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有所不知。那老头带她们走是因为东北街的富商出了一百两白银买她们为妾,那贪财老头也不想想对方年岁多大了,几乎可以当爷爷了,纳对十六、七岁的姊妹为妾,不是存心蹧蹋人家清白的女儿吗……夫人,怎么不走了?红小姐还在红阁里哭着要你呢!”回首发现霍水宓老早停下脚步了。
“那……那不是卖女么?”
贾大妈怔了怔:“夫人,你是触景伤情了?你跟那两个丫头是不一样的,虽然老爷买下你,可是你昨儿个也瞧见过老爷的人了,他今年才三十出头,一点也不算老,而且你又是正室,我保证依老爷的性子,想再纳妾是不可能的了。前半生,你的命是坏了些,但我保证,这后半生锦衣玉食是绝对享用不尽的,何况又没人同你争老爷的,那两个丫头怎能跟你比?她们一生都是贱命,合该她们有那样的爹!”
“不。”霍水宓的拳头紧握,嘴唇有些发抖。“咱们的命都是一样的。穷人家什么都可以卖,就是儿子不能卖!可以卖妻、可以卖女,只要男人能活下去,咱们女人的命都是下贱的。”眼眶忽然红了起来。“卖给谁不都一样?都是卖女。那么,为什么要把女儿生下来呢?为了将来换银子?十几年来的感情这般轻易教银子买下了?我不怕苦,我心甘情愿挑水砍柴,为什么爹爹要把我卖了?就为了那一盘粉蒸肉吗?就因为我是女儿吗?”忽然,她转身,掀起裙襬,跑回转角。
珠、宝两个丫鬟刚被拖出大门,霍水宓跑得急了,差点摔了一跤,是有人及时拉住她的腰际,将她提了起来。
她瞧也不瞧地往门口跑去,嘴里吆着:“等等,别走!”没看见贾大妈惊愕地低呼一声“老爷”。
是夫人!
珠、宝两个姊妹红着眼对看一眼。是报应吗?才百般嘲辱霍水宓是花银子买回来的新娘,今儿个就轮到自己卖给其它人当妾!
“姊,咱们快走,她准是来嘲笑我们的。
“别走啊!”霍水宓跑到大门口,踢到门槛又要往前倾倒,又是身后一只手臂轻易提她起来。她像没发觉似的靠在门扉上喘吁吁的。
“你们……你们可别走啊!”总算叫住她们了!虽然,她们的目光有些涣散,全落在她身后,八成是太骇怕的缘故。
拖着她们的老汉也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瞧着眼前瘦巴巴的女人。
“干嘛?咱们不是都说得清清楚楚了吗?不签就是不签,她们姊妹俩是天生的富贵命,没道理在你们这里当牛当马的!”
“我……我要留下她们!”霍水宓鼓起勇气说。第一次同人谈判,能不能成功不知道,至少一定要让她们的爹回心转意。
珠、宝姊妹俩同时张大嘴,一时呆了傻了。
“留下?你这婆娘拿得出银子来吗?在你们这儿五年才赚二十两银,人家白老爷肯给一百两银子,这哪儿能比?更别说,将来她们进了富豪门,要什么有甚么!你这臭婆娘能给咱们这些穷人什么?”老头子哼了一声,又要拖着她们回家去。
“等等!你……你不能卖女!她们是你的女儿啊!就为了吃好饭、穿好衣,所以将她们卖了吗?”
老头子黑黝黝的脸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大声道:“谁说我为了自己享受来卖女的?她们可也是我的女儿啊,要不是为了养活她们的弟弟,我怎舍得……”
“又是为了儿子!”霍水宓便把眼泪忍回去,她低叫:“女儿和儿子都是你的亲生啊,为什么为了一个儿子,可以卖女?儿子是人,女儿就不是人了吗?”
“你这死女人在胡扯什么!”老头子显然是无话可驳了。“我可没闲工夫陪你这女人在这儿鬼扯淡!”用力一扯,扯动两个傻住的丫头。“愣死在这里干嘛?还不快走!
