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之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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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周之燕-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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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道无法复原的伤口,他知道,她也知道。

“好,我不说了。”他安抚地对她释然地笑笑,倒了两杯天池玉露,流芳拿过酒杯,望着杯中淡褐色的液体,苦笑说:

“有一个故事,里面的主人公因着一段痛苦的过往而酿了一种酒,那种酒叫‘醉生梦死’,据说喝了之后,能把前尘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你相信有这种酒吗?”

他摇头,“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可是,我和你,都不能活在回忆里。”她饮尽了杯中的酒。

“我知道。所以,我来陵州了。”

“顾怀琛,你来晚了。”她笑了,有些讽刺也有些凄然,“你不知道,往事越来越清晰,然而往事也越来越远了。”

他的目光忧伤,然而坚定。“来晚了,总比没有来要好。不来陵州,我怕自己后悔一生。”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才说了一句:“你来了,又能改变什么?”

“带你走。”他轻轻地说出三个字。

她抬眸望着他,“我们远走天涯,从此庙堂之事,再与你无关?”

她还是那般聪明,一语道中肯綮。

“你跟我到北漠,随军。”他说。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你还是没有变。”流芳抬头望天,天上流云飘逸,“可是我变了。我不想离开陵州。”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你是不想离开陵州,还是不想离开他?但恐怕陵州之主,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他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强硬,说:

“我不会把你交到那样的人手上。除非,杀了我。”

笃定的眼神,凌厉的语气,都莫名的让她心惊。

“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下意识的,这句话冲口而出。

“我想的怎样?!蕲州水灾,他倒卖粮食和药材,发国难财;繁都一半的粮商都是他的人,逸音堂遍布三国,名为出售乐器实则是情报组织,贩卖各种来源的消息;除此以外,繁都的青楼酒肆,也大多为他所控。他在繁都十多年,竟掏空了西乾三分之一的国库……陵州边界有流民反抗,他颁布赦令招降以示骗取民心,然而暗中派兵驱逐,赶至西乾边境,在那里埋伏好军队予以狙杀,佯称是流民内讧自相残杀。陵州的军备早已经超出朝廷所限制的规模,他甚至无视皇训,暗中与赵王楚王会面,以图谋不轨。如此不择手段狼子野心之人,你还要留在他身边?!”

怀琛字字铿锵有力,不容反驳。流芳的心里翻江倒海,她从来不知道容遇做过的这些事,竟是找不到一句话为容遇辩驳,一时词穷,只得默然。

“他隐瞒自己的身份在顾府长达十多年,难道你真不知道他有何图谋?流芳,为一己之私而让天下悠悠苍生毁家送命,你的心,连这样简单的是非黑白都辨认不清吗?”

流芳只觉得自己的心很乱,仿佛一下子脱离了正轨,不要说是明天,就是下一秒该如何运转,如何选择,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世间的许多事情许多人不是简单的能用黑白对错去区分的。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问题,我这个人从来不把忠君爱国看作惟一的价值标准,容遇所做的这些事,或许是违背道义的,又或许是情有可原的,我不想置评。”她说。

她还记得容遇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他是个好人。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对她从无欺骗。

怀琛叹息一声,她放下筷子,对他笑笑说:

“谢谢你这顿饭,在陵州,难得吃到这么特别的菜。”

“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吃一顿饭,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

他一笑掩去眼里闪现而过的痛楚。她不愿离开陵州,他已有预料,可是当真的听到她的拒绝时,原来他的心还是像当初看着她决绝转身离去时那般撕裂的痛。那两年的空白,真的不能填补吗?即使有爱,即使明白了原委,也弥补不了当年的伤害吗?

她原谅了他,知道了他的用心良苦,可是两人间依然阻隔了万水千山。

不知道她是把他当成朋友还是爱人,然而在她的心上,也许他已经不再是惟一了。

流芳站起来,“不早了,我要回府了。”萱儿在外间的小店等她,应该是很着急了。

他站起来,淡淡地对她说:

“我不送你了。”

“好。”

“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猛地用力把她拉入自己的怀里,双手抓住她的肩,深深地看着她,眼中尽是压抑不住的痛楚和怒气。

“为什么?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把自己心爱的女子送回另一个男人的身边是件那么容易做得到的事情么?顾流芳,你到底有没有心?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顾怀琛爱了你三年不是件说忘记就能忘记的事!不要拿出一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的无所谓的样子,不要跟我说什么醉生梦死酒,我和你之间真能放下彼此,你现在还会站在我面前吗?”

他的力度极大,流芳只觉得自己的肩胛骨几乎都要碎了。她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

“你不懂,我本来就不是顾流芳,从来不曾用妹妹的目光看过你半分,甚至两年多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办法把你当作哥哥……可是,因爱之名,就可以心无挂碍地去背弃身边的人吗?你放不下家国之事,我也有我放不下的人……”

他的身子一僵,按住她双肩的手缓缓松开,脸上一片死寂,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冷清得让她心颤,说:

“流芳,你早已经,不再爱我了,是不是?”

