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蒙的用词也许夸张一些,但他说得十分正确。科克托来到巴黎的艺术界十来年之后,他就在那里有了立足之地,而且站稳了脚跟。从那之后,在社交活动中人们常常见到他那装饰有花边的服饰。他不仅被社交界接纳了,而且人们还在追求他,力图想得到他。人们也十分理解这一现象,因为他是那么出色,他也十分需要得到人们的爱!的确如此。
另外,在青年一代的眼里,科克托的头上有一个灿烂的光环,他成了年轻人追逐的偶像。当有人建议年轻的皮埃尔•;布拉瑟尔去认识一下科克托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后来他写道:“结识科克托是1923年所有男孩子的愿望。”[摘自皮埃尔•;布拉瑟尔的《我杂乱无章的生活》]
于是,这位未来的戏剧演员皮埃尔•;布拉瑟尔来到安茹街,见到了“我们大家十分崇拜的那位瘦高个儿”。年轻人着迷了,特别是对诗人的那双手:“他不仅用它们拿画笔绘画,用它们拿鹅毛笔写字,甚至还挥动着那两只手向人问好,用手势来加强他说话的语气。他的那两只手简直可以顶四只用。总之,一句话,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双秀美而灵巧的手!”
主人(让•;科克托)带领客人参观他的整所房子,一直把他带到浴室。在那里,他一边刮胡须,一边不停地同客人聊天。
他说话时经常将词汇颠倒使用,意思前后矛盾,构成的句子酷似字谜……读起来像崩豆子,连续不断地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随便添加一个词,就可以构成一句富有韵味的笑话;省略一个词,就可以将他美妙的思想变成一幅优美景象呈现在人们的面前……在这个家伙的头脑中,类似的组词技艺数不胜数,层出不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科克托第二次带领布拉瑟尔到他的卧室时,客人看到房间四壁墙上写满了电话号码。
另外一个来访者是时任《巴黎报》记者的乔治•;夏朗索尔。到他的住处拜访让•;科克托,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门厅的豪华。正对着大门高高悬挂着由雅克…埃米尔•;布朗什为房子的主人创作的肖像,然而他的卧室却出奇的简陋。由于布拉瑟尔当时的年龄还过小,未能作出如此细腻的比较。而且由于他刚一进门,就看见从床下冒出来一个巨人。此人满脸皱纹,嘴巴上黏黏糊糊,也许是鸦片。他们二人可能已经为此消磨数小时之久了……
科克托指着那个迷迷糊糊的人说:“瞧,这就是我在夜里生的孩子:约瑟夫•;凯塞尔。”[摘自皮埃尔•;布拉瑟尔的《我杂乱无章的生活》]
约瑟夫•;凯塞尔。
这一切对一个年轻人来说,自然会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屋顶牛”酒吧开张的那一天,毕加索和玛丽•;洛朗森一起闲聊着,布朗库西和他从前在科克托的陪伴下认识的一个年轻人闲聊着。这个年轻人的长相并非十分帅气,皮肤白净,小小的近视眼毫无神气,而且头发蓬乱。他不停地在卷着烟卷,烟丝撒得到处都是。他从衣服口袋中取出一副打碎的眼镜,把它像单片眼镜似的贴在一只眼睛上。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安德烈•;萨尔蒙介绍这位年轻人进入了科克托帮。当时科克托正在撰写《强硬派》一书。1917年,他和他的一位当画家的老朋友联系,希望他推荐一些可以作为书的首页插图的素描画(萨尔蒙已经以这种方式帮助过藤田)。他的这位老朋友接受了他的建议,每星期向他提供两幅画。因为他住得距离萨尔蒙较远,于是他把送画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儿子。
他的儿子当时还是个孩子,年仅14岁,经常穿着短裤。
III 蒙巴那斯,开放的城市(一)第128节 鸡尾酒(科克托)(2)
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儿:他头戴鸭舌帽,额头上留着一缕浓重的刘海儿,刘海儿的阴影后有一双仍然充满着稚气目光的眼睛。但是他的目光中透着大人的智慧,而且可以看得出他长大后的性格将会是严厉而冷酷的。
[摘自安德烈•;萨尔蒙的《无限的怀念》]
他的名字?
