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之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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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 第1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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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伙头兵,只是身量娇小,袖子宽得有些空荡荡的,发黄的帽子遮住了大部分的黑发,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

“战场就是这般尸横遍野的,早告诉过你,偏不信……”尘暗低着声音说,这话更惹得她又是一阵干呕。

尘暗想,这女人真是活该。因为她,自己被追随多年的主上丢下在那小小的院落中;更甚的是,这女人竟然极尽哄骗恐吓之能事,迫使自己撒了个弥天大谎,带着她悄悄混进了陵州援军之中,在先锋张恩的队伍里充当了一名伙头军。

他尘暗这辈子还没有被女人这样气过。不甘心地在她面前下跪,从阴影中走出来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无奈地对她宣誓效忠,结果这女人把一根箫管递给他,对他说她闷了,想听箫声。尘暗根本不会吹箫,结果她冷笑一声,把屋里容遇用过的乐器,甚至乎掰下来的叶子扔在他面前问他:

“那你会什么?叶笛会吗?”

尘暗摇头,又听得她说:“不会?那你凭什么代替他照顾我?”

尘暗舒了一口气,心想学就学,大不了拖着,反正又不是一时半会能学到的。

她眼珠子一转,说:“不懂音律,那就总还会干别的事情吧?”

他以为她放过他了,谁知道这女人每天想着法子折磨他,听不到箫声便让他舞剑,他是会剑法没错,可是一直不停地耍一个下午的剑,任谁都会崩溃,更离谱的是这顾六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最害怕的是老鼠,让丫鬟到山下买来一大笼子的田鼠放出来在院子里,说要欣赏他用精妙的剑法杀田鼠,他流着冷汗干掉了所有的田鼠后等来的居然是一顿田鼠晚宴。

他开始明白这女人的思维跟一般的良家妇女不可同日而语,在顾六对他开始新一轮折磨之前,他终于很聪明的下跪说道:

“王妃,尘暗愚笨,王妃若有差遣,尘暗万死不辞。”

流芳笑嘻嘻地放下手中的盘子,说:“萱儿这丫头糊涂地把一斤绿豆和一斤红豆混在了一起,可是今天忽然想吃红豆沙,本想让尘护卫你帮帮忙把红豆挑出来,不料尘护卫有颗七窍玲珑心,那就免了。”

尘暗心里面那叫一个恨那,可是又发作不得。

“你告诉韩王,就说我想回陵州,明天天亮就出发。”

就只是这样?尘暗想,可恶的女人,早说不就好了?

谁知道在回陵州的半路上,王妃就变成了那个叫萱儿的丫鬟,而顾六,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身男子的装扮,提着小包袱对他说:

“我要到禹州长洛关去,你要跟来吗?暗卫是你的手下,你替本王妃管好他们的嘴,不许让百里煜知道了,就当作是韩王妃一路顺风回到陵州。你说过的话你要记得,如今我才是你的主子,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到他身边去,你不是也想回到他身边在战场上杀敌吗?如果你硬是把我带回陵州,想清楚了,会有更多恐怖的事情等着你。”

她带着笑轻轻松松若无其事的表情真让他气愤却又懊恼沮丧,而实际上她也说对了一件事,他也想回到韩王身边……

他们混入张恩的队伍里也不过两天,大军已经与禹州守军交战两日,攻下长洛关后,她见到遍地尸骸,终于忍不住大吐特吐。

他的王爷,到如今还以为王妃安全地呆在陵州呢。

“阿尘,小六,还不赶快回伙房?张先锋昨日吃过你们做的面食,今日还想吃呢!”伙头军李大扯开嗓子喊他们回去。

晚上又是夜行军,据说赵王彭子都的军队已经攻克了禹州的郓城,戴着修罗面具的白袍将军也领兵占据了禹州安庆,正对靖山王顾怀琛据守的平营关虎视眈眈,所以韩王的陵州援兵正赶向安庆……

伙头军照例走在后续部队中,一直到第二日巳时才到了安庆的一处平地安营扎寨。流芳累得全身都像散了架似的,拿着到有气无力地剁着白菜,尘暗不知道被李大喊去做什么了,这时忽然身后有人问:

“今天吃的是什么?”

