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家去问母亲。
她说,我生你的时候,难产。三天三夜生不出来,最后给我用了麻醉药,你是用产钳给拽出来的。讲了很多难受的情节。
于是,我感到自己生孩子真是个大问题。我想节食,以控制孩子的生长。大夫说,不可。孩子的营养很重要。她又说,看你的情况,高龄产妇,孩子又大,你又比较瘦,可能要剖腹产。
我一下就觉得轻松多了。婆婆听说大夫建议我剖腹产,就说,这下,你放心吧,让孩子长大点,身体好。
于是,我成了集中供给营养的重点对象。无论是母亲,还是婆婆,大家见到一切好吃的东西,都立刻提供给我。现在回想起当时自己进食的盛况,自己都吃惊。我才体会到,以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些着装邋遢,大肚便便的孕妇,原来她们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反而很骄傲,内心中非常踏实,充满期待的快乐。
隐隐地似乎听到乐声
终于到了那个时刻。我被护士们送进手术室,一直负责给我检查的徐教授用力按了按我的肚子说:“呵,胎位上浮,小家伙还不入盆。”嘿,小家伙,他真的不仅仅是在我肚子里蠕动着、闹得我寝食不安的家伙,而是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了。我为他感到高兴、骄傲。
麻醉师为我注射了麻药。主刀大夫是一位年轻的男士。他说,我姓吴,咱们是当家子。我知道,他以此使我放松。我笑了,他又问,想要男孩还是女孩?真的,我并没有特别在意过这件也许在很多家庭看起来十分重要的事情。我只在等待我的孩子出生,至于是男是女,那不是一样吗?吴大夫叫过旁边的一位护士,“让她看,她看得特准。”小护士站在我脚下的位置眯起眼睛认真地观察什么,她说,男的。没错儿。屋里一片轻松。其实,这只不过是等着麻药奏效前的一个小插曲。有人不断地用大头针在我肚子上轻扎一下,问,疼吗?我总说,疼。可能我对麻醉药的接受时间稍长了一点,他们似乎有些急。
女性的产床苦中作乐(2)
再一次问我疼不疼的时候,我回答,疼。但声音不够大,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我感到有刀在我肚子上划下来。我连忙说:“哎,疼!”“全副武装”的吴大夫听我这样说。很吃惊地问:“你是说感到疼了吗?”是呀,这时候怎么敢胡说呢?大夫们似乎有些慌了。吴大夫说:“你别怕,我们想办法。不过你先要忍一下。如果现在再用麻药,恐怕对孩子有点不好。”我一听立刻说:“行,我能忍。”吴大夫感慨地鼓励我:“哎呀,当妈妈就是伟大。只要一提为了孩子,什么都能忍。”听他这样一说,我更觉得有了勇气,拼命忍住一动不动。大概他们在静脉点滴中加了什么药,或许麻药逐渐起了作用,我失去了知觉。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失去知觉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一片无比美丽的色彩。它们非常绚烂,呈旋涡状向前延伸,隐隐地似乎还有乐声。似乎很像科幻片中的时光隧道。
当我再次恢复知觉,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丈夫俯首在我面前。
噢,我已经生了孩子了。对了,我生了个男孩。我问邻床:“我生了个男孩,是吗?”她比我早一天做的剖腹产,她说:“你醒过来啦。你爱人在这守了很久。嘿,你不知道,你生了个巨大儿,九斤半。”
病房欢乐总谈会
三天后,我们陆续转到了大病房中,那里可容纳十几个人,简直像会议室。由于已经生育多日,大家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气氛十分热烈,每天说说笑笑像过节。说话的内容无非是痛定思痛,讲与生孩子有关的事情。最能引起共鸣的话题当然是生孩子的那个时刻如何度过。
其中一位姓韩的年轻女士最具表演才能,她学着我们病房中的各位走路的姿势,她说,你们看,“侧切”的这样走,她一只腿弓着,另一只腿伸直往后撇着,走路时脚拖着地,她正在做这个姿势,门外正好有个病号进来,所采取的姿势,和小韩学的那个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好像两人说好了似的,我们全体哄堂大笑,只是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手术刀口,刚一笑,立刻被剧烈的疼痛弄得“哎呦、哎呦”叫个不停,然后,看着彼此那个狼狈样,笑得更欢。
好像搞笑比赛,小韩话音刚落,第六号床高个子的女孩子又站起来发言,她说,她刚怀孕的时候,大夫让她做一次B超检查,那天清早,她喝了好多水,又让丈夫带了两瓶“可乐”,到B超室一看,说是不合格,将“可乐”都喝下去,等了半天,她觉得已经憋不住尿了,让大夫一检查,仍说不合格,她说我都要哭出声来了,等做B超的医生将仪器往她身上一放,她大叫,不行了!大夫“刺瞪”她:你做不做了,你还做不做了?她说,等到临产的时候,她又疼得大叫,嘿,真绝,跟商量好了似的,那值班大夫也说:你还生不生了,你还生不生了?她哀求着说,生、生。
笑声一停,我说,那天我的宫缩疼刚好一点,夜里忽然听见产房里有一个人又哭又笑,我的肚子立马就又疼了。真怪,只要产房一有生孩子叫唤的,我这肚子立刻就疼。
刚说完,四号病床的那位回答,你猜那个人是谁?我还没答话,她接着说,哈哈,是我。
