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不若权罢翰林学士……”
“也好。苏卿,你来草制吧。”赵顼对站在一边的知制诰苏颂笑道。
韩绛心里暗暗好笑,皇帝不叫孙固来,单叫苏颂,这意思简直是路人皆知。
一旁的内侍不待吩咐,立即摆好文房四宝,赵顼想了想,说道:“写两道制文,第一道,授石越宝文阁直学士。”
苏颂应声提笔,写道:
“翰林学士礼部郎中石越可宝文阁直学士制敕:祖宗之设阁院,则奉先崇敬,以训承资后嗣;则优选贤良,以备佐翊政纲。翰林学士、朝请大夫、礼部郎中、骑都尉、新化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食实封八十户、赐紫金鱼袋石某,顷以经艺入侍,量储顾问之职,建议表疏,多有助裨;应和文章,谙合义理,内外相闻领,无不赞盈。朕嘉才猷,庸劳阁院,故特授宝文阁直学士,晋朝奉大夫,依前翰林学士、礼部郎中,勋封赐如故。”
然后轻轻吹干墨迹,双手呈奉皇帝御览。
赵顼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以示认可。他知道苏颂在白水潭学院兼课,和石越私交良好,果然一篇制文里,找不到石越半句坏话。
韩绛却有点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陛下,怎么反倒给石越加授宝文阁直学士,他是翰林学士,正三品,宝文阁直学士是从三品。这个任命……”
赵顼看了韩绛一眼,笑了笑,没说话,又对苏颂说道:“第二篇制文,除石越两浙路转运副使兼提举常平使兼知杭州军州事,罢翰林学士。”
苏颂答应一声,铺开黄绫,提笔立就。韩绛略带惊讶的凑过去,轻声读道:
“《除宝文阁直学士礼部郎中石越充两浙路转运副使兼提举常平使兼知杭州军州事并罢翰林学士制》 敕:漕司之效,厘乎使副;仓司之烦,劳于监佐。夫一路钱粮之政,最系紧要。而之慎选不能率尔。又昔古之都国,今之州县也。临民亲近,朝夕不绝;法令闻转,上下凭详。盖治乎始于此,乱乎视于此,谓之固重,朕最攸紧。而之选任,未不慎重。学问疏达,干力遒举,皆之度虑。具官某,行之有典刑,学之素师法。庶务推明则称于实;文章论议必造于理,斡旋内外,蔚然得体。《书》曰‘建官惟贤,位事惟能’,朕深知之。畴若三任,我图兼才,则以问谘试习之效,故去荐付使委之烦。朕赖于贤臣,牧巡一方,纳宣忠力,授之两浙路转运副使兼提举常平使兼知杭州军州事。依前仍宝文阁直学士礼部郎中。卿钦服予命,益厉乃诚。可。”
韩绛这才明白皇帝的意思……
“一日之内,连降两道制文,似升似降,看来皇上为了处置公子,也是煞费苦心。”李丁文笑道。
司马梦求这时也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至少圣眷未衰,不过谢表就一定要写得感恩戴德才好。”
陈良却还有点不明白,问道:“为何先加宝文阁直学士,后置翰林学士?”
“皇上是想对大人略加薄惩,直接罢翰林学士惹人误会,引起百官弹劾大人,因为又特意加授大人宝文阁直学士。那些希合上意的御史,看了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司马梦求笑着解释。
“原来如此。”陈良算是又上了一课。
“不过这封谢表,用辞一定要恭顺,万不可有半分怨望。不仅对皇上不能有,对别的大臣也不能有。”李丁文一面说一面看着司马梦求,似笑非笑的说道:“司马兄,这就由你来动笔吧。”
“这个我理会得。幸好大人不再填词写诗,否则文句一定小心。日后不在朝廷,奸人构隙的机会就更多了。吕惠卿在朝堂上说的话,孙固在朝堂上说的话,皇上恩宠正浓之时,自然不以为意,但是如果有人天天进谗言,禁不住日销月损,有朝一日,必成大患。今日既已受命出外,这等事不能不事先预防。”
说到这里,陈良也严肃起来:“不错,历史上多少倍受宠信的大臣,一朝出外,就渐渐疏远了。大人在朝中,政敌不少,吕惠卿、蔡确辈更是深受重视。有这二人朝夕进言,实在可怕。”
石越点点头,思忖一会,笑着望了望李丁文。
李丁文会意的一笑,轻轻说道:“吕惠卿、蔡确吗?”
“老爷,夫人想见你。”一个叫牵儿的丫头轻轻过来传话。
司马梦求和李丁文、陈良相视一笑,三人便告了退,去商量写谢表以及离京之前善后处置之事。
石越想到马上要离京,的确也应当告诉梓儿一声,立即随着牵儿走进后院,却见韩梓儿和阿旺正坐在亭子里边,说着话儿。
石越接过一把伞,踏着青石路悄悄走了过去,笑道:“妹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韩梓儿把他迎进亭子,接过伞来顺手递给阿旺,一边笑道:“只是听说外面有圣使到来,有点担心。”
“没什么事情,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加授宝文阁直学士,进朝奉大夫,准备出知杭州了。”石越怕老婆担心,轻描淡写专捡好事说。
“大哥要去杭州吗?听说苏子瞻大人也在杭州。那个地方,风景很好吧?”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怎么能不好?”石越笑道,“我估计过不几天就要出发,这之前,你回去和父母、哥哥道个别。我只怕不能陪你回家了,要陛辞,还有同僚的饯行,还要去一次白水潭学院……”说到这里,石越忽然怔住了。
“怎么了?”