“白菜汤,窝窝头。”流芳头也不回,反正每日都有人问,反正问来问去吃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煮个清粥,待会儿送到主帅的营帐去。”

主帅的营帐?流芳终于有了反应,正要转身去问,忽然身后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肩,惊讶地叫了声:

“小六?”

她转身一看,很熟悉的一张脸,可是喊不出名字,那人笑着说:

“不记得了?我是宋起纲,当初劫了你们王妃的船,你还给我们做过几天饭……”

流芳吓得一下子捂住他的嘴,她瞟瞟一旁正在和面的李大,猛地打眼色,宋起纲马上明白,流芳拉着他走出了伙房,小声说:

“宋大哥,求你了,我家中老父年事已高,我只能冒充男子顶替他服役,你能不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小六,当时你不是跟着王……那个哑巴跳了海么?”

“此事说来话长,宋大哥,你一定要帮我守这个秘密!”

宋起纲点点头,“你一个女子躲在伙房始终不方便,不如到张大哥的营帐里当值,也免去了劳累之苦。”

张恩?她摇摇头,婉拒了,问:“宋大哥,好端端的为什么主帅突然要喝清粥?”

宋起纲也不清楚,他只是传令的。流芳问不出结果也只好作罢。可是当天晚上她就被人带到了张恩的营帐里,张恩还是粗豪汉子一个,但是一身盔甲,眉宇间尽是英气,当起将领来也有模有样。

“以后你就专门负责本先锋的饮食起居。”他说话时居然也掷地有声,瞪了流芳一眼,斥退了兵卫,走到她面前说:

“你不知道冒充男子服役是要砍头的吗?胆子还跟以前一样大啊!你真的叫小六?”

流芳点点头,一旁的宋起纲给了她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说:“我只是稍稍跟大哥提起你,他就……”

“就什么?难道我会吃了她不成?老子偶尔想做件好事都不行吗?小六,把你这身寒碜的衣服换掉,老子看了碍眼……”

就这样,流芳就留在了先锋大帐中,尘暗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顶替了张恩一名亲卫的位置,也在大帐中当起护卫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千千结 3

主帅营帐中,容遇仍是一身玄黑锦袍,上绣金蟒,腰束白玉带,神色冷漠,张恩跪在地上,不时用眼光瞟着一旁嘴角带笑的容青。

“上回在青鸟渡,是谁教你在小船上装满火药乘着东风去烧北军的船的?”

“回王爷,是属下……属下灵光一闪想到的,虽不是妙计……”

“谁说不是妙计?本王想问你,若是那日东风不至,你又该如何?”

“若东风不至,我军可往敌方巨舰的船帆上射火箭,烧毁了船帆后,再让士兵乘数百小船与之缠斗,利用大船不及小船灵活的弊端,泼油放火烧船或是让敌船之间互相碰撞,我军乘小船尽快渡江……”

“那急行军时在马蹄上裹上棉布悄声也行也是你的主意?”

“禀王爷,是的。”

容遇挥挥手,张恩告退。回到营帐中见了流芳才舒了一口气,才记得拭去额上的冷汗,她正在百无聊赖地吃着花生,张恩抚额道:

“我们那位韩王爷真的是狐狸托世的不成?我张恩看起来有那么窝囊吗,又不是第一回打胜仗……”

“就是就是,”流芳笑嘻嘻地接口道:“虽然计策不是你想的,可是懂得任用人才也是先锋您的本事啊,对不对?”

