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红吉服手持玉殇在众人簇拥之下向她敬酒……她的心一时绞痛起来,却落入一个混着青草薄荷气息的怀抱里,抬眸,对上那双幽深似海的黑眸,身后的人却对她伸出手,说:
“流芳,来,到我身边来……”
她想回头,可是那个怀抱却越发的紧了,直抱着她压向他的胸膛,他俯下在她耳边用他惯有的语调说:
“阿醺,你想回头吗?可是,是不是太晚了些?”
她霍然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
陌生的床铺,甚至连雕花漏窗照进来的光线也是她所不熟悉的,一个身影负着双手背对她站在几尺外,她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真的是你。”
他转身看她,她微微一怔,她从没想过他穿白衣的样子是这样子的。冬日虽寒,然而他只穿了一身毛领云纹亮缎锦袍,腰缠墨玉带,发束白玉冠,多了几分儒雅贵气,敛尽了一身风流羁傲,她这才发现原来他的眉很浓,张扬着不为人所熟悉的坚毅决断,迥异于往日的风流纨绔少年。
她嗤笑自己,昨日的种种纠缠原来只是一幕戏。
而自己却愚蠢的入戏甚深。
她掀开被子,下床,丫鬟连忙走过来帮她穿好外衫和鞋子,他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桃花眼中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的就像冬天那抹轻微的阳光,不见暖意。
“打扰了一夜,我先走了。”她云淡风轻地看着他微笑,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陌生而客气。
容遇没想到,她不会像过去那样嗔怪地看着他,极尽尖锐地讽刺他,或是大发脾气发狠话出气,而是像没事一样,当他透明。他很不适应低眉顺目偃旗息鼓的流芳,锦袖一伸硬是把流芳拉回自己怀里,不顾女人脸上沉积的怒气,对丫鬟说:
“到流云居把王妃的东西送过来,以后静柳轩就是她的居所!”
“我为什么要搬过来?!”她终于发怒了,“你是谁?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容遇、表哥、李白,或是百里煜,你喜欢怎么叫都行,不巧得很,我是你的夫君,如果觉得我搞错了,我们可以去看百里氏家谱!”他无赖的回答,恰是火上浇油。
一旁的丫鬟仆人连忙退下,整个静柳轩静悄悄的,只有两个人之间弥漫着的硝烟气息和剑拔弩张的紧张对抗。
“好,”她冷笑,“那我们说说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骗局,从你六岁到顾府开始,那个痴情的阿醺本不入你眼,你宁愿当众拒绝她的心意也不愿委屈自己半分,到她死而复生顾怀琛回繁都之后,你终于发现这个女人也有可利用之处,那就是顾怀琛喜欢她!不知道你抱着怎样的图谋步步为营与太子和顾怀琛作对,于是你想尽了千方百计迂回曲折地想要得到顾流芳,不过就是为了胁迫顾怀琛而已!容遇也好,李白也好,都是假的,我被你骗得心都寒了!夫君?幸好,和我拜堂的只是一只公鸡而已……”
“你说够了没有?”他眉头深锁,眸中寒气凝结有如千年寒潭。
“我也希望我说够了,你凭什么留住我?一纸赐婚?虚与委蛇的真心剖白?还是你那一宅子的老婆儿子?百里煜,你听着,婚结了,还是可以离的!”
容遇放开她,一脸的清冷之色,黑眸直直地望了她数秒,心痛、愤怒还有不知名的情绪纠结着最后汇成平静隐忍,漠然地说:
“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个样子……狡猾而凶狠,只图利益罔顾良知,对你千方百计迂回曲折只为了打击对手……若不是我,你早跟了江南回到顾怀琛身边了是不是?你所庆幸的,是他两年来无日无夜不在想你牵挂你,你所恼恨的,是团聚的美梦就被我如此恶毒地打破了!”
他冷冷地望着她,眼中似有浮冰碎雪,“真是很不幸呢,你偏偏进了我百里氏的家门!”
流芳一怔,他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拖到那张檀木大床,抓起她的手,往里面放了一把冰凉刺骨的玄铁匕首。她的眸中掠过受惊的神色,他拥着她,却不容反抗地握住她的手让那匕首直直地刺向自己的左胸,她只要稍一用力匕首便会贯穿他的胸膛刺穿他的心脏。
白色锦袍上已开出艳如红梅的血色花朵。
她的心蓦然一痛,咬着唇死死地把匕首往回拉。
“怎么,不舍得?顾流芳对容遇,也有不舍得伤他的时候?你刚才说那些刀锋般的话时为什么就没有不舍得?!既然那么恨我,那不如杀了我,顾流芳,杀了我,我绝不留你。可是,你若不愿杀我,你此生都为我所有,寸步不能离开!”
他字字铿锵,极有气势的睥睨着她,坚定而不可置疑,幽深的黑眸似有千重浪涌,瞬间淹没了她。她红着眼,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了,手却攥紧了匕首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匕首便会直入血肉。
“我恨你!”她看着他,泪水滑落眼角,“你是不是到现在还在骗我?明知道我不愿杀你,故意演一幕苦肉计来留我!你欺人太甚!”
“苦肉计?”他自嘲地笑笑,“是啊,我也演累,不如你就来结束了它吧!”说着握着她的手一用力,刀刃又深了一分,顿时,血流如注。
他脸色惨白,薄唇却微微上扬,用力而温柔地吻上她颤栗的唇。
她抵着他的胸膛,触手却是缠绵触目的鲜血。她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了,一把推开他,大声说:
“容遇,你这个疯子!”
“阿醺,你现在不走,或许以后都没有机会了。”他近乎残酷的冷静。
除了他胸前一大片血迹,流芳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她猛然清醒地往外跑,大声喊道:
“你们王爷受伤了,快把傅大夫喊来!”
