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背脊一挺,脸色大变,紧紧的盯著牧白,有两秒钟简直不能呼吸。“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的问。
“娘!如果我现在对你说的话,有一个字虚假,我就会被天打雷劈!”牧白沉痛而紧张的说:“雨杭是我当年在杭州经商时,和一个女子生下的儿子,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吟翠!三十二年来,我苦守著这个秘密,都快被这个秘密逼疯了!”烟锁重楼16/36
奶奶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语。终于,她直勾勾的瞪著牧白,说:“你为了让他免于入赘,竟编出这样的谎言来吗?如果他是你的儿子,为什么到他十五岁,你才认他为干儿子,到他十九岁,你才第一次带他回家?如果你带回来的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或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这事还有几分可信……”“你一定要相信我呀!”牧白激动得不得了:“这孩子因为我的错,已经度过了许多孤苦的岁月,这件事说来话长呀!当年我在杭州做生意,认识吟翠,因为吟翠是个欢场女子,我是怎样也没有勇气,把吟翠带回家来,也不敢把自己的风流韵事,让爹娘知道,因为咱们家的规矩实在太大了。那年四月初三,吟翠生了雨杭,名字都来不及取,吟翠就和我大吵了一架,因为她想和我成亲,让孩子名正言顺,我却没有办法娶她。结果,她一怒之下,抱著孩子,在一个大风雨的晚上,跑出去就失踪了。我带著人到处找,到处找,找了五天五夜,终于找到了吟翠的尸体,而孩子,却遍寻不获。”牧白眼中充泪了。奶奶也听得出神了。“这整个的故事,就像秋桐和靖南的,所不同的,是吟翠生了一个儿子!天在惩罚我,让这样的历史在曾家一直重演!”
“但是,你说,孩子已经失踪了!”
“是的,孩子失踪了,我也快发疯了,我不相信吟翠可以狠心到带著孩子一起去死。我跑遍了整个杭州市,找这个孩子,找来找去都找不著。后来,我就回家和文秀成了亲,这件事更是不能提了。接下来的许许多多年,我每年去杭州,就每年在找这孩子。直到十五年后,我听说在圣母院有个孤儿,年纪轻轻就能行医,名叫雨杭,我真是吓了一跳,立刻赶到圣母院,找到了江神父,才知道那个大风雨的晚上,吟翠把孩子放在圣母院的门口,人就不见了。在孩子的身上,留下了一块金牌,这金牌是我送给吟翠的定情物,上面是用吟翠的手迹去刻下的两个字;雨杭!”
奶奶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紧盯著牧白,越来越相信这个故事了。“娘!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么激动,本要和雨杭立刻相认,但是江神父阻止了我,说这孩子冰雪聪明,却感情脆弱,非常敏感,容易受伤……对于自己是个弃儿的事实,早已成为他心中最大的隐痛,他恨透了遗弃他的生身父母,江神父希望我永远不要认他,免得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我答应了江神父,这才见到雨杭……”牧白的声音哽咽,泪,不禁夺眶而出了。“我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了,娘,难道这么多年,您都不曾怀疑过……您不曾在他身上,找到我年轻时的影子吗?”奶奶听得痴了,傻了。此时才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许多以前不了解的事,现在都恍然了。怪不得牧白对这个干儿子,简直比亲儿子还疼爱。怪不得有的时候,他对雨杭几乎是低声下气的,怪不得他看雨杭的眼神,总是带著歉意,怪不得他永远有一颗包容的心,去面对雨杭的骄傲和别扭,怪不得会把整个曾家的事业,毫无保留的交给他……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有那么多的怪不得!奶奶心里虽然已有八成的相信,但是,毕竟事出突然,一切都太意外了,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想了半天,才压抑著心里突然萌生的一种兴奋,问:“你会不会太一厢情愿了?你怎能凭一块金牌,断定这是你的儿子?”“那块金牌是绝无仅有的呀!当然,还不止金牌,他襁褓时的衣服,包著他的小包被,还有那个盛著孩子的篮子,都是我和吟翠一起去置办的呀!而且,在孩子身上,还留下了一张纸笺……”牧白急急的从腰间翻出一个小荷包:“我收著,我仔仔细细的贴身收著,我拿给您看,上面是吟翠的手迹啊!”他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颜色泛黄的,摺迭方整的纸笺来。双手颤抖的递给了奶奶。奶奶立刻打开了纸笺,只见上面,有娟秀的字迹,写著两行字:“烟锁重楼,恨也重重,怨也重重!
不如归去,山也重重,水也重重!”
奶奶深深的抽了口气,到了此时,竟有些承受不住,不知道是喜是悲?是真是假?该怀疑?该相信?是痛苦?是狂欢?各种复杂的情绪,排山倒海般的冲击著她,使她双腿发软,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她不禁跌坐在椅子里,用手扶著头,呻吟似的说:“雨杭是曾家的骨肉?他是我们家硕果仅存的一条根?真的吗?真的吗?你不是编故事骗我吗?哦!老天爷!我该相信还是不该相信呢?”“娘!”牧白悲切的喊著:“我怎么可能在瞬息之间,编出这样完整的故事来骗你呀!还有吟翠的纸笺,我怎么可能连道具都准备好了来骗你呀!”
奶奶越来越相信了,忽然间,心里竟然恐惧起来。
“你瞧……今儿个这样一闹,会不会把他气跑了?雨杭……这孩子,脾气一向就别扭……你还是快去船上,把他先给我追回来再说!你去告诉他,招赘这事,我就绝口不提了!叫他快点回来,那条船上,现在又没吃的,又没喝的,怎么能住人呢?”“是!”牧白用衣袖匆匆的擦了擦眼睛,往门外就走,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折回到奶奶面前,取回那张纸笺,再珍贵的收回到荷包里。抬眼看了看奶奶,他小心翼翼的又说:“他回来了,您可别跟他提这回事,这些年来,我试探过他多少次了,他确实无法原谅他的父母,所以,我不要失去他,我不要吓走了他!相认不相认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我身边,就是我精神上最大的安慰了!”
