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故事,即便是暂时,也得完全更新有关性事的叙事方式。
来自窗外缤纷绚烂的闪光,把车内照得五颜六色、明灭相间、时刻变幻着,加上她面对窗口,我无从端详她的脸。然而,我可以料想她的嘴唇依然在流血。那种伤口难以简单的应急处理便可止血。双唇想必肿得显眼,但她不露声色直视着前方。我竭力不加注意的努力一再受挫,便伸手打开了车顶灯。可是,灯刚亮,她就伸手把它关了。这已经是多次了。我像个侦探不断地开灯,而她则为暗中的自由随即关灭它。司机的目光通过反光镜窥视着我。车子在一座灯光闪烁的大型建筑物前停下了。我先下车,把车门开得大大的,等她下车,但她没有下车。我弯腰瞅见她依旧脸朝里笔直地坐着。黝暗的车窗映出她模糊的面庞,一双眼睛像戳了两个大窟窿。
司机干脆转过身来,手臂放在座背上,轮番看我俩。我大声叫她下车,但她不为所动,照旧面对着车窗。我抽身把手臂放在车顶上,抹了抹脸,心想司机马上会气呼呼地介入,那她就没办法了。正想着,就传来失去耐心的男司机的嘀咕声。我有意多等了一会儿,又探身车里斩钉截铁叫她下来,但她仍毫无反应。司机比我更火了。她这才朝他略微转过脸问,可不可以丢下我离开这儿?但急躁傲气的司机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朝她大喊少说废话,快下车。她有些不知所措,但仍不离开。如果她刚才没咬破嘴唇的话,现在也该按老习惯,紧咬两排牙了。
一个性变态者的手记一个性变态者的手记(6)
我意识到她再次受到了巨大冲击。我又坐进车,用双手分别支着车门和车顶,欠身望着她。这事总得由她自己来决定。几辆车大声按着喇叭从旁驶过。她的脖子和耳根发红了。我见状忍不住一腔郁闷,刚想跟她说个明白,却见司机越过靠背,粗鲁地叫嚷起来。我终于气炸了,然而,攻击的对象却是无辜的司机。我朝他大喊闭嘴,说事已如此,我会补偿你损失的时间的。当然他也不买我的账,我便只能像她那样垂头,三缄其口了。司机越说越露骨、越具攻击性了。我默默把头转向了窗外,看到一个巡警正穿过车流向我们走来。司机也看到了他,边骂边开动了车子。我们在车中变得更忧郁了。车开得很快。我们依然不语,而司机仍骂个不停,而且无所不骂。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似乎无力抵抗任我握着。
我的故事正朝着众口难调的方向发展。自从我学习靠寥寥几个人的手和脑写成的历史以来,跟实际的人世相比,我不能不对历史抱根本的怀疑态度。同样,我认为起承转合的故事只会种下偏隘之根,助长歪曲之风,充其量只能堕落成为一件玩物而已。我们把一切纳入起承转合的框框之中,如某人所言,感到心安理得,从而作茧自缚,成了捆绑自身思考的桎梏。但是,既然我已介入编故事行为之中,就不得不费神凑起起码的起承转合来。然而,这不是跟起承转合式的故事行为妥协,而是揭示它的丑陋,消除它的影响,并积极克服之。
那么,让我整理一下刚才那个没头没脑的故事吧。上出租车前不久,我们正在同床共枕。那是某个模特儿的房间。当然,我俩都赤身裸体。经过一番翻云覆雨之后,我们的身心皆陷入虚脱之中,所以彼此隔开一段距离,躺着瞅天花板。我们在生活中,有时会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再现小说或电影中常见的场面,当时也正是这样。当时我们的感觉或处境是那么俗套伤感,就像一个三流小说中的人物。我成了一个粗制滥造的电影中的演员,听到了电影摄影机转动的声音,还有正副监督等人在身边跑来跑去。在这种情况下,即便片刻,我也不可能是我自己。如果现在我把手伸向她的胸口,那也只是因为导演叫我这么做而已。所以,我那空洞心灵的弱小波动,也已由不得自己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她站了起来,光着身子朝浴室走去。