 第九十章 曾经沧海 4

流芳脸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盯着他颀长的月白身影,眼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他的话一字字地刺入她的心,她不懂如何回答,因为,不是不爱,而是,不知该如何再爱……

那裘磊落长衫此时看来无比的清冷孤寂,他挺直了身子,抖落一身的伤怀落索,声音低沉而忧伤,说:

“原来这两年,你倒是真的很用心地,把我忘了……流芳,我很可笑,是吧?当初义无反顾地放弃了你,以为那样的牺牲就是爱;在北漠强忍着对你的每一次的思念,以为你还在原地等我;千里迢迢赶到陵州,以为自己终能执子之手。我的每一步走得如此艰辛,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

流芳摇摇头,喉咙哽咽着似塞了一团麻,泪水在脸上肆虐着。她再也忍不住扑过去从背后抱着他,一迭声地说:

“不是你的错,不是……”

不是谁的错,是时机错了。

如果当初她不是想要玉台山的血菩提,如果当时不是和他闹了点别扭,他何至于跑到玉台山去,从此两人走上了命运的分岔点?

不是谁的错,是缘分错了。

她挣脱了情伤的茧,却掉进了容遇一手为她布置的陷阱,纠缠不休,以致今日心不由己,牵绊丛生。

流芳神思恍惚中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韩王府的,萱儿惴惴不安地跟着她,不时看着她脸上犹自未干的泪痕,却也不敢多问。

一进王府的门,她就发现气氛不对。总管林敞急匆匆地走过来对她说,无为今天不知道吃了什么,上吐下泻了一个早上,现在还发起了热,傅青山和老韩王都在流泉居,施了针却没有好转,情况不很乐观。

流芳的心无端地沉了沉,连忙赶到流泉居。老韩王一脸忧虑地在外厅踱着步,一见流芳,连忙说:

“顾六,你快去看看无为,他总是哭闹,不肯吃药。”

流芳走进无为的卧房,泉姬和傅青山连忙给她行礼,她一眼便瞥见坐在无为床前的那裘黑色锦袍,容遇抬起头,漆黑沉静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悦冷冷地说:

“这个清早你去哪里了?”

他回来了?!流芳心下一惊,只说道:“出去办点事。王爷你何时回来的?”

容遇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躺着低泣的无为。她走到无为床边坐下。无为一见她,逐渐收起了哭声,流芳把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无为抱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安抚了他几句。然后皱着眉问:

“无为他究竟怎么了?”

“王妃,应该是他吃了不洁食物。施了针,现在好了一些,可是必须吃了药,才能退热。如果今夜不退热,只怕变成痢疾之症……”傅青山让人端上汤药,流芳一勺一勺地哄着无为喝下。

喝了大半碗的时候,无为忽地抓紧了流芳的衣襟,把刚刚喝下的药全数吐出,流芳的衣裙霎时尽是黑乎乎的药汁。她拍着他的背,一边小声地安慰他说:

“无为莫怕,吐了是不是舒服一些?想喝水吗?萱儿,拿水来……”

一旁的容遇忽然起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他的冷淡让她不适,可是她这时无暇想太多了。

萱儿伺候无为喝水时流芳已经换过了一身衣裙,她重新让人煎了药,细心地喂完无为,然后一直留在房中照顾着他。

将近天亮时,无为的烧终于退了。

流芳斜靠在床头小寐,迷迷糊糊中被人拦腰抱起,闻到熟悉的薄荷气息,她的心一下子放宽了,伸出双臂绕紧了容遇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她在流云居一睡就是一个上午。醒来时阳光已经灿烂地透过玄窗照了进来,日上三竿,她惺忪地睁开双眼坐起来,帐子早被挂起,一个丫鬟都没有,她只见到,容遇仍是昨夜那身锦袍,安安静静地坐在酸枝云石桌旁,慢慢地喝着茶。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凝重而莫测。

他不会是,一直坐在这里,等她醒来吧?

“醒了?不要担心,无为已经退热了,也没有呕吐了。”他走过来坐在床沿,她笑笑,有些疲累,带着几分未褪尽的睡意,伸手抱着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低低的说:

“怎么回来前也不让人回府说一声?以后不许这样了……走的时候交待得不清不楚,回来时也无声无息……”

语带娇憨,有一点点埋怨,也有一点点霸道的撒娇。

容遇淡淡然地笑道:“我吓了你一跳?阿醺,这几日你都在府中做了些什么?”

“我……”她欲言又止,想到顾怀琛,心里不知怎的又乱了起来。只得不自然地一笑,掩饰自己的心虚,说:

“看书,画画,还有……”她抬眼看向容遇,见他薄唇微抿,似笑非笑的样子好生魅惑,不由得慧黠一笑低下声音说:

“想你啊,有人说过一句话:有些人日日相对,可是想念的时间加起来不过半日;有些人时常分开,可是想念的时间却有一半岁月那么长。”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讽刺的笑意,流芳却没有见到,他说:“无为吐了你一身,你明明可以避开的,为什么就是抱着他不动?”

“那个时候,我推开他的话他会伤心难过的。不过是脏了一身衣服,没什么关系的。”她微微笑着,说:“他是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再怎么关心也不会过分吧!”

他眼神轻震,似是有所触动,“阿醺,这是你的真心话?”

流芳垂下头,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抱紧了她,下巴抵着她的青丝,说:“好,我信你。”

第二天傍晚,萱儿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香囊问流芳说:“王妃,这是你的香囊吗?洗衣的丫头采莲说是在你的衣服上摘下来的……”

流芳怔然,接过香囊,想起昨日临走时顾怀琛仔细地在她的腰带上系上这个香囊,说是也许今后再难相见了,权当留个记念。她没有打开香囊看过,心底的惆怅无法消除,她不想自己的心再乱下去了。

“王妃,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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