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目睹此景的十字弓战士无不惊骇地看着我手中滴血的宝剑,每个人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呆若不鸡,嘴巴因无比恐惧发不出尖叫声而张得大大的,他们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个扫荡食人鱼号甲板的可怕身影。
有一人抛掉了十字弓转身向海浪号逃去,接着第二人也模仿着他的样子,第三人亦是如此,直至最后一个逗留在食人鱼号甲板上的水兵。
在那一波弩箭射击之下,俘虏们伤亡惨重,许多人都受了很重的伤,在甲板上不停翻滚挣扎着,哀嚎声凄厉而恐怖,但却没有人去理会他们,还能逃的人拼命寻找着舢板小船和救生圈准备逃走,有的人因为争夺一件御寒衣物相互扭打吐口水,甚至还不惜捅死自己昔日最亲密的伙伴。
目睹这一切人性最丑恶的一面,我的心就不禁在颤抖,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否正确,就是这么一群自私贪婪无耻狠毒的海上暴徒,他们邪恶的生命真的值得我为之悲痛怜悯,甚至不惜向自己人举起长剑吗?我无比失落地看着他们因获得新生之后又重新陷入更加可怕的自相残杀的血腥场景之中。
这时,海狼号上的水手们已整齐地排成了密密的一行,充满敌意地面对着站在食人鱼号甲板上我孤独落魄的身影,每个人都举起了十字弓、投斧、军刀和盾牌,无比紧张也无比愤怒地瞪着我,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比海盗更可怕更邪恶的人物。
第八章
甲板上那如箭在弦、一触即发的气氛就像茶壶内的空气一样充满了紧张和燥闷,仿佛一根火柴就会立刻爆炸似的。
“我们不要双手沾满同伴鲜血的人继续留在船上!”人群之中,一个举着十字弓的战士扯着高亢的嗓子,愤怒地咆哮起来,周围的人也纷纷大声起哄嚎叫,空气一下子变得像石头一般僵硬。
一个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表情严肃,头戴三色花翎宽边帽、身穿鲨皮军装的男子出现在那个战士的背后,一个巴掌重重拍在了他的后脑勺,周围的人立刻回过头来,吃惊地让开了一条道路,那战士哆嗦了一下,急忙退到一边,头低得鼻子都能碰到胸口。
“谁让你们拿武器对准我们的客人的?”那男子很严厉地扫了一眼四周惊若寒蝉的水兵们,虽然不少人心里面很是忿忿不平,但是却没有人敢吭一声,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往别人背后躲去,以期待不要被这威凛无比的目光扫到身上。
“还不快收起你们的武器,我们死去的战士还躺在对面的甲板上,你们闲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抱过来?”脸上显现出明显的怒色,那男子大声吼道,“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的战斗并没有结束,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没有人敢动一下,无不眼巴巴地看着我落魄孤单的身影,谁也不想冒生命危险到对面甲板上去搬尸体,这不仅是苦差事,而且还有极大的风险性,谁也无法确定那把沾满大胡子鲜血的长剑,什么时候会砍在自己的脸上,毕竟那个场面对所有人来说实在是印象深刻。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见此情景,我抱起那个大胡子的尸体,一言不发地跳上了连接板。
汗毛无不竖了起来,所有水手的十字弓都不禁再次举起,对准我的心脏,而我却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切,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从连接板上跳了下来,我将那尸体平放在甲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围拢上来的水手们,直到被愤怒和恐惧两种相互对立而又融合的目光将我完全淹没。
“我是德罗特船长!”慢慢拿出烟斗,塞紧烟草,那个身材高大、表情严肃的男子慢步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冷冷道,“我必须没收你的长剑,没有我的允许你将不能要回这把剑!”
紧紧握着腰中的剑,我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并不是畏惧,而是委屈,羞辱,许多复杂的思绪象泉水一般淌了出来,我清楚地明白拒绝的后果,我知道自己可以选择无比荣誉地战死,但我却无法看到兰蒂朵有任何损伤。
我的大脑在痛苦和彷徨中激烈地交锋,一个骑士如果交出了他的剑,就意味着他放弃了自己的荣誉和生命,这对骑士来说是极大的耻辱,而我却在很短的时间内两次经历这种羞辱。
“一个拿着沾满自己人鲜血武器的人,是不容许在船上继续呆着,你虽说是客人,但也要遵守我们船上的规矩!”德罗特船长眼里闪耀着锐利无比的锋芒,他一字一字很不留情地击在我最脆弱的心坎上。
剑,微微颤抖,终于,还是,第二次,不情愿,递了过去,这一次我很难相信还会有机会再重新取回,虽然这是完全违背我的意愿,但我宁可饱受任何屈辱也绝不能让兰蒂朵身陷困境,也许此时正有一打的士兵,以同样方式举着十字弓对准她。
德罗特船长慢慢接过剑来,他眯着一双充满狡黠的眼睛,仔细地观看我的表情以及周围水手们的举动,出乎所有人意料,将剑使劲地抛到了大海之中,然后幸灾乐祸地道:“我忘了说一句,船上还有个规矩,不准沾满自己人鲜血的凶器留下!”