“妹子,我要先去见一下你哥哥。有事晚上回来再说。”石越轻轻握了一下桑梓儿的小手,也不顾外面正在下雨,急冲冲走了出去,叫了马车,直奔白水潭学院。
桑充国万料不到石越会冒着大雨来找自己,更料不到石越不动声色把旁人都支开,显见是要和自己密谈。
“长卿,已有旨意,我要出知杭州。”石越凝视着更显清瘦的桑充国,轻轻说道。
“……”桑充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是应当道贺还是应当如何,更不知道石越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西湖学院在杭州,格物方面一直没有名师,进展缓慢……”
“你的意思,想从格物院调一些先生过去?”桑充国立时明白石越的意思了。
“不错。”
“为什么,我不太能理解?白水潭学院本身格物院的力量就不足,等到学生们正式毕业,再请几个人过去,那倒不成问题。”桑充国毕竟不能理解。
“你还记得叩阙之事吗?”石越盯着桑充国问道。
“当然记得。”
“我有我的担心。白水潭学院,现在虽然根基渐渐牢固,但是我离开京师后,不知道京师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怕有个万一……所以我要把格物院的一些先生请到杭州去,不仅仅是想增加西湖学院的力量,也是想要分散风险。”
“分散风险?”听到石越这些可托肺腑的话,桑充国心里不由一热,嘴上却说得非常平淡。
“不错,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虽然打了一个,可另一个篮子里还有,若是放在一个篮子里,打碎了就全没有了。”
桑充国低着头踌躇良久,才说道:“按照山规,须由教授联席会议决定。同时去的人员,要由他们自愿。”
石越点了点头,半晌,又说道:“长卿你的意见是赞成还是反对?”
桑充国迎上石越的目光,抿着嘴唇说道:“我会投赞成票。”
白水潭学院教授联席会议很平静的通过了帮助西湖学院建立格物院的决议,这一点并不奇怪,因为两所学院实际上血脉相连,联席会议的许多教授都心知肚明——在西湖学院,有自己以前的爱徒高足。这件事情在《汴京新闻》上占据了一小块版面,报道说:“卫朴先生、袁景文等三十名师生自愿前往……前山长宝文阁直学士礼部郎中石公官讳越缺席会议云云。”
“此地无银三百两!”谢景温冷笑道,放下手中的报纸,望着王雱,脸上肌肉不住的颤动。
王雱却似乎心情不错,笑道:“这是石子明学乖了,声明这件事情和他无关,免得被蔡确说他结党,那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实在不明白石越为什么这般糊涂,若不是皇恩浩荡,他早掉脑袋了。”一边肆无忌惮的嘲笑石越,目光中却无法掩饰住羡慕的神情,看到王子韶这副样子,王雱就有点不屑,不过他不愿意因此影响到自己良好的心情,只笑道:“吕惠卿和蔡确,一定会想方设法寻找石越的不是。只要他离开京师,谗毁之言,堆积成山,石子明的前途,嘿嘿……”
谢景温似乎没有听到二人的话,沉思了一会,低声说道:“桑充国与石越交恶,已经传了好久,这次《汴京新闻》替他掩饰,难道二人和好了?”
王雱不由一怔,也愣住了,“二人和好了吗?也未必没有可能。”
王子韶忍不住笑道:“元泽兄何必如此过虑?区区一桑充国,就算和石越和好,又能如何?何况桑充国已是石越的大舅子,二人和好是迟早之事。若是吕惠卿能在皇上面前扳倒石越,到时候不如顺便把桑充国一起做掉,不知省却多少麻烦,免得他那份报纸天天在那里说这不好那不好的。”
王雱心里实在觉得王子韶思维简单,忍不住出言讥笑:“干掉桑充国有什么用?还能干掉有富弼那个老头子背后支持的《西京评论》?连唐坰这种人都开始办报纸了,桑充国这种人,可以利用,不可以硬来。否则偷鸡不成蚀把米。”
“奇怪,石越把这三十多人送到杭州去做什么?”谢景温似乎很爱思考。
王雱摇了摇头,笑道:“管他干什么,石越尚且自身难保,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且看看吕惠卿和蔡确如何演戏就好了。少去石越在京师碍手碍脚,我们就可以好好做一番事业了。方田均税法的推行,会更加顺利。”
“军器监改革现在由苏辙在主持,那个家伙一向不是太听话。元泽兄可否向丞相说说,让小弟去工部谋个差使?顺利也好看看苏辙做得怎么样。”王子韶涎着脸说道。
谢景温心中冷笑,他知道军器监改革,实际上是个大大的肥差。多少利益关系牵涉其中,经手的物件、银钱,随便捞一点,也不会是个小数目。苏辙持身尚正,那还好说,若这个王子韶进去,那就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不过这等事情,他却不会说出来,千里求官只为财,干嘛阻别人的财路呢?
王雱却并不知道这些情弊,正待满口答应,突然想起一起事,连忙改口说道:“家父很看重蔡卞的能力,此人能够同时得到家父和石越的器重,实非常人。军器监和工部,只怕都不太方便安插人进去了。”
王子韶不由有点失望,略带酸味的说道:“蔡卞那个黄毛小子吗?”蔡卞十四岁中进士,这时年不过十七,居然同时得到石越的举荐和王安石的认可,在当时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王安石对蔡卞如同对吕惠卿一样,当成自己的弟子看待。而石越不知为何,也对他青眼有加。因此不知惹来多少人的嫉妒。
谢景温有点同情地看了王子韶一眼,笑道:“蔡氏兄弟同年中进士,和唐棣、李敦敏、柴贵友、柴贵谊是同榜,透过这层关系,让石越青眼有加,也不是难事。听说他兄长蔡京,最近也常在石越门上行走。”
“那又有什么用?只须石越敢荐他们试馆阁,蔡确和吕惠卿,就一定会找出毛病来。”王雱不屑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