,因而Ubu显然是从Hébée演变而来。
剧中反军国主义的一场戏也许是雅里在原作的基础上增加的。但是“绿蜡烛”和“Cornegidouille”两部戏不是出自他的手。那段臭名昭著的头场开场白“他妈的儿!”更不是他所写。有夏尔•;莫兰的证词如下:
我们当时都还是孩子。我们的父母绝对不同意我们使用剧中的言辞;那么我们别出心裁地想出在台词中插入许多的字母“r”。事情就仅仅如此而已。
[摘自1947年的《新评论》杂志中夏尔•;莫兰的文章《从于布到海关职员卢梭》]
然而,多亏有雅里,于布才得以周游世界。正是雅里将《于布王》搬上舞台,最初将它搬上了雷恩中学的舞台,演员均为那里的学生。接着,其他地方也逐渐开始上演此戏,有的地方还把该剧改编为木偶戏演出。
《于布王》在巴黎上演之后,热烈的评论开始了。人们将它与莎士比亚、拉伯雷的作品相提并论。《诗歌和散文》向“这部滑稽可笑的不朽悲剧,一部天才的法国名著致意”。雅里去世很长时间之后,《法国行动》还对这部莎士比亚、列宁和前进中的布尔什维克主义……式的讽刺赞口不绝。莫兰兄弟保持着沉默,他们不说话,也不发表意见,但在他们的心底深处,一定认为眼前发生的一切简直荒唐可笑。确实,他们一直为雅里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自封自己为该集体创作戏剧的惟一作者,有点儿愤愤不平,但他们没有揭露他。他们对所持态度的解释是:该剧的创作只不过是开个玩笑,是为了讽刺那个时代的人,特别是文学界的那些精华。这样的玩笑令他们开心。由于他们与同窗学友雅里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也知道于布这个戏剧人物对他的职业生涯初始帮了大忙,他们也为这一滑稽剧给他带来如此大的声望而高兴。最后,他们也同意雅里修改戏剧的名称,并将主人公与埃贝尔和雷恩中学联系起来。在该剧的两位作者看来,于布仍然是一个玩笑、滑稽剧,更准确地说,是一个骗局。
即使他是《受奴役的于布》或《戴绿帽子的于布》的作者,即使于布这个人物确实在雅里的作品中出现过,也不等于《于布王》就属于雅里。他的朋友昂布鲁瓦兹•;沃拉尔德十分清楚在大战期间,他写过一部北欧传奇续集:《于布老头复生》,由鲁奥绘制插图。
这一窃取他人著作权的行为,对雅里的命运以及他本人的心理构成沉重的压力。有一次他在谈论作品《波兰人》时倾吐出自己的心声,但是鲜为人知:
人们用《于布王》将我压得无法翻身。这本来是中学生的一场恶作剧,并且不是出自我的手……我做过的是另外一件事情。但是他们大家都用于布堵死了我的前进道路。我必须谈论他,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