周围一片是胜利的欢呼声,所有的水手都为船长这个侮辱性的举动大声喝采,许多甚至开始用弯刀拍打盾牌大声唱海神赫辛斯的颂歌,仿佛他们在为战胜了一个极为可恶的妖魔而欢歌乐舞。
我愤怒而又无奈地瞪着这个浑身充满冷酷和傲慢的男子,拳头在颤抖,在发白,如果不是为了兰蒂朵的安全,我可能早已一拳击碎了他的脸孔。
荣誉即吾命,这是所有骑士一生都为之信奉的守则,但这一次,我还是无比委屈地忍受了下来,将满腔沸腾的愤怒情绪压在了心的深处,以致于很多年后,我都在惊讶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来克制这股怒不可竭的激烈情绪。
“你们还围在这里干什么?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们的处境还是很糟糕,快回到你们应该在的地方!罗司汤,你叫人将这个登船板撤去,我们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德罗特对着人群不停地拍着手掌驱赶他们,见人群都散了才转过身来,冷漠而又残酷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意味深长道,“保护好你的那两个女伴,索罗斯顿的兄弟可是一个亡命之徒!”
我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知是该上前狠揍一拳,还是握住他的双手表示感激,我发现自己对这个立场飘忽不定的男子什么也不了解,什么也不知道,他那前后矛盾的处事方式让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他带给我也许是一次成功的逃亡之旅,也许是一条永无轮回的地狱之路。
“很可惜那把剑吧?”那个在远处始终一动不动,仿佛事不关己的冷眼旁观人的大地精灵,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我的身后,笑容可掬道,“不过说实话,那确实是把好剑,先不论它的锋利度如何,单单是那精美的雕纹就足以娉美于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了!”
“吾剑即吾命!”我回过头来,冷冷地瞪着他,我不讨厌他,但同样也不喜欢他,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个充满贵族气质的精灵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现在我已无法再考虑这么多,因为我已经一个转身跃进了大海之中,如果这样屈辱地失去自己的剑,我想这后半辈子都将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
当海狼号离开食人鱼号时,红色的火苗便已在这充次着死神帕里恩夫阴影的甲板上飞窜漫延,火光映亮了半个天空,除了几声凄厉的哀嚎声,就只剩下大火熔烧木头的噼兹声。
空着手,我全身湿透地爬上了舷栏柱,静静地注视这一切悲惨情景的发生。
对于整个辽阔无垠的大海来说,生命是如此渺小虚幻,而对于那每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和全身包裹着火苗的垂死人影来说,生命又是那么地真实深刻,我的心不禁一阵地痉挛。
为了不引起水手们的忌恨和猜疑,我并没有将剑拿到甲板上来,而是藏在了船上某个隐秘的部位,我知道在这趟充满高风险的逃亡旅途之中,我绝不能没有剑。
就在我们和食人鱼号激战的同时,尾随的深海城那艘战舰也遭到了后面五艘海盗船的猛攻,他们比我想象中还要顽强地多,在击沉了两艘海盗船这后才丧失了战斗力。
他们的三根桅杆被大火烧得一塌糊涂,只剩下焦黑的炭木和残破的帆布,船身上下到处是可怕的裂缝,这对海上航行的船只来说是毁灭性的,一个大风甚至一个浪头都能将整艘船覆灭,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持航能力,正像一只没了腿的羔羊等待饥饿无比的狼群的扑食。
虽然骑士们不停地向海狼号打出求救旗语,但是德罗特船长根本不理睬,仍是让船远远地离开那群倒霉的骑士,海上闯荡的人见了太多的死亡和鲜血,心里总是特别冷酷和残忍,有时候为了丁点的淡水和食品,不仅可以牺牲同伴的利益,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相濡以沫多年的亲人,这也让我看到海上人们残酷无情的一面。
骑士们的左舷被击出了一个大洞,虽然在吃水线以上,但喧腾呼啸的海涛还是玩命似地向里面猛灌海水,他们的船随着时间地移动渐渐往下沉去,我猜想用不了半个时辰上面的人便全都将葬生大海之中。
追上来的那三艘海盗船仿佛并不急于准备痛击他们,而是绕过骑士们即将沉没的船向我们追来,显然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
我知道如果没有人去救那帮骑士,他们最终将像食人鱼号上面的海盗们一般葬命于大海之中,面对这狂嚎怒吼的凶险海涛,哪怕是再强的战士,空有一身上乘武艺或是高级魔法,也同样是无计可施的。
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湿漉漉的身子,优索弗尼亚爱笑不笑地摸着鼻子,道:“我的骑士,这一次你又在想什么呢?”
感觉到他的话中隐隐有种不太友好的东西,我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但很快便停了下来,转过头问:“你知道我的舱房位置吗?”
诧异地看着我,想从我脸上的表情探察出什么,优索弗尼亚微微点头,眯着他那漂亮无比的杏仁眼睛怪有趣地笑道:“干什么?”
“能帮我一件事吗?”目光闪闪,就像一个在荒漠里夜行的旅客所看的远处的灯光,我凝视着他,突然问道。
脸色有些微变,瞳孔在收缩,优索弗尼亚紧紧闭着嘴,马上摇了摇头,脸上仍是那副高贵而不经意的笑容。
“那就算了!”怔了一下,脸色变得苍白无比,我长叹了一口气,又开始走我的路。
“如果让我保护你的那两个漂亮的女士,这我倒可以考虑一下!”眼里闪烁着聪慧狡黠的光芒,优索弗尼亚在背后大声说。
“谢谢!”整个人仿佛凝成了石膏,我愣了一下,再次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就是这件事,拜托了!”
看着我迅速离去的背影,优索弗尼亚微微摇了摇头,轻轻笑道:“真是一个天生劳碌命的傻瓜!为了别人的事情总是这么风风火火,值得吗?”他抓了抓后脑勺,显然也很惊讶于自己怎么会答应对方的要求,这可不像是他优索弗尼亚的风格啊,也许是那个穿莲衣裙的女孩子过于美貌的缘故吧。
一道深沉而邪恶的笑容在嘴角边逐渐泛散开来,他感到今天的心情特别地好,他真希望这次海上旅行不要过早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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