“别走,别走!你要多少银子,说出来!我们打个商量!”
“哼,再多的银子也不卖!我送女儿到白老爷那儿是给她们享福,她们感激都来不及了……”
“我……我给两百两银买下她们的终生契,白老爷那儿的损失我来赔偿。瞧,这样一来,你净得三百两,够了!白老爷人老体衰的,难保不随时升天,到时别说二百两,恐怕除了你拿到的那一百两外,也得不到好处,不如把她们卖给我,你拿着银子去养你的儿子吧!”
珠、宝两个姊妹花虽然像脚底生根似的傻站在那儿,可不知怎么地,心头内又酸又痛,眼泪不受控制拚命地掉了下来。打她们出生以来,何时有过人为她们真正想过、关心过?没想到会是她,那个嫁进门来胆怯又容易欺负的传统女子!
珠丫头忽地跪了下去,泪珠猛往眼里钻出来,像要把十六年来积压的泪一股恼儿的流光。
“夫人,趁着老爷尚未动怒,夫人还是回去吧!打你进门的头一天起,咱们姊妹就没给过好脸色,老瞧你是跟咱们出身一样的,凭什么要对你卑躬屈膝?”她抬起脸,红肿的眼瞧着霍水宓:“现下我要说一句话,你跟咱们都不同,是好心肠的好人,只怪我们傻,不懂识主子,但求下辈子为你作牛作马,哪怕再生为女儿身,咱们姊妹也心甘情愿的,你快回去,二百两银不值得买下珠、宝。”重要的是这笔生意不值得,老爷是生意人,明白这浅薄道理,尤其又向来不听女人话,会听一个才过门半月的妻子吗?
“爹,咱们走吧。”
“别走啊!老头儿,你等等,我马上回来!贾大妈,书楼在哪儿?你快帮我去找老爷……”一回首,用力撞上一堵肉墙。
“不必找了。我就在这里。”
霍水宓来不及惊讶、来不及被吓,叫道:“给我二百两!
徐苍离扬起眉。“你在跟我讨钱?”
“不,不……你,你瞧!”她又急又慌地,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珠、宝快教她们的爹拿去卖了!二百两可以救她们一命!”
“不值得。”
“值得的!值得的!我……我还你……对,我会想法子还你的,那银子就当借我好不好?”
“你打算怎生个还法?”垂下浓密的睫毛,注视她泛白的拳头又开始在颤动起来。
“我……”是啊,要怎么还?就连她身上的罗衫都是他出资的,要怎么还?
“贾大妈。”头也不回地开口:“叫账房领出二百两银。带她们进屋签下卖身契。”
贾大妈闲言,奇怪地瞧了老爷一眼。何时,老爷的心肠也变软了?
“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不不。”贾大妈连疑问也不敢表露出来。
正要带着珠、宝及其爹进屋,忽然珠、宝的爹垂涎地开口:“嘿,谁说二百两白银就能买下我的宝贝女儿了?”原来这男人就是那恶名昭彰的徐老爷子,好指使得很嘛,不趁机多捞两笔,简直太对不起自己了。“我这一对丫头有用得很,什么活都做,人又圆又丰腴,要是哪日你买回来的女人蹦不出个子来,还可以纳她们为妾,不不,不必纳妾,直接圆房,保证她们生出来的儿子白白胖胖的。我听人道,徐老爷名下的孩子没一个是亲生的,我敢拿命担保,这两个丫头可不会背着你乱偷汉子……
“爹!”死定了,一线生机就这样给毁了。
徐苍离面无神色地凝注他,正欲开口,忽然感觉有人揪紧他的衣衫,低头一望,是那只容易抖如秋风的瘦巴巴小手。
“你……住口!”霍水宓涨红了脸,不是羞极,是气坏了。“我不准你说老爷坏话,没凭没据的,你可知凭着一张嘴皮子造谣,会造出什么可怕的结果来?你……你再胡乱说老爷坏话,我……可不会放过你的!”
