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二十年来就靠着想像力办案吧?”
“对,想像力很重要。但是我想象不到有谁可以用那种方式杀死自己的女儿。”
“我确实得佩服你无边无际的想象。”
“好,我从头到尾跟你说说。毛毛是那天夜里一点钟出的事,我到现场时是早上六点钟,之前除了一个报案的女人来过,还没有其他人。那女的动过尸体,我当时能确定凶手没有重新来这里干过什么。因为报案时间是五点多,之前天还黑着,想要在黑暗中做些什么破坏是很容易的。”
“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我到现场以为这又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奸杀案,或许凶手就是个夜里游荡的流浪汉。说实话,这一度令我失去了兴致。但是我马上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就是附近没有烟头,一个烟头也没有。”
“这很正常,凶犯不抽烟,或者他之后把烟头都捡起来了。”
“后者不可能,我说过那时候很黑,他找不到烟头的。凶犯应该抽烟,因为我在毛毛的衣服和头发上闻到很浓的烟味,倒在地上五个多小时还没散尽。我就推测,毛毛并不是死在这里,她是死后被人拖过来的。然后就地用一根树棍对毛毛实施暴行,他应该没有进行性行为,死者体内没有精液。这样我就勾画出一些轮廓,毛毛死前一直和凶犯在一起,身上那么重的烟味应该是在屋子里熏的,之后两个人有了分歧,凶犯就疯狂地掐死了她。我在附近转了转,没发现哪里有这样的小屋子。而太远的地方又不可能,凶犯是抱着尸体过来的,地上没有拖拽的痕迹。凶犯很狡猾,特意做了强奸毛毛的假象。到此为止我能断定那是毛毛认识的男人,只是不明白他们是在哪儿谈的,谈些什么,不过后来你提醒了我。”
“我说过什么?”
“你没说什么。只是不多久我知道你的车当天晚上出现在前进广场那一带。我当时突然明白是在车里,毛毛在车里和凶犯见面的,而且一定是私家车。我考虑过出租车,但是我查到毛毛认识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出租这一行的。我想你应该和案子有些联系,不过你很幸运,不止一个人能证明你那时在开会。”
“我确实在市府,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怀疑我呢?他是我女儿你知道吗!”
“因为你向我隐瞒事实,你说毛毛死前一直在家,还把手机的事和去她母亲那里的时间编得那么圆滑,那么合情合理,显然这是有预谋的。还有,连杜宇琪的父母你也瞒着,还劝他们别再找了,你派人去找。而你始终没让人找过他们。你女儿跑了,你却无动于衷。因为你怕找到了他们,那二十万也就公开了。我确定那是黑钱,你怕受贿的事暴露出去,这样你不但丢了职位,还得坐牢,是不是?”
张文再苦笑一会儿,点上一支烟,扔给雷奇一支,把两个人的酒满上。
“你是我这么多年里见到的最毒的一个人。”
“除了可以告我受贿,你还不能拿我怎么样。可那钱是正当渠道来的。”
“由于毛毛有三个月的身孕,所以开始我怀疑过使她怀孕的那个男孩。杜宇琪的第一次出现是在现场,有人看见他确实没干什么,坐在那儿不停地哭而已。还有,他带着那二十万,显出毫不在乎那些钱的样子,这样他的又一个动机也不存在。最后,重要的一点是他没有车,这使他根本干不了这件事。”
“那孩子对你讲什么了?”
“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张文再,你别想打他的主意,不然我雷奇让你不得好死!”
“你太激动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今天是不会来的。”
雷奇把一杯白酒一口喝下去,然后将烟头扔到杯中。“他只说毛毛突然要回去,也不说为什么,拦都拦不住。所以我想她不知何时突然知道这是黑钱,所以她把钱留在杜宇琪那里,回来找你要挟什么,我不清楚她要什么。不过他们已经买好了去上海的车票,打算第二天就走。她找你要钱吗?”
“第二天就走?”张文再呆住了,转身看着包厢外面走来走去的服务生。
“有什么事吗?先生?”一位身着旗袍的小姐停下问他。
“没有,没有。”他对她笑着,身子转回来,满眼都是眼泪。
“好像你刚刚已经承认了吧?张局长?”
“承认什么?”他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光,“我为我女儿感到难过。”
“是这样吗?如果那天晚上你没见过毛毛的话,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们还在长春,你以为她早已走了。事实不是这样,毛毛联系到你了,你因此变得紧张起来。她向你提一些要求,我不知道是什么。你没答应,反而杀人灭口,对不对?”
“是吗?我从十二点半到三点半一直在开会呀。”
“这些一定是伪证。我会调查明白的。”
“很遗憾地告诉你,你永远也查不出来。”
雷奇没说话,夹了一个炸成焦黄色的丸子。他从未吃过这东西,他以为里边会是肉馅,随后便觉得口感不对,他闭上双眼想着,真不可思议,居然是鸡蛋清。
“放弃吧,雷队长。”
“那不是男人所为。”
“那二十万你拿走,应该比你这二十年挣的还多。”
“是,我没见过那么多钱,不过我还能安安稳稳地再干二十年,而你呢?自己寻思去吧。”
“要是你真查了,别说二十年,一天都不会让你干的。”
“你没这个能力。”
“你绝对扳不倒我的。”
“就凭你那声名显赫的岳父挺着你吗?”