赶来的除了傅青山,还有一脸铁青的老韩王百里飒。
容遇双目紧闭,气息惙然。傅青山连忙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止血然后急于救治,老韩王盯着流芳,一改平日的嬉皮笑脸,严肃而愤怒地一字一句问她:
“是你伤了煜儿?!”
“是的,我刺伤了他。”
“人来,把她给我关到未名阁,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出来!”
几位兵士上来就要带走流芳。
流芳只望着傅青山,难掩脸上的伤心和担忧,问道:“告诉我,他会不会死?”
被带走之前,回答她的只是傅青山沉默的背影。
第六十七章 赌局 1
尘封的未名阁光线晦暗,空气里尽是故纸墨迹酸腐的气味。天窗被打开,一束光线落在黑灰色的地砖上,映出一屋的尘埃乱飞。
那天,送她进来的嬷嬷丢下了扫帚抹布和一桶水,喝令她打扫未名阁后便用力地从外面锁上了门,她不知道自己木然地坐在地上呆了有多久,只知道未名阁似乎凝结不动的空气几乎让她窒息。
怎么会这样的?明明是她被他骗了,明明应该是她来声讨他,她来决定自己的去留,怎么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他受伤害?还有自己,明明是满腔愤恨,恨不得杀了他,手里的匕首却无法再往前刺入半分;明明是想头也不回地离开,却狠不下心来对他的伤置之不理……
韩王孙百里煜,原来一直在自己身边,那个吸血鬼一般的苍白少年,不过只是替身。
真相似乎已然清晰,但自己却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呆呆地想了一天,还是茫无头绪,像在大海里浮沉,捉不住一根芦苇。
终于,她动了动身子,站起来拿过抹布便开始清理四周。
未名阁中摆满了比人还要高两个头的书架,放满了各种书本典籍,书架的尽头有张小小的床榻,榻沿的朱漆已经剥落成斑驳的痕迹,一张百纳被伶仃地叠成方型置于榻上。
看来,自己也只能在这小榻上睡了。
晚上,一灯如豆,昏暗的灯光里,她孤单的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第二日,她推开未名阁所有的朱窗,一个下午也不过是清理了一小个角落,累了在榻上休息时借着阳光,忽然看到那张百纳被的左下角有人用红线绣了一个“煜”字。
她的心一动,这张被子很薄,只能盖到自己的腰上,莫不是只是一张小孩的百纳被?小孩出生满百日时若向百家讨来碎步纳成被面,在民间便有受多方祝福多福多寿的意思。这被子,难道是他的?
第三日,她把书架上的书搬下来,开始清理书架。擦去书架上的灰尘,再把书重新放好,不料有一架书放得不太稳,哗啦一声就从上头掉下来,流芳只好一本本地重新收拾好。
不经意掀开一本书的书页,竟然发现书中有不少地方被人用朱笔画上记号,留有的朱批字迹歪扭生涩,像是小孩子书写初成的样子。末页,写着读后的疑问,或多或少,可后来又用朱笔一一划去……
连续翻了几本,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
而这日送饭来的人不是那个嬷嬷,而是小王孙百里无为。
他身旁的仆人放下饭菜就走了,百里无为手里拿着一条毯子递给流芳。流芳接过毯子,蹲下来扶着他的肩问:
“无为,你父王,他还好吗?”
无为摇摇头,流芳的心冷了半截,他抓过她的手在手心写道:
“时睡时醒。他们不让我见他。”
流芳放开他。吃饭时,那饭菜味同嚼蜡,无为没有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担忧。
“无为,你回去吧。”流芳对他苦涩地笑笑说,“谢谢你的毯子。”
“这儿很冷。”他写道。
流芳一愣,拿过一本书问他:“无为,这书上的朱批是你写的么?”
无为摇摇头,流芳一想也是,无为这么小,会写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又何以有时间看这么多的书?纸上的笔迹已经陈旧,断然不是新近留下的。
转眼已经五日,未名阁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
可流芳觉得,自己快要受不了了。这里冷清孤寂,每天夜里昏黄的灯光下只看见自己落寞的身影,故纸堆的气息贯穿了自己的每一个呼吸,唯有那些作满密密麻麻批注的书与自己相伴。
不时的,她会想起那个一身黑衣的容遇,在危楼上衣袂迎风吹出一曲天籁之音的情景,眉宇间有那样深的孤寂,原来是因为从小亲见双亲离去,忍受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不对,顾流芳,她心里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即使他遭遇到了世间最不测最不堪的事,那与她顾流芳有什么关系呢?难道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骗她吗?
“丫头。”有人在身后唤她,流芳怔忡地回过头来,愕然地见到了老韩王百里飒不知何时进了未名阁。
她站起来,向他行了一礼。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他的眼中没有责备也没有怒气,只是轻咳一声说:
“顾六,这儿住得可好?”
流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轻轻说了声:
“对不起。”伤了他珍爱的孙子,即使不是她故意的,她也应该对他说一声抱歉。
老韩王抬眼望她,指指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眯起眼睛问道:“真心的?”
她点点头,又说:“可是,我还是很生气。你那孙子,是个大骗子!他,应该还死不了吧?人家都说祸害遗千年。”
“哦,他骗了你什么?”他好笑地问。
“我说了你不生气?”
“生气我就不来未名阁了。”他叹息一声,“那孩子,六岁多就离开了我,一直在你们顾府生活,从他六七岁到他十九岁,十几年了他都不在我身边,他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其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望着她,和蔼地笑笑,堆起的皱纹却泄露了他苦涩的心事。
“他为什么要冒充我表哥在顾府生活这么多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