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藤树犀,也就是武藤一郎,在日本海跳海身亡,那是1月初,他从北陆大雪纷飞的能登金刚崖纵身于昏暗的大海,时年33岁。
武藤树犀的死让我为之惊愕,他就这样被日本海的狂涛吞噬了。
也正是在一年前的这一天,在同一个地方,他的妹妹结束了自己26岁的生命,香消玉殒。
事情不仅如此,在一个月前,又有一起神秘的死亡。也就是说在这一年里,我的身边有三个人自杀。
虽说如此,由于武藤树犀并没有留下遗书,所以还不能断定为自杀。但是,我总觉得他在妹妹的祭日,在与妹妹相同的地方死去,就像是他留下的一封遗书。
1
他于昭和26年出生于九州的筑前前原。他的双亲早就去世了,和妹妹千鹤两个人住在福冈市内的公寓里。
树犀是武藤的笔名,他对古代史、尤其是邪马台国特别痴迷,好像还曾自费出过书。
筑前前原据推定就是《魏志·倭人传》中所说的伊都国的所在地。他可能生来就处于埋头研究这个问题的环境中,即使一时的邪马台国热潮已经过去,但他却无法从痴迷的环境中摆脱出来。这对他而言不知是幸运还是灾难。
我们是通过千鹤才认识武藤的。所谓的“我们”是指我和野岛纯一,还有我的上司高见课长。
直到去年我一直和高见共同效力于荣和商事博多分社。
荣和商事的本部在东京的日本桥,是一家拥有一亿资金、三百名职员的商社,主要从事钟表、宝石等贵金属的买卖,也兼营布制玩具和办公用品,经营范围广泛。
高见课长39岁,来自东京。他是离开家人孤身前来赴任的,他和我相继调往博多分社。
他和单身的我不同,也许是因为孤身前来赴任的寂寞,高见经常去中州的霓虹街,这种时候,他一般都会邀请我同去。
千鹤在中州尽头的一家叫做“贵族”的快餐店里工作。这家快餐店受到博多分社长坪山的照顾。坪山虽然50出头了,但他是个能人,有传言说他要当下任社长。坪山将千鹤当做女儿一样地疼爱。
千鹤皮肤白皙,人忠厚老实,不用看外表也知道她是个性格坚强的女孩。在柜台里,她总是彬彬有礼地接待客人。
高见也喜欢千鹤,每次和她在卡拉OK中二重唱,都非常高兴。
自从开始去“贵族”店后,高见就趁老板和其他客人聊得高兴的时候,约千鹤一起开车去兜风。千鹤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向我求助,但听到我说“一起去吧”,她就点头答应了。
星期天,我们借了车,由我驾车去兜风。
我们开车到了位于东松浦半岛的呼子港,又去了半岛尖端处丰臣秀吉在朝鲜战役之际构筑的名护屋城的遗迹。
高见对历史饶有兴趣。
在天守阁遗迹的广场上,有一块古碑,写着“太守阁兮宜望远,大海苍茫兮升云霞”。高见看到后就向我说道:
“魏朝的使者就是在刚才的呼子港登陆的。”
高见有时爱在我面前卖弄古代史的知识,这时的千鹤却说:
“是未卢国吧!”
高见顿时瞪圆了眼睛,吃惊地说:
“真不愧是九州人啊!对邪马台国也有所关心。”
这么一说,她就害羞地回答:
“不是的,这是我哥哥喜欢的东西……”
“你哥哥关心邪马台国?”
高见对此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她又做出为难的表情,然后回答说:
“他被邪马台国深深吸引着。”
“我真想见见他。”
就这样,我们与千鹤的哥哥武藤一郎相识了。
对高见来说,也许真是找到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接着过了不久,我和高见在她的公寓里与武藤一郎见面了。
武藤一郎的房间里像山一样堆满了与邪马台国有关的书和杂志,宛如来到了一家卖古籍的书店。
武藤一郎是个冷淡、不会应酬的人,狭长的脸颊被太阳晒得黝黑,肮脏的长发遮住了他的大耳朵。但是,在他那小眼睛的深处,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光辉在闪耀。他的眼神让人感到有种恐怖,但同时这又是一双懦弱的、温柔的眼睛。
他从东京K大学的法学部毕业后,曾就职于博多的一家公司,但只干了三年就辞职了,从此专心致力于邪马台国的研究。
他对邪马台国着了迷。然而,邪马台国在九州还是在大和?女王卑弥呼到底是谁?他的兴趣根本不在这里。
“邪马台国不存在。”
他这样说道。
“《魏志·倭人传》是3世纪末一位叫做‘陈寿’的历史学家,根据《魏略》的资料写成的。而《魏略》则是历史学家鱼豢基于魏朝使者的报告所作,而且魏前的使者经过带方郡,从对马国、一支国,只到达了伊都国,并没有到过伊都国前面的邪马台国。使者的报告讲的是还没有去过的邪马台国。总而言之,这是使者说过头的报告,或者说可能是鱼豢的编造。”
他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
“当然,女王卑弥呼之类是不存在的。”
这么说的时候,他的眼睛充血,我感到心情有点不舒服。
“那么,《魏志·倭人传》完全是胡说八道啰?”