徐苍离目不转睛、惊奇地瞧着她。
她不擅反抗人,甚至不知道如何对骂,由她说话结结巴巴,揪着他的衣衫壮胆的模样可以看出,如果猜得没错,恐怕这是她头一遭生起气来了。
为什么?
为何要替他说话?为了要讨好他?不,他说过,她是个藏不住心意的女子,她是真的在气恼,恼那老头的出言不逊!
又是忠实吗?
“也罢。”他沉稳地开口,神色不如先前温和。“那你就将女儿带回去吧!”
“老爷……”
“带回去卖给那姓白的,我倒要瞧瞧那姓白的还敢不敢要我夫人想要的女孩!”
老头儿吓了一跳,怎么这男人变脸变得这么快的?这句话摆明是说若是现下不卖给徐府,将来以徐府首富的财势,他也别想卖给白家老爷了……
老头儿立刻换上谄媚地笑,道:“徐老爷,你大人大量,可别计较先前我说的玩笑话,你买,我就卖,二百两够了,够了。”总之,多巴结是没错。
徐苍离微微点了个头,贾大妈忙领着痛哭流涕的珠、宝和其爹进大屋里去了。
“嘴张那么大,不怕虫子飞进去?”他斜睨着她。
“不……”霍水宓急合上嘴,眼底隐隐约约燃起着崇敬。“我……我应该谢谢你的。
“我可不打算要你的感激。想到了吗?”
“啊?”
“你要怎么还这二百两银子?”他逼近一步。她的身子几乎贴上他的,羞红的云朵沿着颈项攀爬上来。
“我……我会女红!”总算找到能够谋财的技艺了。“对啦,我可以绣帕子拿去外头卖,若是不足,我还能砍柴、挑水的……”话尾是愈说愈小声,因为瞧见他的脸色阴沉沉的。
她又说错话了吗?
“徐府长工多的是,不缺你一个。手伸出来。”
霍水宓呆了呆,乖乖伸出双手。
“为什么这么害怕?”他握住她的小手,还是一样的粗糙,不算柔软,看得出是长年苦下来的一双手。“你不必怕我的。”
“我没有。”
他的黑眼盯着她,口气和缓。“我不爱人欺骗我,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是妻子的本分,如果连你也不诚实,我该相信谁呢?”
现在他扮演的是好好丈夫的模样,这是假相没错,因为不要她惧怕他,先前那二百两也是买她的心。
是的,他买下了她的人,他要连她的心一块得到。
昨夜才发现她忠实的程度足以媲美一条忠狗,他们甚至谈不上相识,她却以一个妻子的身份忠于丈夫,他算是意外地买对人;但,就算是一条忠狗也会有背叛主子的时候,要如何方能确保她能守住贞节?
她怕他、敬他还不够,这样的女人要变节如同翻书。除非,她能够爱上他,这是得来的教训。
虽然那种自以为是的肤浅玩意无法持续太久,但只要她在生下子嗣的这段时间向着他,那么,孩子肯定会是他的。
霍水宓瞧着他黑黝的眼忽然像阴森森的寒石,以为她的否认引起他的不悦。
“老爷,我……我没怕你的。”她老实说:“只是还……还不习惯这般接近男人。
说着说着,脸又红了起来。
“我是你的夫婿,如果连我都不习惯,你还能习惯谁?”他扬起眉,将她拉进怀里。
“瞧你这模样,倒跟昨夜里的女人相差甚距。”
天啊!昨夜当真不是梦境了?她不敢再仰头瞧他了。简直是羞死人了!
“我倒是头一回见到尝着我嘴里的酒味也会醉倒的女人。”
“我……老爷,昨夜我真的……咬了你吗?”她小声询问。天啊,从没料到她醉倒后会那么……胆大包天!
“有咬痕为证,需不需要脱了衫子让你瞧瞧?若不是明白你在徐府里吃好穿好,还真以为你误将我当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