“没人的时候叫我大哥。对了小六,今晚吃什么?昨晚那个涮涮锅……”

“野兔肉吃完了,哪里来的肉?”流芳说,她是出于懒惰,让人把一面铜钹加以改造,改成像一顶墨西哥帽似的锅,架在炭盆上,加上水就可以吃火锅,拱起的部分可以用来烤肉。张恩吃了一回,一吃难忘。

晚饭时,张恩被叫到主帐中议事,这一去就没有回来,直到天亮流芳才听到全军集合的号令。又要开战了,只是这一回迎击的是顾怀琛的主力军队……这一夜,她根本睡不着,尘暗也是。

这一战结束时,百里煜和彭子都的大军已经稳稳地拿下了平营关。

又是一个血色黄昏,残损的战旗委弃一地,流芳被人拉去打扫战场,幸好尘暗一点她的睡穴,她便昏倒在他怀里。

“见血就晕,真没用!”说着堂而皇之地把她带走。她醒来的时候人在张恩的大帐中,尘暗在她身边守着,一见她醒来,便说:

“王妃见谅,适才是情非得已。”

流芳笑笑表示没事,“韩王他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王爷他很好。”尘暗欲言又止,“如今最后一城已在眼前,赵王彭子都的兵马势如破竹,眼看着西乾九州便要一统,战事已停,王妃还是今早回到王爷身边较好。”

流芳望着尘暗,一字一句地问:“顾怀琛在百里煜手上了,是不是?”

尘暗默不作声,算是默认。流芳不信,顾怀琛会打败仗,但是会败到落于他人之手?

“他是如何被捉的?”

“主上布下了三处疑阵迫使他避上平营关的凤翔山,凤翔山上有一险要山谷异常狭隘,在那里主上备好断龙巨石;不料顾怀琛识破了三处伏兵,本来可以突围而出,不料中途突然转返,从而被迫上了凤翔山。即使断龙巨石没有伤到他,主上在山下的十万重兵重重围困,谅他也是无法逃出生天的。”

“他……被断龙巨石伤了?伤了哪里?”

尘暗还没说话,张恩便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拉起流芳便往外走。流芳被他拖到伙房,张恩气恼地说:

“你随便做点什么白粥之类的流质食物,那米里有砂子也别挑,发霉了也别介意,做好了之后告诉我一声。”

“给谁吃的?”

“顾怀琛!顾怀琛你知道吗?都不知道那静安王是安的什么心,明知道他是我们王爷不共戴天的仇人,居然拿出一卷圣旨,说是重光帝谕令,不得斩杀顾怀琛,并且要完好无损地押送到繁都。王爷冷着脸就把人扔给我,半死不活地昏迷着,我看他要不病死,要不饿死,还等得到去繁都?”

“他哪里伤了?”

“伤了腿,军医看过,说是以后可能不能行走了,如今还在发烧……”

流芳呆立在原地,张恩何时走的她也不知道。

等到回过神来,眼角已经湿润。她赶忙煮好了粥,跟在张恩身后送到一顶崭新的营帐里。营帐外面守卫甚多,可是帐子里没有一个人,昏暗的光线下,流芳看见那裘白衣满是尘土和点点血污,了无生气地躺着一动不动。她走过去,那张苍白憔悴的脸跳进她的眼帘,眉头紧皱着仿佛正忍受着莫大的苦痛,脸上也有血污,鬓发凌乱,青黑色的胡茬子看起来是那般的颓唐……

她蓦然心痛,不是不恨,而是对着这样的顾怀琛,她竟是一点也恨不起来。

他曾经,是何等骄傲,何等月白风清的潇洒男子?他在北朝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是何等的显贵而不失儒雅温文?而如今,如今眼前的顾怀琛,连过去半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小六,难为你了,想办法让他把粥喝下去。”张恩拍拍她的肩,以为她是不情愿,流芳僵硬着身子,说:

“傅青山呢?怎么不让傅青山来给他诊治?!”她望着张恩,眸中眼波清澈,却坚定如斯,忽如其来的气势让张恩愣了愣,张口问:

奇~!“你怎么知道傅先生?”

书~!流芳叹了口气,想想也知道,容遇恨不得他去死,又岂会让傅青山给他诊治?转过身去拉了张凳子在顾怀琛身前坐下,对张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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