她叫方秀才,是该院的内科大夫,女强人一个,一边接门诊,一边在读研究生。她说,到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不生孩子不知肚子疼。要说我这个人可是够“皮实”的,我爱人经常出差,有一次他到西藏去几个月,我感冒发烧到40℃,自己开了几支青霉素,一天假没请,上完班晚上回家自己给自己扎针。所以我平时最看不上那种娇气的人,如果见到那种有病不能忍,不舒服就“哼哼、唧唧”的病人,我就经常很不客气地提醒他们要尽量克制,谁在我面前哼哼,我就不给他看病。嘿,当我临产的时候,疼得快要疯了。
我插嘴说,这人我记得最清楚了,那天,她在产房中先是哀叫,后来又发出一种像哭不是哭、像笑不是笑的声音,特恐怖。
方秀才捂着脸笑说,对、对、对,简直不是人发出的声音。你猜怎么回事?那天值班的是我现在研究生班的同学,还是男的,我平时“横”惯了,大话说绝了,这回可“现”在人家眼前了。一方面疼,一方面还没忘了要脸,我怕出更大的洋相,就往产房里的那间卫生间钻,蹲在里面喊,反正听得见,看不见。他们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得站在卫生间门外叫:“小方,你出来。”我不是她声地说:“不,我就不出来。”
我们一边听,一边想象着她那个狼狈相,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在产房的走廊上,贴着很多关于如何哺乳的小常识。六号床住的是个大大咧咧、不到三十岁的人,她说话声音特大,站在走道边认真地看着小常识讲的要点,一边看一边念。那天她在看关于初乳的常识,说是初乳是最好的,她高兴地揉着胸口说:嘿,我来奶了,我来奶了。
过了一会,快到喂奶时间了,她赶紧站在洗手池边拼命地挤着自己的乳头。谁也不明白她在干什么。等护士把小婴儿们都推进来的时候,她还在那认真地挤着。一个护士发现了,走过去问她:“你在干吗呢?”她说:“我把坏的奶挤出去,好给孩子喂奶呀。”护士看了看,连忙制止她:“喂,这是初乳,你没看哺乳常识吗?”她惊讶地说:“什么?初乳?这奶怎么一点颜色都没有,我还以为这是废奶呢,想把它挤出去,然后用好奶喂孩子。”小护士忍不住笑说:“小常识上不是说的很清楚吗,初乳是没有颜色的,如清水状。那是最有营养的。就是怕你们不懂,才特意告诉你们。你怎么不看啊?”
女性的产床苦中作乐(3)
还没等她回答,临床的那位抢着说:“她怎么没看,她还特意地大声地念给我们听了呢?”看着六号床站在那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全屋人都大笑起来。
记得最初设想做生育选题时,有朋友担心说,这么私人的话题,又婆婆妈妈的,人家愿意说?说这话的是男人,我说你错了,你太不了解女人。另外没有把生育看作一个社会人生话题对待。
生育不是女人私人的事。它不同于两性情感纠葛,它是关涉着人类生活最敏感的几个领域:性、情感和生殖。所以它应该是严肃的研究话题,它不是文学和小说,它是医学、心理学、社会学、妇女学……多学科的研究对象。它不应该是绝对隐私,而应是关于生育的田野调查。
另外,女人排解忧闷、承载痛苦和欢乐与男人是那么不同。关于这点,早些年我的朋友王友琴在北大校园里说过一句称得上经典的格言:女人就是上厕所也邀一帮子人的人。
只有生孩子能把女人们短暂地隔离开(有些女人甚至连丈夫都可以共享)。但女人们在产前产后却急慌慌靠扰,向母亲问长问短、与同事窃窃私语……女人们就像一串被穿起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汇聚在那条金线上。又像是一条河,上下传承,集体向东流———流向生命的海。女人渴望同类的理解共享,她们从来是一个独特的整体。也许是女人天性胆小,或者说她们做的事(生孩子)太惊天动地,没有吮取老祖母、母亲、周围姐妹的经验,“没有病房总谈会”,“光捧着一本医学书,吓破胆呵!”吴汀说,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多亏产前产后身边被一群“患难”姐妹包围,也多亏产前母亲婆婆的指导。
生产的事去问母亲,女人的事女人自己知道,这是一种集体潜意识,是几千年女人在繁衍后代中心理积淀下来的经验。但是,把生产的事说给男人和社会听,女人们就没有这种集体意识和胆量,因为社会和男人从来没有给予她们说话权。她们只会自己苦与乐。
女性的产床我是面壁的修行者(1)
受访人:兰惠(上海)
年 龄:33岁
受教育程度:大专
婚姻状况:1994年结婚
健康情况:1999年生育第一次
职 业:广告人
个人档案
老天恰恰特别青睐、垂怜女人。她使女人成为创造生命的实践者,哪怕你是一个多渺小甚至身心有些污垢的人,你都可体验到生命发源的神秘和降生的庄严,让她的威严及威力慑住我们渺小的灵与魂,让创造的实践成为生命的修行。
我是面壁的修行者
对每个人来说,心灵深处的声音都是非常独特而珍贵的。只可惜我们常常忽略它,甚至不去听。比如我,我多少年来就一直借口忙,或者其他的一些理由,让内心处于麻木状态。
多次流产手术就是在这种状态下的选择。那时,我觉得每一次流产手术就好像是得了一次感冒,躺两天,就去工作,心理上没感觉到什么,还认为自己挺忘我,是个全心全意投入社会的人。
记不得做过多少次流产手术了。最后那次手术,丈夫很犹豫,劝我:再考虑考虑?心动了没有?我可动心了,想当爸爸。他想拉我下水,我说没门儿,你动心了就重新找个老婆给你生,我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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