我无聊地瞅着她挺直的背、细腰和肥臀。于是,不顾心中孤苦欲绝,我对她一时平息的肉欲,又如同雨后蘑菇般从绿苔中缓缓抬起头来。我感到困惑极了。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摄制组已觉察到我身体的变化,又忙着开拍;小说的读者也手沾唾液开始翻起劣质纸张来。我等于干上了黄色电影或淫秽小说的行当,好在我早就搞不清淫秽与艺术之间的差异,所以倒也无甚大碍。问题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违心地成为蹩脚的三流演员,或写下几句陈词滥调,实在叫我受不了。为了中止思考,我翻身把头埋进了被单。
这时,她已洗完澡上了床,潮湿的身子贴在我背后,我仍沉思着没加理会。她岂知我的心情,调皮地用双手戳我的两肋。我有些厌烦地晃了一下身子,不想理她。其实,我完全知道她如此主动恰好证实了她的心情跟我一样复杂。当然,她认为我在惹她,对我更加放肆起来。
结果将是:我俩在你推我拉嬉戏之中,只要有一方伸手紧紧拥抱对方,那么等在我们头上的摄影机就会重新启动。而我一旦插入她身中,那么我受肉体的生理需求的驱动,横冲直闯。刚才还盘旋在脑海中的复杂多端的思绪,将会分崩离析,而想方设法追求刺激与快感的冲动,将会猛烈地冲击空洞的头脑。我根本不在乎人们蜂拥而来,贴在我们身边抓镜头,把我们的四肢抬上移下了。我已坠入黑洞洞的欲海里拼命沉浮,而一旦离开那儿,便再次沉入思绪错杂的泥淖之中。
然而,她对我的思绪一无所知,用热吻刺激我,竭力把疏远的我拉到自己身边。可是,我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单里,嘀咕着让我安静点。她也许没听见我的话。总之,她不顾我的请求,不在乎地双手搂我的腰。刹时,我感到忍无可忍,更忍受不了自己。我压在她下面像只玻璃杯,一下子全碎了。我猛地翻过身压在她潮湿的身上,用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并受某种支配我的力量驱使,睁大怒目俯视她。回想起来,当时我像头喘气的走兽翕动着鼻孔,从嘴里、鼻孔里呼出的粗气如蒸气般直烫她的脸。我们的头靠得如此之近,完全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我的突发举动令她掩饰不住惊愕,态度急转直下,睁大双眼和嘴巴看着我。与我涨红的脸不一样,她的面孔变得像玻璃窗一般僵冷,我的热气喷到上面几乎要结水珠了;然而,她的呼吸和我一样又热又潮。值此,我才意识到我刚才针对自己而非她的行为,最终使她也死了心。现在不仅是我,连她也变得像碎铁块般坚硬。她已冷静下来,直面我的行为了。
然而,我却不知所措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脸越发变红走形了。她盯着看我,确认我突变之后,表情也变得索然虚妄,并闭上了眼睛。她起先以为我在闹着玩,心中抱着一丝希望;等她意识到连这份期待也已破碎时,心中便悲痛欲绝。我理解她的心情,然而我无法安慰她,让她镇静下来。她闭着眼扭动身子,企图离我而去;但是,我不能放她走,用手肘抵住地板,加大了双手的力度。
鉴于我身强力壮,她不再扭动,而用门牙和犬齿咬住了下唇。这是她每每遇到困惑之时的习惯动作,我只能凄然地瞧着她唇间的牙。我发现她在咬牙切齿,红唇渐渐发白。为了阻止她,我把手从她肩头移到了脸上,但我没法让她张口或者睁开眼睛。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把牙咬得更紧,面孔也因痛苦一下子紧皱起来。我立即把手挪到了她的唇边,但为时已晚,她的嘴唇“卟”地破裂了。当然,我没有听到这声音,但那感觉确是千真万确的。与此同时,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声,并推开了我。她那张得大大的嘴里流着血。她一边擦血,一边后挪;当我转身取床头的手纸时,她乘机离开了床,奔向衣橱。她瞅着我茫然的目光,从包里拿出手帕塞进嘴里,随后用颤抖的手急忙穿起衣服来。我下床向她走去,但我无法劝阻她匆忙行事。