雷蒙•;拉迪盖。
雷蒙•;拉迪盖每个星期两次送他父亲的画到安德烈•;萨尔蒙的家。来过几次之后,一天,他张嘴同安德烈•;萨尔蒙说话了:
“您知道吗?我也画画呢!”
萨尔蒙不答腔。
“我给您看看我的画怎么样?”
男孩子打开放着他父亲绘画作品的画夹子,取出了他自己作的画。记者兼编辑萨尔蒙惊讶得目瞪口呆。
“怎么样?”
安德烈•;萨尔蒙一时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画或许也能对您有用,或许有一天您可以把它们发表……”
因为画得还不赖,萨尔蒙接受了。即使画得不好,他也会要的,因为这个小孩子需要钱。但有一个条件,孩子必须换个签名,不能签其父亲的名。
“这没有任何问题。”雷蒙•;拉迪盖迫不及待地回答说。
编辑吃惊地看着他抓起一枝笔,快速地以“Rajki”为名字画了押。
一个星期过去了。雷蒙•;拉迪盖再次来的时候,拿出他父亲的画之后,也拿出他自己的。而且接着说:“上次我没有对您讲,我还写诗呢。”随手拿出了他写的诗。
“这你应该去找马克斯•;雅各布。”安德烈•;萨尔蒙建议道。
第二天,雷蒙•;拉迪盖给马克斯•;雅各布打电话。接着,他又来问萨尔蒙是否可以帮助他,他希望当记者。于是,萨尔蒙介绍他去见莱昂斯•;罗森伯格,让他参加了为纪念纪尧姆•;阿波利奈尔而组织的诗歌朗诵会。他朗诵了一首诗,令出席这次朗诵会的科克托十分感动。他立即喜欢上了这位年轻人。马克斯•;雅各布为此感到十分欣慰。
“屋顶牛”酒吧开张的那天晚上,布朗库西觉得在酒吧里无所事事,就邀请雷蒙•;拉迪盖去散步。他们朝蒙巴那斯的方向溜达着。拂晓来临时,雕塑家突发奇想,提议他们去乘火车。
“好吧。可是咱们去哪里呢?”
“去南方。”
他们二人去了火车站,登上来到面前的第一列火车。然而它是开往西部的布列塔尼的。从那里他们又换车,次日晚上到达马赛。直至那时,他们身上穿的仍然是参加酒吧开张时的礼服:燕尾服。
他们觉得马赛气氛沉闷凄凉,接着去了尼斯;又嫌尼斯荒凉毫无生气,他们又去了阿雅克修(科西嘉岛拿破仑的家乡)。他们嫌阿雅克修没有女人,于是开始参观这个岛。他们嫌该岛太小,十一天之后,返回巴黎。让•;雨果在他的《回忆》中写道:“从南方回来后,布朗库西径直地把拉迪盖送往‘屋顶牛’酒吧,走了之后,就再没有回来。”
同皮埃尔•;布拉瑟尔一样,保尔•;莫朗Paul Morand(1888—1976),法国作家和外交家。第一次在保尔•;普瓦雷家组织的化装舞会上遇见雷蒙•;拉迪盖时,就断言他是一个沉默寡言、高傲自大、自命不凡的人。被他迷恋并且爱上了他的科克托在后来写的文章中,与其说是在批评对方,还不如说是在作自我批评:
如果他当时有个计划,如果他能实施一个长期规划的话,他也许早就已经将自己的作品搬上舞台了。并且能够一步一步地使它们获得成功,让他在文艺界名声大振。
[摘自让•;科克多的《生活的不易》]
III 蒙巴那斯,开放的城市(一)第129节 鸡尾酒(科克托)(3)
但是他没有那样做吗?科克托没有帮助他吗?