在他说话之余,我问道。
“不,一直到伊都国的记载大部分是可以相信的。只是,在这之后的内容已没有讨论的价值。”
“可《魏志·倭人传》是正史。”
高见反驳道。
“就是这样的。陈寿为了使结构完整,才写了邪马台国。”
我和高见面面相觑。
“只要从倭人传中出现的不可靠的行程和邪马台国的描写来看,就知道是虚构的。”
武藤说道。
“迄今为止,很多学者和业余研究者反复讨论着邪马台国在哪里,女王卑弥呼是谁等等。但是,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同的邪马台国,根本得不出什么结论。因此,把倭人传中邪马台国那部分看作是虚构的也是当然不过的事情。”
高见火从心起。
“你是说有关邪马台国的争论都是徒劳?”
“是的,就是胡说。”
高见满脸通红。我也情不自禁地压住了他的肩膀。
隔壁的房间里,千鹤担心地窥视着这里的情况。
离开公寓后,高见愕然地说:
“真是个怪人。为了证明邪马台国不存在而继续研究。虽然我说的是不值一提的见解,那也不用着急,而且一说就眼球充血,一点魄力也没有。”
没过多久,我就把千鹤当女朋友看待了。而同时,我自然地不再常去“贵族”。
因为她白天在公司从事会计工作,晚上又要在快餐店上班,所以我们只是在星期天才见面。
高见看我现在不去“贵族”了,就开玩笑地对我说:
“不会是被她吹了吧!如是这样的话,我可要乘虚而入了。”
我虽然只是笑笑,但不知高见有何企图,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自从想到要和她结婚,我开始讨厌把她拴住的哥哥了。让妹妹养活他,自己却热衷于喜欢的事情,真像根绳子。
有一次,我曾问过她:
“你想照顾你哥哥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问,她犹豫片刻后,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她和武藤一郎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一郎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之后父亲再婚了。
当父母在交通事故中丧身时,千鹤才六岁,哥哥在上中学。
哥哥被大阪的亲戚收养,而她由长崎的亲戚照顾。
和哥哥分别那天,在博多车站,当电车的发车铃响的时候,她“哥哥,哥哥”地哭叫着,紧紧抓住电车的窗口。哥哥从窗口探出身子叫道:
“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哥哥的大声呼叫拖着长音传入千鹤的耳朵。她久久地位立在站台上。想起那时的情景,千鹤不禁热泪盈眶。
哥哥来接千鹤是在她中学毕业的时候。
武藤一郎由伯父家扶养,还送他去读大学。而千鹤在长崎的亲戚家里却倍受虐待,也许亲戚家里有个和她相同年龄的女孩是种不幸吧。夜里在被窝中每当想起哥哥,千鹤一直哭个不停。自从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后,她才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也多亏了哥哥的帮助,她才能上了高中。
她就职后,当哥哥提出想辞去工作,从事邪马台国的研究时,她就想这次该是她报答哥哥的时候了。她就这样向我诉说了一切。
如果哥哥武藤一郎不沉迷于邪马台国,千鹤的人生会大不相同吧。
当我决定调职去东京本部时,我向千鹤求婚了。但是,她却说让我再等等。
她只是扔不下哥哥。总之,她哥哥是个没有千鹤就活不下去的男人。
当我调职去东京后不久,收到了她的来信。信中她拒绝了我的求婚,让我忘了她。绝情的言语使我无法相信,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封信。
千鹤在离博多很远的北陆日本海跳海身亡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
她跳海的地方是能登金刚。去年夏天,我们两人曾经去旅行过。这里有她和我在一起的美好回忆。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选择这里作为她的葬身之地。但是,她留下了一件让人惊愕的事实:她怀孕了。
我和她一直很注意这种事情。这么一来,不是还有另外一位和她交往的男子吗?
武藤一郎来东京是在他妹妹去世四个月后,时值5月。
他在坪山分社长的美言下才得以进入荣和商事。坪山分社长就是那个自称代替千鹤的父母照顾她的人。为了她哥哥才助以一臂之力的吧。但是不管怎么说,武藤一郎是靠妹妹养活的。从今往后,他必须得自己赚钱。实际上,由于公司内二把手的坪山的关系,武藤一郎才能平安无事地进入荣和商事。
虽说坪山所为是讲人情,我却觉得其中颇为复杂。
武藤一郎毕业后有过三年的工薪族生活,但近十年来他一直一个人埋头于研究。现在年过三十,他还能过工薪族的生活吗?
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他该如何处理呢?
但是,他好像很努力,和我在博多时见到的那个武藤一郎判若两人。
他坚决地剪去了肮脏地披散着的长发,穿了一件恐怕Ic年没有穿过的藏青色西装,宛如一个老成的新人。
他的人际交往也相当不错。他会在喝酒时与人交往,也会关心比自己年轻的人。但是,他真的并不擅长喝酒。虽然只喝了一点酒,但最后他总会躺在客厅中央,摆出个“大”字。同事们都说他喝醉酒睡着时的鼾声很有趣,笑得直不起腰。
也许是为了忘记妹妹的死才故作欢笑的。
在博多的公寓里,我和高见与他初次见面时,他沉默寡言,不善社交,是个不会应酬的人。但是一谈起邪马台国,他就两眼放光,夸夸其谈。现在他已经完全变了样。
但是,我知道在博多时的那个他,所以我不忍看到他现在的一举一动。
我经常和武藤两个人一起去喝酒。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和他之间有共同语言。只是我感到很意外,我们从不谈起在博多的往事。不过,那也可能是有意避开的吧!也许是我和武藤一郎在一起,就情不自禁地怀念起千鹤。
我们是因为千鹤才见面的。
2
12月上旬一个星期六的夜晚,在公司新年联欢会旅行时发生了一件事。
在伊豆热川温泉月明馆的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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