她大致穿好衣服,把头发往后一扎,推开我犹疑的手,开门走了。我这才醒悟过来,急忙穿起衣服,拖着皮鞋,扣着衬衣扣到过道一看,她正靠着墙等电梯。后来的事如前所述,她出了大门叫了辆出租车,而我硬挤上了车,就此展开了折磨人的哑剧。这便是故事梗概,但问题很明显,如她为何对我偶发举止作如此强烈的反应?她咬碎嘴唇是否属于惯常行为等,但我对此已无可奉告。因为要完全结束我们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似乎还很遥远,而且也不知道是否能结束。所以,这只能是全部故事。
不过,我往后不想再啰唣这些,所以再简单地加几句。我与她之间不易消除的进退维谷关系,正是她对我多余的任性行为采取自卫行动的根本理由。终于,那天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下了车,找一家医院接受了治疗,而后找住处过了夜。当晚只交谈了几句。早上,我醒来一看,她已离开了。恕我多言,即使现在回想起来,我仍心有余悸。因为咬碎自己的嘴唇,就跟自己掐自己的脖子一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此后,我对她挂刮目相看,而她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她在我眼中变了,我在她看来也就自然变了。
一个性变态者的手记一个性变态者的手记(7)
现在,我想说说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咄咄怪事。其实,从故事全盘来看,从开始到展开,全都是奇谈怪论的结果。我亲口承认这一点,确有些特别。单凭我只能这样开始讲故事的事实本身,就可以充分表明我出手确是不易。为什么?因为我想谈我爱吃花的啼笑皆非的怪癖。这是名副其实的“吃”,因为我不管走到哪儿,只要看到花儿,就会摘下花瓣往嘴里送,嚼两下吞下肚去。
大家知道,不同的花儿各有不同的香味。啖花有其意识性很强的一面。一切无意志性的习惯和行为,都难免介入实现自我的部分。尤其是我这一习惯,不仅有充分的理由,而且是势所必然。我很早就特别重视我的感官行为。我以为摸、听、看、尝、嗅等,并非止于单纯的感觉层面上,乃是我同外部世界的内在沟通。众所周知,感觉是人类给外部世界或者是让外部世界给自己打开一个窗口的惟一密码。所以我决不贬低它的价值,并进而在自身的生活中积极实现它们对外界的机能。
所以,我特别关心每个感觉器官味觉便是。其中之一。我想通过最大限度地活用味觉,进一步接触外部世界,补充其他感觉器官所不曾捕捉的东西,纠正满脑子偏见和既定观念。我想吃一切人类可吃的或者吃了无大碍以及不难吃的东西。一旦吃了它们,我就会获得过去不曾拥有的一种新视角和情绪来看待其他事物。举个浅显的例子说,我吃烤麻雀,心想着它们在树枝间悠然飞翔的娇小身影;我吃炸青蛙,脑中浮显出在水中优雅地游着或潜入水草中的蓝色水妖那妙不可言的样子。而后,我会回想那口中又脆又鲜的味儿,咂着嘴瞧着天上的麻雀和水中的蛙。稍夸张地说,我通过麻雀、青蛙、狗、蜻蜓、蜈蚣之类,感受到不曾知晓的新的通道或脉络。在这意义上,地球上几乎没有我不能吃的东西。剧毒之类倒不是不能吃,而是称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