当雷蒙•;拉迪盖开始写他在大战期间同一位比他年长的女人(玛尔特)来往的故事时,诗人科克托介入了。介入到什么程度,无人知晓。或许仅仅如同他自己说得那样,只是为了克服他懒惰的毛病,他把雷蒙关在卧室内不许他外出。但是科克托去格拉塞出版社读过那部作品的样稿,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
出版社的贝尔纳•;格拉塞立即就明白了科克托充当的角色:一个青年作家,乃至整个巴黎文学艺术界和社交界的介绍人与保护人。
当雷蒙•;拉迪盖的《魔鬼缠身》于1923年3月出版的时候,科克托长期采取的策略见效了。那个时代,各家报纸杂志争先恐后地抢登广告,朋友们也在报纸上为该作品登广告(尤其是科克托在《法国新杂志》上刊登广告)。结果是两个星期内售出50 000册。“小孩子”(科克托这样称呼雷蒙•;拉迪塞)该高兴了。
雷蒙•;拉迪塞的确十分高兴。他为胜利而疯狂地饮酒,并且很快学会了吸鸦片,开始为所欲为。他完全不顾《魔鬼缠身》中的主人公玛尔特。玛尔特为他的行为痛苦万分,经常哭着到出版社编辑部找他;曾经疯狂地爱过莫迪利阿尼的贝阿特丽斯•;哈斯丁在布朗库西家中遇见雷蒙•;拉迪盖之后,也同样疯狂地爱上了这个小男孩儿。此时,她也为雷蒙的败落而痛心;让•;科克托的心情也不比他们二人轻松。他为雷蒙的颓废而一蹶不振,甚至发展到拒绝接受雷蒙•;拉迪盖带回的布罗尼娅•;佩勒米泰。这是一个祖籍波兰的年轻模特儿。蒙巴那斯的艺术家们都希望请她做他们创作的模特儿。尼尔斯•;达代尔和基斯林都为她画过肖像。一天,她穿着服装大师普瓦雷做的连衣裙到“屋顶牛”酒吧,雷蒙•;拉迪盖就把她带回到他居住的旅馆。
两位年轻人说他们想结婚,整天躲在特尔农街的福尧特旅馆里不出门。他们千方百计地躲避一个人——科克托。不久,一些爱搬弄是非的嚼舌者给科克托起了个外号“屋顶鳏夫”在此用“屋顶鳏夫”代替“屋顶牛”,因为法语中的“牛”是Boeuf,而“鳏夫”是Veuf,两个词中元音发音相同。意思是掌管“屋顶牛”酒吧的科克托失去了他心爱的雷蒙•;拉迪盖,成了鳏夫。——译注。许多专栏作家在他们撰写的文章中,将科克托的名字Cocteau一词变成单数,成了Cocktail,于是科克托就这样被他们叫成了“Cocktail——鸡尾酒”。
当时,蒙巴那斯的艺术家们到处组织晚会、舞会、演出等各类活动。刚在这里喝过,又接着到别处去喝;大批的美国人也为能够生活在这个自由而美丽的城市而不断地碰杯庆贺;巴黎,无论是塞纳河的左岸还是右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成了一口锅,一口沸腾着的大锅。这一切,让来自各国的游客惊愕不已。当时正沉浸在成功给他带来的光环虚幻中的拉迪盖,也随着无论真真假假或者大大小小的艺术家们,不惜一切糟蹋着自己年轻的生命:他整天整天地泡在蒙巴那斯的轻歌曼舞和花天酒地之中,天天注射酒吧和饭馆里的老鸨们发给的可卡因,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魔鬼缠身》一书出版之后仅仅几个月,雷蒙•;拉迪盖的光环开始逐渐黯淡,消失了。1923年12月12日,他患上伤寒,病倒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