奶奶点了点头。“在没有更多的证据以前,我也不敢认他呢!”她说著,却又情不自禁的追了一句:“一定要把他叫回来!快去!”
“是!”牧白急急的去了。
奶奶看著牧白的背影消失,她像个泄气的皮球似的,瘫痪了。倒在椅子里,她无比震动的,喃喃的低语著:
“老天啊!咱们曾家没有绝后,是吗?是吗?雨杭那孩子……天啊!我差一点把他们亲兄妹给送作堆了!怎会有这种事呢?”她看著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晨雾正弥漫在整个花园中,楼台亭阁,全在一片苍茫里。她想起吟翠的纸笺:
“烟锁重楼,恨也重重,怨也重重!
不如归去,山也重重,水也重重!”
她注视著窗外的轻烟轻雾,忽然间,心里就涌上了一阵莫名的苍凉。对那身世如谜的雨杭,竟生出一种难言的感情来。牧白追到码头上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雨杭正坐在码头边的一棵大树下,望著面前的江水发呆。心里千头万绪,烦恼重重。真想就此一走了之,永不归来。但是,怎么抛得下那孤独的梦寒?尤其,在他已经和梦寒作了那番表白以后?梦寒的泪,梦寒的愁,梦寒的欲语还休……都牵引著他,不能走,不能走,他走了,她要怎么办?不走,自己又要怎么办?正在思潮澎湃,举棋不定的时刻,牧白赶来了。“雨杭!雨杭!”牧白喘吁吁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雨杭并没有“消失”,就暗暗的松了口气:“我跟你说,奶奶不会再要你入赘了,这件事过去了,你快跟我回家吧!”
雨杭站起身来,眉头皱得紧紧的,身子往后一退。
“我不相信!你把我叫了回去,奶奶又会想出办法来整我的,我现在不要回去,我要好好的想个清楚!”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牧白急急的说:“奶奶已经亲口跟我说,招赘这回事,她绝口不提了!你就把它忘了吧!回去吧!”“干爹!”雨杭痛苦的看著牧白那张憔悴的脸:“我告诉你,我总有一天会被你们曾家的人弄疯掉!有的人拚命把我往外推,有的人又死命把我拉回去,这两股力量,永远像拔河一样,在我心里拉著扯著,我已经心力交瘁,觉得快要被这两股力量,给撕成两半了!”他烦恼的用手揉了揉额头:“我怕了奶奶了,我服了奶奶了,她说什么绝口不提的话,我根本无法相信,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等我回去了,她又会想出新的花招来的!说不定会给我下药!”
“没有的事,绝没有人会给你下药,你相信我呀!”
“我相信你也没有用,你拿奶奶也无可奈何!”“我保证她不会再为难你,真的真的,因为……因为……”他看著雨杭,突然,有一股热血往脑袋里冲去,在一个激动之下,他脱口而出的说:“因为我告诉她,你是我的儿子,不是干儿子,是亲儿子!是我三十二年以前,在杭州和一个女子所生的孩子!”雨杭猛的一怔,迅速的抬头,目瞪口呆的看著牧白。
牧白也被自己这几句话给吓住了,胆战心惊的迎视著雨杭。雨杭愣了几秒钟,接著,就啼笑皆非的大笑起来。
“哈哈!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编出这样的故事来骗奶奶!怎么?难道奶奶竟然上当了?”
牧白脸上的期待,顿时变成了失望。
“可是,你这个故事根本说不通呀!我是你在杭州生的儿子,怎么会住到圣母堂去了呢?怎么会变成孤儿的呢?”
“就是弄丢了嘛!或者,”牧白神色一正:“你也试著来听听这个故事,说不定你也会觉得这故事有几分可信……”
雨杭脸色一变,眼神中立刻充满了戒备,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他严肃的说:“你可以骗奶奶,但是,绝不要来对我说故事,我不喜欢拿我的身世来作文章!昨天晚上的事,已经证明奶奶失去了理智,在这种情况下,她会被你骗了,我也毫不惊讶,反正她想一个继承人快想疯了。可我没有疯,你别试图用同一个故事来说服我,我闻到诱饵的味道,说穿了,就是招赘不成,干脆叫我入宗,对吧?你们这是换汤不换药,至于我,还是一个‘不’字,请你打消各种让我改姓的办法吧!”“其实,你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牧白勉强的说:“而我们却这样有缘,你就不能假定我是你的亲爹吗?”
“这种事怎能假定?”雨杭有些生气了:“我是被父母遗弃的啊,不管我的父母有什么苦衷,养不起或是无法养,我都没办法原谅他们!如果你是我的亲爹,你这十几年为我付出的一切,会因为前面那十五年的孤儿岁月,而一笔勾消的!”烟锁重楼17/36
牧白的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的撞击了,他困难的叹口气,额上,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雨杭看了他一眼,忽然把声音放柔和了:“干爹,你回去睡觉吧!这两天,被奶奶折腾得人翻马仰,我看,你也不曾休息,你去休息吧,别管我了!”
“我怎能不管你呢?”牧白急了:“我已经跟你说了,什么危机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回家呢?你到底要怎样呢?”
“我……我想回圣母院去!”
“什么意思?”牧白惶恐的问。
“我真的想回圣母院去,”雨杭的语气,几乎是痛苦的:“我好思念以前在圣母院的时光,那时的我,虽然穷困,却活得比现在快乐。我帮著江神父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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