“你真不赖,这都查出来了。首先他死好几年了;其次,就是他活着,他也没这能耐。”
“你倒是真比我还自信呀,张先生。”
“不然我不会来的。我提示你一下,我想你已经知道当天晚上停电了。”
“知道,只是偶尔,和案子没关吧?”
“但你知道电是临时被掐断的吗?因为当时外面的人太多了。”
“开玩笑,”雷奇又夹了一个油炸丸子,“好像这不在你的权力范围之内。”
“正因为这不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内,”张文再伸出右手指着他,“所以你扳不倒我的!你是聪明人,好好想想。”
雷奇放下筷子,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下雨。这个夏天都出奇地干燥,他想喝酒,但端起的酒杯又被他放到桌上。酒杯里全是烟头。烟头立在上面,像几把刺在尸体上的剑。
“放弃吧,除了那二十万你将再得到二十万。”
雷奇沿着街向回走,全身都在发热。他从没喝过这样的烈酒,血在他体内一圈一圈地跑。他有点儿醉了,想回家睡觉,醒来后再继续睡,一直睡到死,永远也不出门了。
当看见几个坐在门口的邻居那种奇怪的表情时他就后悔回来了。他飞速向五楼跑去,左手在包里找钥匙,同时右手疯狂地捶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你想震死我呀!”他妻子开的门。
他看看屋子,窗帘被合上了,床上的冰席有一半落在地上。屋里弥漫着茉莉花香水的气味。
“我刚睡着。天太热了。”
“是呀,太热了,太热了。”他笑着,床下隐约露出一截黑色的腰带。他走过去。“力力,我不是对你说了吗?以后别往床底下藏,会闷死的。”他摸着腰带的右侧,那是他放枪的地方,我杀了你!我毙了你!“力力,出来吧,你看爸爸给你带什么来了。”到了床边他弯下腰,握紧枪,你他妈等死吧!“力力,我数三个数,你赶快出来,不然爸爸可就不理你了。好,一,二,三!”
他掀开低垂的床单。
里面。一个男人。趴在地上。潮湿的地面。恐惧的眼睛。望着他。
“我真想不到你除了下棋还有这一手。”他掏出手枪,顶着对方太阳穴,回头看着他妻子。
她没看到他拿出了枪,但她知道他身上有枪,那里面有三颗子弹。正好一人一颗。“雷奇,雷奇!以后让力力、莲莲怎么办?”
他叹了一口气,把枪收起来。起身从包里掏出了工资,抽出三百,把剩下的扔到床上。“我要办案,在局里住几天,钱你支配着花。”他夹起皮包,指着已从床下出来的男人,“还有,你收拾残局吧。”
第二部第12节 骑我头上拉屎
他不想回警局。下半辈子都在局里过,这让他无法忍受。正午十二点的阳光让他把自己的影子踩在脚下。他走进一家饭馆。他已经在酒店吃过了,所以他只喝酒。他试图数清杯中的气泡。一个,两个,三个……三十七个,三十八个。有一些新气泡冒出来,刚查出来的气泡却又一个个地胀破。周而复始的东西,永远也查不清。他想着,闭上眼睛,头很晕,仿佛在空中飞。他倒在了桌子上。
饭店老板硬掰开他的嘴灌了些醋。他睁开眼睛,摇摇头。“对了,酒钱,给你。”
“来洗把脸。”老板端来一盆热水。
“洗不干净的。”他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老婆跟别人跑了,还有人骑我头上拉屎,谁他妈能洗干净啊?”
由于阳光的照射他稍稍好些了。他去找杜宇琪的爷爷。不知道为什么,他想把所有事都告诉他。不过等他说完了才明白,其实这一点用处也没有。那是个很善良的老人,他知道。但这有什么用?谁也帮不了他。开始他以为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懦弱的人,不过他慢慢看出来,老人其实和他一样懦弱,只是对此感到气愤却无力伸张。不单是他们俩,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这样。这令他很难过。甚至是悲哀。临走时候他握着老人的手,忍住没掉下眼泪。
“有时候我就想,这世界是个天平,好人在一边,坏人在一边,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坏人都揪出来,否则好人也只会就此坠下去。一坠到底。”说着说着他还是动情地哭了。
8
“您好,我想先问问您的姓名。”三审开始了,他们又换了一个检察官。前后有三个,或许以后还要有新的检察官来审判。你知道,不管来了多少个,审了多少次,结果是不会变的。
“米欣红。”你看看她。确实不认识她,你想,她来证明什么?
“米欣红女士,请问您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精神病院的副院长。”
“哦,那么十二年前您在哪里工作呢?”
“医院的档案室工作。”
“您应该了解您站在这里的意义。我会问您一些问题,如果不想回答,您可以保持沉默。但是对于您说出的话必须保证句句真实。否则您将承担您该承担的法律责任。您是否同意?”
“我同意。”
“好,您以前是否认识被告?”
“认识,不过不太熟。我是她妻子郭晓平的中学同学。只在他们结婚的时候见到他一次。”你想起来了,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我什么事都没有,去那种地方干吗?”他感到惊讶。
“什么事都没有?那为什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